深夜的天德城静得诡秘,驿馆内外的守卫是汝瑶国随行的亲卫,看上去防守一般,但云摇不敢轻举妄动,想来周围一定潜伏了众多暗卫。
其实白日里,她已经悄悄来刺探过,布置之严密令人喟叹,想要短期内摸清暗卫的藏身处,完美地避过所有的眼睛是全无可能的。为今之计,唯有凭借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轻功冒险一试。
即便暗卫无从查探,轮守的亲卫的换班机制还是有迹可循的。
云摇暗自观察了很久,抓住机会,趁着两队亲卫轮换之际飞快地掠了过去。
有敏感的亲卫皱着眉头回身一望,道:“好像有什么动静。”
同僚不以为意,笑道:“疑神疑鬼什么?不过一阵风罢了。”
暗处的云摇闻言得意一笑,谢谢夸奖。
一路躲过巡查的亲卫,破解了两三个简单的小机关,云摇愈发小心,深怕一个不慎就中了套,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爬上了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和亲公主的屋顶,云摇极其谨慎地揭开了几块砖瓦,透过仅有的空隙,窥看屋中的情景。
屋中仅两人,一位身材娇小,还是个小丫头,做丫鬟的装扮,正弯着腰斟茶,一派恭敬温顺的样子,另一位则倚着方桌,做着女红,从云摇的角度望下去,只能看到女子纤弱的背脊,即使她仅拢了一件粉蓝色的素罗纱衣,单是那么坐着,已是仪态万千,让人心弦也跟着被拨弄了三分。
可惜,看不清公主的容貌。
另一边,隐在暗处的寻安王府的禁卫们正恪尽职守地专注盯梢,殊不知已有人悄悄潜入。
副将韩昭受了自家将军的命,前来询问一二,当他发现机关有所变动时,立即变了脸色,却思及将军的交代,不敢大肆张扬,连处罚的命令都没来得及下,运起轻功就往公主的屋子飞去。
而这一边,云摇总算调整好了角度,得以一见佳人真容,不得不说,这位凝容公主真是人如其名,将世间最美好的辞藻用在她身上也不为过,端是眉间那份温婉娴雅的气度就足以让人为之痴狂,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她良好的教养,那是一派真正的公主才有的气韵。
云摇在心间暗暗描摹下她的面容,便心中有了计较。
眸光一转,又多看了两眼。
她缓慢地移动身子,避免发出任何的声响,将砖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刚做好这些,云摇便秀眉一皱,多年来习轻功所有的敏锐,使她嗅到了空气中微乎其微的强劲内力,以及那浮沉于其中的肃杀气息。
糟了!
云摇顾不得其他,几乎是在意识到达大脑的瞬间便飞身离开了脚下的屋瓦,强风从耳边刮过,足尖不断着力加速的同时,她迅速地戴上面纱,目光一凛,微微侧目,身后一道敏捷异常的身影穷追不舍,那人已拔出长剑,剑身反射出来的寒光渗着一股非同一般的奇诡。
饶是一向自诩轻功尚佳的云摇,在一番你追我赶之后,也已然体力不支,身后那人却步调稳当,不消一炷香的工夫,怕是要被追上。
为之奈何?
韩昭赶到之时,只见一抹玄色身影一掠而过,一路追击至此,这人却突然转身一定,立于一屋檐之上,眉眼从容,没有半分小贼的愧怍或是慌乱之色。他这才注意到,此人身法轻盈,身段窈窕,居然是个女儿家。
她侧身而立,夜风吹开她的玄色披风,月白色的香云纱外衫衬着月光清冷,有了几分淡雅灵动的仙气,翻飞的浅蓝色丝绸发带也跟着舞动起来,韩昭觉得心弦一动,像是看到了画中的场景。
然而,现实是,他面对着一个夜探和亲公主闺房图谋不轨的女飞贼。
韩昭神情肃穆,长剑一指,“何人如此大胆!”
