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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跑

临海的村落,炙热难捱的夏天才刚刚过去,潮湿的海风就已带了三分凉意,海浪拍打着金色的沙滩,看上去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彼时正是民国某年,军阀四起,战火纷纷,偶尔有从这里路过的外乡人带来消息,都说外面日子极难过,整日都有死人。这近海的小渔村却仿佛被世人遗忘了似的,像极了书中所说的桃花源。

由于不是出海打渔的日子,男人们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倒在床上吞云吐雾,大烟一杆接着一杆,享受着一年里最为轻松欢愉的时光。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女人们信奉的天,自然有权利这样享受。如果有人敢责怪他们,那就等于犯了浸猪笼的死罪。

几个女人躲在树荫下,一边扯着闲话一边织补着渔网,也不知是谁起了话头,话说到高兴处,一同笑出了声。

忽然两个急匆匆的身影沿着小路快步跑了过来,女人中一个眼尖儿的认出是鱼家的一对姐妹,笑着叫道:“哟,姐妹俩这么快的脚步,莫不是村子里来了俊男赶着看去?到底是年纪大了,着急嫁人了吧?”

年纪稍小的鱼宁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还嘴,还向她们打听道:“婶子们看到我弟弟了吗?”

“合着是弟弟又偷跑出去玩了?”另外一个女人看热闹似的笑了起来,“难怪之前听你们家又闹了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仔细一看,只见姐妹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脸上更是有几道抓痕,大姐鱼莹的脸上大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那女人捂着嘴噗嗤一笑,“这脸上的巴掌也是你二娘的杰作吧?”

鱼莹冷冷扫了她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却让几个女人硬生生打了个冷战,感觉像是刀子在身上刮了一下似的。“问你看见耀光没有,哪儿来得那么多废话,这么喜欢巴掌回家也让你爷们打几下试试。”

“你这小贱蹄子,受了你二娘的打骂就过来寻我们的晦气。”

“莫说没看见,就算看见也不告诉你,就爱看你干着急的模样,找不到耀光回家少不了一顿好打。”

鱼莹冷冷哼了一声,一扯鱼宁的手臂,“少搭理她们,走。”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去了。

几个女人还不解气,恨恨在地上啜了一口,“这浪蹄子一日不打,怕是真要上房揭瓦了,年纪不大,气势却十分唬人。好在老鱼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整日看他们家打打闹闹的,倒也有趣。”

“老鱼也算有福气,两个姑娘花一样似的,前任老婆虽然死的早,但后娶的这位肚子更是争气,一胎就生了个男娃,也算老鱼家后继有人。回头两个姑娘一嫁,彩礼钱就够给儿子娶媳妇使了。”

“那老二还算本分老实,只是那大姐,不过十七八岁,眼神却狠得像是要吃人,每次往人身上一扫,冷的让人打寒颤。”

“何止眼神,她脾气也是死倔的,年纪还不大时老鱼后娶的这位打骂她,她也是要还手的,虽说打不过,但也绝不一味吃亏,如今年纪大了,老鱼媳妇都不是她的对手,经常反被她打得鼻青脸肿。”

“哟,这样的姑娘能找到婆家吗?谁敢要?”

“听说县里有个老爷相中了,已经安排人下聘了,那老爷过了年怕要六十了……”

“啊?哈哈哈。”几个女人又围在一起笑成了一团。

★☆★

姐妹两人沿着小路走出了老远也不见鱼耀光的踪影,鱼宁急得快要哭了,“姐,怎么办呀?弟弟不会真的走失了吧?”

鱼莹冷冷扫了她一眼,“他算你哪门子弟弟?忘了他在二娘跟前嚼舌头根说咱们坏话的时候了?走丢了算什么本事,干脆死了才干净。”

鱼宁低着头没敢搭腔。

阳光晃得刺眼,鱼宁急得一头汗水,若是再寻不着耀光,回家怕是又要挨骂,举头四望之际,只见前面小路的尽头,远远走过来几个瘦小的身影。

“呀!是耀光。”鱼宁惊喜地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鱼莹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等她走到近处,果然是鱼耀光和几个同龄的孩子玩得脏兮兮地走了回来。几个孩子一见到鱼莹,脸上的笑容全消失了,话也不敢多说,相互间递了个眼神,一个个脚底抹油般飞一样跑了。

鱼耀光心里暗骂他们没骨气,却毫不在意地冲着鱼宁伸开了怀抱,“我走不动了,你背着我回去。”

鱼宁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你先自己走一段,实在累了我再背行吗?”

