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候不知道几点,青青起了床。
她不是起夜,也不是要烧水做饭。现在时间还早,她起来纯粹是因为睡不着。
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黑蛇惨死的景象,她几乎要被折腾得想吐。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青青必须得想到什么法子。
她最终想到了,有一些突兀,有一些冒险——
去放了那黑蛇。
虽然这样定然很不妥,但是除此之外青青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放黑蛇,黑蛇就要被抽骨扒皮。
青青受不了。她也觉得自己很怪、很残忍。兔子、野鸡、番鸭甚至麂子,被大卸八块她都没什么感觉,但换成蛇……她无论如何难以接受。
她觉得既然自己能懂那蛇,那蛇也能懂自己。这样的话自己跟大黑蛇好好说说,它或许不会在村子里作恶,只会远远跑掉。
怀抱着这种想法,青青来到了后院,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小小的圈场的篱笆门。四周静悄悄的,其他动物们不知道是因为白天吓唬坏了还是怎么着,一只只睡得死沉。朦胧的天光下,青青蹲下来凑近那个竹篓子,里头是一团安安静静的影子。正是那条黑蛇。
青青伸手,揭开了绑在竹篓子盖儿上的竹篾条。
她一边解开篾条,一边小声对黑蛇说:“我现在放你走,一会儿你可得走快一些。出了这个院子,你沿着路走,然后从随便哪块水田离开。远远地离开这个村子,跑到山里去。到了山里头你就安全了!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了。不过你要是路上碰到了人类,也千万别跟人过不去。你要是咬了人,那些人肯定都要送我这里来。所以你只要咬了人,我肯定会知道。你要是咬了人,下回再有人抓到你,我就不管你了!”
青青轻声说完,解开篾条,又将篓子盖儿打开来,唯恐黑蛇钻不出来。就在她不吭声等黑蛇动静的时候,她听见后面有响动。
是前厅的门被打开了。自从青青占了徐圆的房间,徐圆就一直睡在前厅。前厅有动静,应该是徐圆起了。青青一时着慌——她可不想徐圆看见自己在这里,毕竟徐圆说得很明白,这蛇是要拿去卖掉的。如果青青私自放掉,肯定会惹他不高兴。
青青连忙轻手轻脚地出了圈场,回到自己的房间。前厅的动静完后,厨房那边果然亮灯了。然后是徐圆打水擦脸的声音。再然后,厨房的门也被关上,徐圆的脚步声迈向了圈场那里。
木栅栏门吱吱呀呀地推开。听见徐圆走进圈场,青青的心悬了起来,她似乎平生头一次这么紧张,心脏在胸口那儿砰砰砰乱跳个不停。徐圆进了圈场之后,便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青青真担心黑蛇没能跑掉,或者刚好被徐圆堵上,那可就糟糕了!
青青终于忍耐不住,推门出去要看个究竟。
青青一出门,就看见徐圆提着那个篓子从圈场里走出来。徐圆看见青青,也是一愣。
“诶青青,你今天起这么早?”
“嗯。”青青应了一句,眼睛却盯着那个篓子,已经被重新盖上了。
“哦,你怕蛇是吗?别怕,它老老实实被关在这里头。”徐圆示意,“说来真是古怪,我明明记得昨天绑好了的,刚刚一看,盖子居然是打开了。真是吓死我了。不过好在昨天晚上我用艾草熏了熏它,它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不熏它不行啊,昨天和前天圈里都乱哄哄的,鸡犬不宁,吵得娘睡觉都没睡好。动物们一个个都瘦了,估计也都是给这蛇吓的。”
青青听了这话,脸色一片惨白。不过好在天尚未明,兼之她肤色本来就白,所以并不明显。
没想到徐圆提前熏晕了黑蛇。这么说来,自己一场忙活是白费。
“诶,青青。你怎么了?是没睡醒么?怎么苦着个脸?”徐圆已经背上背篓,手里头提着自己的行李。
“没、没什么。”青青忙道,事已至此,黑蛇的没救了。青青只能尽量不去想它。她忽然又想起人们在这种时刻应该道别。于是她很郑重地对徐圆挥手:“路上小心。再见!”
徐圆也笑着对她挥手:“再见!”
青青就那样眼睁睁徐圆背上背篓,带上黑蛇和一纸申请上了路。天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亮了,这半个时辰青青都呆在自己房间里,辗转反侧,心神不宁。最后她批了衣,起来烧水做饭。
徐圆不在,青青就要比平日里要忙碌些。不过好在今天来上门看诊的人不多,她一人也就应付得过来。大概下午的时候,徐氏那儿出了点儿状况,说是做了个不好的梦,从午睡中惊醒。青青赶紧进去看,喂了两口安神的汤药,徐氏方稳定了些。
徐氏如今身体状况虽然稳定,但是精神越发不如从前。这不是病,仅仅是不可挽回的衰老。她现在每天得睡八九个时辰,即便清醒的时候也难免糊涂。就比如说她这下做梦惊醒之后,看不清楚窗外天光,问青青这是什么时间。
“下午了。”
“下午了?”徐氏惊道,“那徐圆呢?”
“走了,已经出发了。”
“出发了?”
“是,天都没亮便一早走了。”
徐氏这才想起来,昨晚徐圆已经跟她道过别了,为了能在晚上城门落钥之前进城,他必须得赶早出发。
但不管如何,儿子不在身边,令徐氏总觉有点儿空落。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漏算了,隐藏着巨大的危险甚至灾祸。她一时心慌,便让青青取了黄历来看。翻到今天的日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发现上面并没有不宜出门的说法。这才稍稍安心。
徐氏重新睡下,青青退了出来。
她重新回到后院圈场这边来喂喂小动物们。然后又去整理整理草药。忙着忙着,不知觉就到了傍晚。今天中午以后有点儿阴天,所以虽然在暑天里,天却黑得挺早。
青青将所有草药分门别类整理完,一抬头,发现天色已这般晚了,甚至有的人家已经掌灯。天气湿热,暑气厚重,满眼望去,不管云朵还是禾苗,一切都是懒洋洋的。
青青正准备回厨房热下晚餐,这时候她忽然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些响动。
好像是沈氏的。
听那声音,沈氏似乎有些不舒服,一个劲地咳个不停。
沈氏这些日子都是青青给看。沈氏为人非常勤劳,就算是挺个肚子也不是下田去给徐丁帮忙。大概是劳累的缘故,她胎像一度不稳。
徐丁大概不在家,如果徐丁在,估计第一时间就来找青青了。
青青放下手头的活儿,直接从后院朝沈氏那边走了过去。两家院子是在一起的,前后都有矮矮的木栅栏门隔开,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那种。
青青循声过去,声音忽然停了。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蛇一般敏锐的知觉告诉她,房子的另一边似乎有人,而房子里头应该没有。这就怪了,沈氏如果不舒服,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却摸到了另一侧墙角。
就在青青准备过去的时候,她鼻子里忽然钻进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好熟悉,她一回头,只见墙角下烧着点儿东西,烟气丝丝缕缕地撞到她脸上。她忽然想起来,这香不正是——
“咚”一声闷响,青青刚琢磨明白这味道是什么,后脖颈那里就猛然挨了重重一下。
紧接着,她眼前的世界陡然黑了下来,黑到连星月都不复存在的那种。她手脚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