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城中不远的郊外,有条沿岸风景极为优美的小溪,溪中之水引自山泉,此季节正值漫山樱花飘落之时,零星花瓣就着溪水沿河而来,时而三两,时而一团,花色相间好不热闹。
童小顷对于这条小溪,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是你中有我都毫不为过,因为在她记忆中,自己已经在这条小溪边醒来六十五次,每次醒来她都记得自己前世之事,最早那一次应该是追溯到五岁那年。
当年,她是被他不小心推进府中池塘淹死的,那也是她第一次在这条小溪边醒来,拖着五岁的小身板,怎知还没在相府呆过一月,便又被他不小心当成练剑的靶子直接刺穿心脏一命呜呼,隔天却又在小溪边醒来。
半个时辰前,是她第六十六次在此地醒来,都不用回忆些什么,前面二十年的记忆分毫未少,破烂的衣衫控诉着她死前的惨状,手臂上尽是干涸的血渍,连带着两条长腿也是血迹斑斑,
童小顷满不在意轻摇脑袋,嘴角全是鄙夷的笑意,“为什么每次都只差那一步,童小顷啊童小顷他永远都是你过不去的坎。”
初春时节,溪水刚化开冬日的积雪,冰冷的温度并不能阻止童小顷想要下水洗尽身上污浊血迹的想法,恐怕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无尽循环的死亡迷宫来的要令人绝望,整个身子埋进水中时,浑身的肌肤都在叫嚣抗拒,根根汗毛竖起抵抗,很快水面就看不见人影。
毫无涟漪的平静河面,溪水依旧哗哗自上游流下,只是晕染开来的红色不断扩大,由深至浅,渐渐被溪水稀释至透明,童小顷可以在水下憋气很久,这是五岁那年防止自己再次溺水学习的技能,可自从她学会憋气,却再也用不上了。
“为何,要背叛我?”
脑海里全是那人猩红的双眸,力竭的声音在耳边挥散不去,他是有多恨她,才能看着别人在她身上划过上百刀,每划一刀他的笑意便更浓,嘴角不停上扬的弧度表示他满意的程度,而这样一个狠毒的男人,却是她的挚爱。
飞扬的黑发在空中带起一簇水帘,细长双臂伸过水面划过发尾,秀眉上流淌着滴滴水珠,偌大的眼珠被红丝遮盖,童小顷又想起某一年月圆之夜,那人在身后贴颈磨耳,声都能颤动心弦,“顷儿,千万别负我”
可事实又如何,她死过六十五次,次次经历不同,但无一例外,是因为他。
童小顷站在小溪中央,猛一阵风吹过,露出半个身子的她早就不知冷字如何反应,感官上的冷远不及心里的凉,恰巧赤裸的脚底被尖锐的碎石刮伤。
她眼底越发阴暗,黯淡无光的空洞中早就泯灭星光,弯腰捡起那块不大不小有着尖角的石头,她忽然笑着朝侧面太阳穴比划了几下,“这样,是不是就没有下次了?还是说,还有下次?”
坚硬的尖角就抵着右侧太阳穴,童小顷笑意更深了,她想着,即便还是会有下次,至少,不用死在他面前。
“记住,你永远不配怀上孩子。”
“别想着逃跑,一辈子都别想。”
石头抵着眼闭着,童小顷手抖得厉害,她尝试把记忆中萦绕的声音去掉,不过都是徒劳。
心一横快速张开手臂朝太阳穴砸来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几乎电光闪烁的瞬间,手堪堪就停在了半空。
六十五次,次次都是源于执念,每次都想拯救上一世的命运,可她从未想过,如若就当自己已经死了,那这世间是否就没了她?
“哎哎哎,我说你看不看路,没瞧见郭大爷走过来吗?杵在路中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丑?”
童小顷憨笑着回神,面上瞩目的黑斑丑陋无比,瘦弱的身子撑不住松垮的衣服,细如缝隙的眼睛都瞧不清眼珠,“孙大哥,我,我这就走。”
吊着嗓子扯喊,童小顷胡乱在地上抹过几把脏污,匆忙提着污水桶就往后面冲,好不容易憋气跑进柴房,才长舒一口气,“哎,这年头混口饭吃真不容易。”
把脏桶朝角落一放,童小顷解开紧箍的领扣,手上扇着从云娘那顺来的扇子,扑腾一下就躺上了柴堆里,仅清水洗过的手指放在半空掰持着,“一周,三周,五周,哎哟,我这次居然活过一月了?”
小手那在空中挥得手舞足蹈,“没错吧,这回活那么久,居然有些不适应。啧啧,果然没有连墨那丧门星在周围,我就不会死。”
指甲缝里还能瞧见清晰的污垢,童小顷可不在意,从兜里掏出早上吃剩的白馒头,张口就咬掉一大半,白馒头都甜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等下发完工钱可得去吃顿好的,顺便嚣张赌坊逛一圈,人要懂得及时行乐。”
自打那日现在小溪边想明白后,童小顷就乔装成男人混进了城郊半山腰的小窑子里当起了打杂,脸给捯饬得奇丑无比,胸上缠了十几层纱布,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还别说,竟干些砍柴挑水的重活。
人勤快也嘴甜,窑子里大小姑娘都喜欢,钱挣得不多可油水还行,只是吧她可月月无存银,谁知道哪天又死了?
正悠然瞌眼想着美梦,突然柴房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筒子,小筒子在里面吗?”
“在,谁啊。”童小顷一下从柴堆里跳了起来,边奔去开门边扣上颈扣。“长生哥,你今儿个怎么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人辨别不出女性。
长生捂着鼻子,说话时嫌弃的不得了,“别偷懒了,前头都清场了,据说来了个大人物,人手不够你赶紧帮忙去。”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童小顷挠着脑袋,看到长生越发退后的身子才想起自己好几日没洗澡了。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怎么着,还想像上次那样碰瓷捞点好处?”长生讥笑着,想起上次这小子为了一两银子给人擦鞋那衰样就犯恶心。
童小顷继续傻笑着,抹上把鼻头,“长生哥你就透露下,我要是等会真捞着点,肯定分你一杯羹,怎么样?”
长生嫌着自己脏,她也不敢靠太近,见他迟疑着,心想这人忒贪心,不得已伸出四根手指晃晃悠悠,“行吧,我再吃亏点,六四不能再少了。”
“切,你那点小破碎银子还指望买消息?得了也别墨迹,三七,立马成交。”长生贼兮兮的眼就盯着他脸上那块黑斑,嘴都嫌弃到极致还是谈着,不为别的,就因着这小子有点小聪明,说捞钱就是捞钱。
“成,成交。”童小顷咬紧牙一个激动,话都说瓢了。
“是这样,”长生只稍稍靠近,说话间眼珠警惕着四周,“据说,京城里最大的那位要来。”
“最大那位……”童小顷开始还迷糊着,重复一声后差点没原地跳起来,支吾着,“你,你是说皇,皇上?”
长生也顾不得脏不脏,立刻捂住她高声调的惊讶声,“别喊,这事也是你能喊的?”
童小顷被他捂得快厥过去了,翻着白眼在心里纳着闷,“他那脾性,还会来山腰腰上逛窑子?这,这也太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