“你个贱种坏女人,难怪我娘骂你俩是扫帚精,多余的赔钱货。”鱼耀光恨恨骂了起来,“让你背我是你的福气,哪儿那么多废话,你敢不背我,回家看我怎么和爹说,让他扒了你的皮。”还不到十岁的少年,嘴脸却凶神恶煞,似乎尤不解气,冲上来对着鱼宁就要踢打。

哪知道他脚才刚刚抬起就给鱼莹一脚踢飞,砰地摔在地面上,他晕头转向还没缓过神来,脸上已经热辣辣地挨了几个巴掌。

鱼耀光几乎愣住了,看着鱼莹默然地收回了手,“你……你……你个贱种,竟然敢打我?”

啪!又是一个巴掌。

“你个赔钱货……”

啪!

“我要告诉……”

啪!

等了半晌没了下文,鱼莹冷笑着问道:“怎么不骂了?再骂呀!你骂一句我打你一个耳光,看看是你的脸皮厚,还是我的手疼。”鱼宁在一旁唯恐事情闹大,一脸惊恐地拉了拉鱼莹的衣袖。

鱼耀光捂着自己红肿的脸不敢说话。

“回家敢说半个字,我先扒了你的皮,不信你就试试看。你娘虽能护得了你一时,但终有你一个人落单的时候,只要我不被打死,我保证让你不会太好过。”鱼莹见他不说话,一双像极了二娘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几转,不知道在暗暗算计着什么,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哑巴了,听见了没有?”

鱼耀光闷闷答道:“听到了。”

★☆★

等三人回到家,鱼耀光刚踏进家门,二娘就已经呼天抢地地嚷了起来:“我的天啊,我的心肝宝贝,脸怎么弄成了这样?是哪个丧尽天良的混蛋王八羔子把我儿子的脸打成了这样?当家的,你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继承香火,你要为咱们耀光做主啊。”

一身酒气的鱼大江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他今天心情本就不好,大烟也早早的抽没了,听到她的哭闹更是烦躁,忍不住咆哮道:“怎么回事?”只见鱼宁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他问也不问,对着鱼宁踢了一脚,鱼宁身子一晃,栽倒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鱼莹冷冰冰地说道:“问清楚再动手,怎么随便就打起我们来?刚才找到他时分明就已经这样了。”眼睛在鱼耀光身上一扫,给了他一个警告。鱼耀光明显害怕了,小心翼翼地说道:“嗯,头前儿和四狗子他们玩的时候一句话不对动起了手,他们人多,我不是对手。”

二娘恨恨骂道:“四狗子的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又能是什么好玩意儿?耀光乖,以后别和他们一起玩。你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别自降了身份。”

“嗯。”鱼耀光见鱼莹还在盯着自己,急忙别过了脸,随意地点了点头。

二娘瞪了鱼莹一眼,“两个吃闲饭的,要你们有什么用,一个耀光都保护不了,快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我多看你们两眼,晚上睡觉怕是都要做噩梦。”

“你是该做噩梦的。”鱼莹不冷不热地回了她一句,拉起鱼宁要走。

二娘却哪里肯放过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当家的你听见了没有?我只说了她们一句,她们就要吃了我。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她们姐俩的长辈,自打我嫁到这个家,忙里忙外吃了多少苦?要是没有我,怕她们早饿死了,和她们那个没福气的娘阴曹地府里相会去了。没想到她们不但不感激我,还处处与我做对,我就是养条狗,如今也该对我摇摇尾巴,怎么就养了这么两个白眼狼!当家的!”

鱼大江酒气上涌,被她吵的心烦意乱,一抬头只见鱼莹眼神冰冷,倒像是亏欠了她似的,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挥了过去,“臭丫头,你瞪着眼珠子看谁呢?”

鱼莹向后一闪,鱼大江酒后身子笨拙,竟给她轻松躲过。鱼大江原本打算抽她一个耳光也就算了,见她敢躲,火气顿时上来了,四下里张望了一圈,二娘立马心领神会的从角落里递上了皮鞭。

鱼宁明显哆嗦了一下。

姐妹俩对于那条皮鞭,实在有太多不好的记忆。鱼耀光抿着嘴躲在一边偷笑,他正想找点理由添油加醋,只见鱼莹飞快地从一边的衣柜里抓出了一把剪刀。

鱼大江明显一愣,“你……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

鱼莹冷冷一笑,声音低得没有半点情绪,“我可不是小孩子,让你们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若真做错了,你当爹的打骂教训我不敢反抗,但若是听了小人的谗言随意动手,那却是万万不行。”

“万万不行?你要怎的?”鱼大江也嚷了起来。

“索性大家一起死吧。”鱼莹眼睛瞪得老大,一只纤细的手将剪子握得死紧,青筋都爆了起来,二娘和鱼耀光明显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急忙抱在一起躲到鱼大江的身后。鱼大江也傻住了,他眨了扎眼,酒劲儿似乎都醒了,“你……你说什么?”

