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的事宜终于可以宣告结束,这意味着我接下来所要去做的事情也就又少了一样。从银行里出来之后,我本打算是直接去往下一个要去的地点,但又害怕我会在过程之中发病,于是就先回到了酒店。在那里我静静地躺了一会,我放空脑海躺在床上,柔软的枕头与被褥让我好像埋身于轻柔的云雾之间。我几乎就要这样沉睡过去,但脑袋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却驱散了我的睡意,我痛苦的弓起身子,蜷缩在床上。脑袋中好像被灌入了熔岩,灼热、刺痛,我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耳畔的音乐声,则慢慢的模糊了下去。
果然,我又发病了,而且这次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之前我还只是会感到眩晕,而这次,我已经感受到了灼痛。我感觉我的整个大脑都在灼痛之中逐渐融化,思维与意识融化成了一摊。我张大着嘴,却说不出话,我睁开双眼,却只能见着一片黑暗。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我才终于从痛苦之中解脱了出来。
没有过多的时间让我去体味恢复之后的余悸,洗澡,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发病之后这一段短暂的平静时间里,我要去做完那一件早已想好的事情。
吃锡纸鲈鱼。
我搭车来到了那一家我早已打听到许久但却一直没有来过的茶餐厅,先点了一份锡纸鲈鱼,然后看着自己所剩下的钱,思量着又点了两道小菜。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茶餐厅里并没有多少食客,我独自坐在角落,抬头看着不远处所播放的电视节目,心思却在这一刻不断地飘远。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吃锡纸鲈鱼的时候,那同样也是一个如今天一般的午后,方才七八岁的我跟着母亲,去到了一家茶餐厅。
那家茶餐厅的模样,在我脑海里早已变得模糊,即便在最深的梦里,我也从未梦到过有它的画面。不过那家茶餐厅里的锡纸鲈鱼,却是永远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那时刚从沿海小镇归来不久的我还不太能吃辣椒,可我依旧还是一个人吃下了一大半的鲈鱼。虽然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一道菜,但是从那一天起,锡纸鲈鱼就变成了我心目中最好吃的东西。
在成年之后我也尝试着再去寻找那家茶餐厅,但或许是早已拆除,也或许是我找错了地方,我终究没能再去到那里。
于是,这件事便成为了陪伴我一生的遗憾,每当我出去吃饭或是在影视、视屏中见着特写美食的画面,便总会不自觉的响起锡纸鲈鱼。
在我思索之间,我的菜不知不觉早已上齐,服务生的呼唤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我小声道了谢,然后用筷子,一点点的拨开了覆盖于鲈鱼之上的锡纸。
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早已沉浸于回忆中味道的我等不及它冷却,直接下了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肉。
我好像在这一瞬间恍然回到了童年时的时光,回到了那一个与母亲一同玩耍、欢笑的夏日。我细细品味着嘴中的味道,木然咀嚼直到本能的吞下,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了神,郑重地将筷子放下。
不知是我记忆之中的那道菜太过于好吃,还是这道菜的做法有所差异。虽然在刚开始品尝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但随着后面的品味,现实与记忆中的味道产生了无可消弭的差距。
难道就如同人一辈子不可能两次踏足同一条河流一般,我们也无法吃到两次一模一样的菜?
我觉得不是,只是我之前没有珍惜。我在能够品尝到的时候,选择了拖延,选了拖延到想象中的以后再去品尝。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个以后会与想象之中的截然不同。
“老先生,是这道菜有什么问题吗?”
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发现说话的正是方才为我上菜的服务生,他双眼略带着些不安的看着我,脸上有些紧张。我顿时明白了过来,肯定是他看到我的神色不对,所以才有了这么一问。
我抱歉地一笑,摆手示意没有问题,我没有再继续思考下去,为了不给其他人带来困扰,我决定还是先吃完了再说。
我将鱼肉一点点的剥离,然后与米饭一同咽下,我不再执着于菜的味道,而是模仿着小时候的动作,模仿着小时候的心情,尝试着再去体会当时的快乐。
将脑海中铭刻着的味道忘掉,换成现在正品尝着的,回忆着当时大人们的对话,想象着我的对面正坐着她们两人的影子。
那位当时与我母亲谈话的阿姨,她的影子是模糊的一团。而另外一个影子,则是异常的清晰。
我想象着她正叮嘱着我要如何好好吃饭,想象着她拿起纸巾为我擦去嘴角的油渍....
我想起了许多许多...
喉咙突然就被什么堵住了,我嘴中的食物再也无法下咽。我茫然的抬起头四处找寻着想象中的那个影子。
但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眼前的景象突兀的全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好像突然有人为我戴上了一副由毛玻璃制成的眼镜,几滴温热的液体由我眼角滑下。
人的伤感总是会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袭来,然后在一瞬间里将你给击倒。无论你如何坚强,无论你如何去逃避。
你终究还是躲不掉!
我端着手中的碗在桌上趴了许久,有好几次我想要站起来不顾一切的大喊。
但我终究还是忍住了。
服务生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强撑着挺直了背脊,不留痕迹的将残余在脸上的泪珠擦去。虽然依旧如鲠在喉,但我还是勉强咽下了所有的饭菜。
我笑着起身结账,笑着与那个一直关注着我的服务生道别。
我也笑着面对路上的每一个行人。
“人长大以后,就要学会坚强,不要再像小孩子那样肆意大哭,要学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你也要如此,做一个坚强的人...“
这是她最后对我的叮嘱,此时此刻,我很想告诉她: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