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氏特地没有跟徐丁去地里干活,而是专门等在了家里。
她在等徐圆登门认错,最好是脑袋低低地趴在地上跪求她的原谅,然后恳请她借给粮米。
不是如此,难解沈氏心头之恨。而且沈氏有这种信心——她也是挨过饿的人,那种蚀骨的滋味儿,尝过了一次,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
徐圆家没吃的,居然连老鼠都吃上了,那得是饿到了什么田地?
沈氏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痛快,又有些咬牙。毕竟她得顾及到自己颜面——昨天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对着那锅肉就全然忘我,一门心思都是吃到就是赚到。她要是克制住就好了。克制住了,就不会有昨天那场笑话。如果没有昨天那场笑话,这会子满村都会知道,徐圆他们家已经落魄到吃老鼠的地步了。
太平年月吃老鼠,这不但是丢了他们自己的脸,也是丢了阖村的脸。
沈氏恨恨地捏起一粒瓜子,这瓜子上次吃完没存好,这两日受了潮,味道不如从前。沈氏平生最恨糟蹋,这瓜子被重新拿出来多少也是因为徐圆。以至于沈氏现在一看到这受潮的瓜子,内心的火苗就越烧越旺。
总之所有的恨意,她都要一股脑儿算到徐圆的头上。
这天她没跟着徐丁下田去,而是端坐在了家里。她不信,隔壁能在粮米这事儿上无限期地撑下去。
只可惜,沈氏肚子在家中枯坐了大半日,日影从西挪向正中,直直地照到了她的脚尖——正是中午时分,一天中最要紧的一顿饭的终点,可徐圆始终没有现身。
她愤怒,烦躁,恨不得打摔东西,恨不得把隔壁那两个小人扯过来,在每一张脸上都狠狠扇下去几个巴掌。
沈氏咬牙切齿的时候,听到了隔壁院子里传来的动静。
兴冲冲的对话声,是徐圆和青青二人的。沈氏听到这声音都添火了几分,可是她又耐不住内心好奇,好奇都这吃不上饭的光景了,那边还能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沈氏起身,来到门边往外悄悄一觑,谜底便见了分晓。
只见徐圆和青青俩一前一后,踩着小路兴奋而来。他俩步履沉重,心情却是轻盈的。不为其他,只因为四只手里头都满满当当各拎着几只野味。
兔子,野鸡,还有一头四蹄被捆得结实的小小的麂子。
这一幕叫沈氏简直看呆了。村里不是没有猎户,猎户家的收获她也不是没见过,其实比种地的根本强不了多少,大部分时候都是靠运气吃饭。可徐圆和青青两人手中那么多的收获……就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也未必能做得到。
沈氏又惊又怒,用手背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她没看错,徐圆和青青两人有说有笑,表情就好似得胜归来的将军。沈氏在门边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满是“这不可能!”的回声。直到隔壁的厨房里有了生火烧水的动静,烹饪的肉味随后在空气中绵绵飘散开来,她再回神。
沈氏咬咬牙,拳头攥得都在手心掐出了血。她强自忍抑愤怒,冷哼一声,将门一带,不声不响下地干活去了。
徐圆家里的粮食危机从此环节。
徐圆可真是想象不到,青青对野物的灵敏简直逆天,堪称指哪打哪。今天在山林中他们也碰到过几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不过他们查足迹、闻泥土的本事任谁也比不上青青。就比如今天翻到的那个兔子窝,好几个猎人都从旁走过,却谁都没注意到。
当时摸到了那一整窝的兔子,徐圆兴奋地问青青她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窝的?青青回答得含含糊糊:“就是感觉。”然后补充:“也是运气好。”
青青笑着,然后舔了舔嘴唇。她可不会告诉徐圆自己只需要用舌尖就能感受到方圆百米内所有小动物的踪迹。因为她已经发现,自己的这种能耐在人类中间属于异类。否则的话其他那些猎户为什么总是从有猎物的地方漠然走过?
感谢青青灵敏的“感觉”,以及她逆天的好“运气”,自从青青开始上山捕猎,徐圆家的生活大大不同了。整窝整窝的兔子,落单的麂子,还有打瞌睡的野鸡、番鸭,统统进了徐圆家的后院。虽说野味用来填肚子有些不够,而且过于奢侈,但是徐圆脑筋活络地展开了小小的买卖——村里谁家想要开荤,不消很多粮食,米面地瓜之类,看着给就成。如此一来,别家尝到了肉味,徐圆家也有了口粮。
即便如此,青青捉到的野味也难以吃完。发展到后来,徐圆干脆把后院那一块地方用竹篾做栅栏围了起来,形成一方小小的圈场。徐圆也不跟着青青上山捕猎了,因为一来他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二来买卖野味的生意需要照顾、圈里的小动物们也需要喂养。所以从这以后,徐圆家形成了青青主外、徐圆主内的状况。两人都乐此不疲,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对于这样的日子,青青说不上十分喜欢,但总之比从前好上许多。至少她重新接触了自然,也不必再在村里看那些妇人奇奇怪怪的眼色。最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徐圆对自己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没错,从前徐圆呵护她就好似呵护捧在手心的蝴蝶,唯恐伺候不周道。但现在,徐圆看她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敬重。徐圆一向觉得青青十分神秘,而现在,这种神秘又增添了力量的色彩,让人足以依靠、足以信赖。家里的事情徐圆开始主动跟青青商量了,有什么事情再不是徐圆独自拿主意。徐圆时不时在青青跟前念叨:“这些野味咱们养起来,也不单纯换粮了,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拿到市集或者县城里卖钱。等咱卖到了足够的钱,咱就把旁边那间瓦房修一修,换新梁,换新瓦,等修完了瓦房,咱再咱够了酒席钱,就可以……”
“就可以什么?”青青好奇地问。
“就可以……”
徐圆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无限的冲动和热望明明就要喷薄而出,却还是被他生生堵了回去。他涨红了脸,别开了眼,青青傻乎乎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有点儿明白了。
徐圆不小心说漏了隐秘的心事,青青捕捉到了这一点。
这些日在在村里头,她见过了男女之间订婚的场面,也见到了新婚夫妇之间不同寻常人的亲昵和默契,更目睹了太多中年夫妻近乎于本能的相互扶持、彼此依靠。甚至包括隔壁的沈氏和徐丁,他们有时候不说话,一个动作,一个点头,就能理解、感知。青青觉得这其间有万分神奇的力量存在。而这力量的基础,是男女双方生活在一处。
所以,徐圆的那一眼青青看得明明白白。因为那一眼里说的是同样的意思:他们可以真正地一起生活。
一想到这点,青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惊喜,还是由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