鱼莹挑了挑唇角,表情冷得像是十二月的海风,“能活大家就一起活,你若想让我们死,那大家就一起死。”她说完这话,把剪子往前一撇,拉着鱼宁就走。

那剪子差一点就扎到了二娘身上,惊得她一连串地叫了起来:“当家的,当家的救我,她是真要杀了我们娘俩啊!”

鱼大江好像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怎么回事?”

二娘吓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跌坐在地上,“当家的,鱼莹如今大了,可不是三岁的孩子,如今又有主见又有力气,再这么下去,一家人非给她逼死了不可呀。”她见鱼大江有些怔忪,急忙又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了仇,之前县里刘老爷不是托媒人来问过你的意思吗?当家的,人家的彩礼可绝对不薄啊!”

鱼大江也从刚才的震惊中缓回了神,回想到刚才鱼莹那冷冰冰的宛若死神充满恨意的眼神,他不禁地瑟缩了一下,看了看鱼耀光和老婆,一咬牙,“就这么定了。”

二娘顿时满脸喜色,从地上飞快爬了起来,卷起衣袖擦了擦脸,“那我赶紧告诉三姑一声去,这是天大的好事,咱们早点把日子敲定下来,大家省心。想必鱼莹的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

鱼宁和鱼莹在沙滩上转了一圈,天色渐渐晚了,海风一打,两个人都冷成了一团。鱼宁小声问道:“姐,回不回家?”

鱼莹摇了摇头,“自从娘去世,那就不是咱们的家了,回去有什么用?二娘能给你好脸子?”她回头看鱼宁只穿了件极其单薄的衣裳,冷得直打哆嗦,“去海神庙里住一晚吧。”

“又去那里?”鱼宁咬了咬下唇,明显有点担心,“那里只怕也不见得多暖和吧?”

“你若不想去,就自个儿回去,吃了皮鞭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鱼莹最瞧不上她那前怕狼后怕虎的劲儿,瞪了她一眼,抬步就往海神庙方向走去。

鱼宁想了又想,急忙跟着跑了过去。

说是海神庙,不过是用石头木板搭成的简易棚子,正中央供着一尊褪了色的海神像。每年开海打渔之际,家家户户都会来这里拜祭,也只有那段日子,海神庙才会像个样子,平时渔民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又有谁会来这里?

鱼宁伸着脖子往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点光也没有,残破的墙壁被海风呼呼地刮过,她有些害怕地往鱼莹身边凑了凑。鱼莹找了个稍稍避风的角落,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虽然仍有些潮湿,但好歹也算个能休息的地方。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点吃的。”鱼莹转头要走,鱼宁叫住她:“你去哪里找?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老实待着吧。”说完摸着黑就走了。

鱼宁听着海风在耳边不断地吹过,像是有什么怪兽在耳边不断尖叫一般,她吓得不敢出声,团缩着紧紧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急忙睁开眼小声问:“姐,是你吗?”

没人回答,她就不敢再问了。

声音越来越近,竟然真是奔着海神庙方向来的,她睁大了眼睛,想在黑暗中看清什么,眼前忽然人影一晃,她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鱼莹把几条咸鱼干放到地上,“没别的东西,就有几条鱼干,将就吃吧,总比饿着肚子强。”

鱼宁点头答应,接过一条鱼干,小心撕碎了,慢慢吃起来,“姐,你从哪儿弄来的?”

黑暗中鱼莹简短地回答道:“偷的。”

“啊?”鱼宁明显吓了一跳,“偷……偷的?”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觉得嘴里的鱼干味道似乎都变了,“可是娘说过的,不能偷盗,给人抓到是要剁手的。”

“这不是没给人抓到吗?”鱼莹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何况娘都死了多久了,她那一套早过时了,依着她的说辞,咱俩早死一百次不止了。”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似的,颇有些得意地说道,“中午笑话过咱们的李红花你还记得吧?这鱼干就是从她家偷的,她不是喜欢看别人脸上的巴掌印吗?回头弄丢了鱼干,她男人自然会赏她几个,到时候对着镜子仔细看,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出声来。”

鱼宁没接话。

鱼莹也不在意,哼了一声,“吃饱了就早点睡,现在还不是很冷,到半夜时真冷起来,怕你就睡不着了。”说着又从一旁的地上捋过来一抱干草,打算一会儿盖在身上。

海神庙虽然破旧,姐妹俩却不是第一次来了,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取暖,倒也不觉得很冷,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是鱼莹先醒来,四下里看了看,这才推醒了鱼宁,“走吧。”

“去哪儿?”