云摇眉眼弯弯,用稍加伪装的嗓音回应:“阁下一看就是武功高强之人,何必同我一个柔弱女子较劲,小女子不过一时好奇公主颜容,借机一窥而已。”
言辞恳切,语气讨好。
韩昭冷冷一笑,说:“一个柔弱女子可破不了我设下的机关。说!你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
“阁下这般,着实令人苦恼,既然如此……”话音未落,云摇侧身一探,右手指尖动作若繁花绽放,一捻一弹,左手直直地一掌而去,力道不足,但胜在速度。
可在韩昭眼里,这一掌根本不足为惧,他借力一挡,同时出剑。
云摇靠着良好的柔韧性堪堪躲过,手腕却借机一绕,再次出招。
怎奈云摇不善武,不过三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冰冷的剑锋抵在她的颈项,她不禁倒吸一口气。
细碎的银白色剑芒落入她的眸中,有些迷离,韩昭瞅准这一时机,稍一用力,剑尖便轻而易举地卸去了她的面纱。
那薄如蝉翼的黑色面纱随着女子的目光顺风飘扬,片刻没了踪影。韩昭定睛一看,女子的面容普普通通,与她那黑色玉石般的眼眸格格不入。
他顿时了然,说道:“你最好速速把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我揭了,否则,莫怪我刀剑无眼。”
云摇见把戏被拆穿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讨饶说:“阁下乃豪杰也,留我三分薄面又如何?面纱已落,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呗!”
韩昭抿着唇不语,手中的长剑却又凑近了她的脖颈一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云摇状似无可奈何的样子,默默揭下人皮面具,略带委屈地问:“阁下可满意了?”
韩昭正想说什么,突觉呼吸一窒,手中失了力道,身形一个不稳,退了两步,手中的剑却不曾移动。
云摇这才露出诡谲的笑容,清秀的眉眼之间晕染了张扬的得意之色,纤指缓缓拨开他的剑,轻轻一推,韩昭便几乎倒地,但他强撑住身子,极力稳住气息,单膝着地,全靠长剑支撑住身躯,目光却恶狠狠地剐在云摇的身上。
可恶,是什么时候?韩昭心忖着刚才的每一次过招,突然灵光一闪。
“没错,我早在那一掌前就用银针暗算了你,之后种种,不过都是吸引你的注意,等待药效发作的时间罢了。”云摇好心地替他解答,却见他眸光更加凶狠了,顿生逗弄他的心思。
她徐徐蹲下身子,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两遍,随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见他重心不稳,向后跌坐,唇角露出淡淡的嘲弄,高傲地一抬下颔,将长剑转过一个弧度,随后又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不紧不慢地把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啧啧啧,风水轮流转啊!”
韩昭中了软骨散,此时正是药性全然发挥之际,根本没有气力说话,只是那眼中的杀意还在蹭蹭蹭地往上冒。
云摇却已然有恃无恐,再不复方才的模样,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骄傲的。”
韩昭干脆撇开眼,不再睬她。
这倒让云摇觉得无趣了,她扔开剑,说:“嗳,别经不起玩笑话嘛,我呢,只是很讨厌自己的脖子上架着把剑,可最近总有人热衷于此。”
“你也知道,被人威胁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正如此说着,云摇听到了远处有动静,心念一动,掏出一颗药丸,二话不说塞进韩昭嘴里。
“喂,我说你不用一副濒死的壮士模样吧?”秀手手背随意一拍他胸膛,云摇如是说,“别担心,是解药。看在你不曾伤我的份上,我得帮你保住在下属面前的颜面不是?”
云摇轻笑一声,那笑容在这样的夜色中尤为明亮动人。
韩昭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那女子已经离开五里开外,风中还残留着她欠揍的声音。
“不用太感谢我。”
……
天德的夜晚再次陷入漫长的沉寂之中,地处天德一角的烟寒水堂,灯火重燃,那女子坐在床畔,又一次揭下了一层轻薄的人皮面具。
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那傻大个,定然想不到面具之下还是面具,任他查破天去,我自逍遥无忧。
灯熄,夜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