“先回家看看,若是爹还在就先别进去,若是走了,好歹先回去吃点热乎的再说。”

鱼宁点点头,瞥到了地上的鱼干,“还剩了这么多,不如还回去吧?”

鱼莹呸了一声,瞪她道:“哪儿那么多好心,昨儿她笑话咱们的时候你忘记了?这东西就是扔在这里烂掉,也绝不给她。”

鱼宁本还想说年头不好,这样浪费吃的,真是太不应该,但见鱼莹一脸坚定,也不敢多嘴,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出了破庙。

两个人沿着沙滩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前面跑过来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扎着两条小辫子,见到鱼莹,先念了声阿弥陀佛,“可算找着你了,我刚才跑到你家偷瞄了一眼见你不在,约莫着你们应该是又跑到海神庙来了,果然没猜错。”

“六丫头,这么早找我们做什么?”鱼宁有些不解地问道,“难不成耀光又欺负你了?”

“不是那个!”因跑得急,六丫头胸口不断起伏,她喘了两口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冲着鱼莹说道,“我听我妈她们说,鱼大叔给鱼莹姐定了一门亲事。原本这也算是好事,但我听我妈她们说的时候,笑得稀奇古怪的,仔细一听才知道,要娶鱼莹姐的人都快六十岁了,比我爷爷年纪还要大。”

“什么?”鱼宁一下子就傻住了,她看了看六丫头,又看了看鱼莹,顿时就没了主意。

当事人鱼莹却十分冷静,她扫了六丫头一眼,“你怎么好心跑过来告诉我?”

六丫头倒也坦白,“你们家鱼耀光总喜欢欺负我,多亏你们姐俩,不然指不定我怎么受欺负呢,我得了消息,就赶紧来告诉你了。”

鱼莹点点头,“她们还说了什么,你一字不差的告诉我。”

“我听的不全,只听别人问我妈说,‘鱼家老大可不是善茬子,能就这么听命嫁过去?怕别惹出什么事端才好呀。’我妈听了,就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这事老鱼两口子早就商量好,听说压根不打算告诉她,临快到日子时灌了迷药,直接抬上花轿,到时候人送到了县城里,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她再闹。便是闹上了天,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她年纪虽小,但两个大人的语气却学得惟妙惟肖,听得鱼宁浑身不自在。

六丫头四下里看看,唯恐被人发现似的,“我不敢多待了,得赶紧跑回去了,要是让我妈发现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你可别与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嗯,你走吧,以后耀光再欺负你,你来找我们吧。”鱼宁冲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六丫头得了保证,欢天喜地地跑了。

鱼宁瞥了姐姐一眼,只见她脸色沉着,不慌不乱,似乎在计划着什么,过了半晌不见她说话,终于大着胆子问:“姐,你打算怎么办?”

鱼莹似乎被她的话拉回了神,格外坚定地对她说:“能怎么办,当然要逃了。”

“逃?往哪儿逃?”

鱼莹想了想,“县里的老爷要娶我,我只能往省城里跑,若是给他抓住,我这辈子也就完了。”

“省城?”鱼宁惊得张大了嘴巴,“那里人生地不熟,逃过去了也是死。”

鱼莹摇了摇头,“你忘了,金龙就在省城里给人当帮佣,之前他回来探亲,还给我留了地址,说是将来需要,可以过去找他,那个地址我一直留着,这会儿正好用得上。”

鱼宁也终于放下了心,笑了一笑,“那就太好了,金龙哥从前是喜欢你的,去投奔他,他必然会真心对待咱们。”

“咱们?”鱼莹一愣,“你也跟我一起跑吗?”

鱼宁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难道你不想带着我?”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

“你要跟我一起走,那当然是最好,好歹是亲姐妹,相互也有个照应,否则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要担心。”鱼莹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下先要回趟家,把金龙的地址拿出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干粮带在路上吃。”

“嗯。”鱼宁点了点头。

★☆★

鱼大江和媳妇正在三姑家商量婚礼细节上的事情,既不敢不给县里刘老爷做全了面子,又不想让鱼莹察觉,以免闹出什么乱子。这边商量的紧锣密鼓,家里却只留了一个鱼耀光看家。

县里刘老爷办事也是个极利落的,早前听媒人三姑把鱼家老大的容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当时就下定决心要娶回来。他仗着自己家底厚,就让三姑带十块大洋的定礼回来,事情成了,再下聘礼。谁知道三姑回来一说,鱼大江竟然有些不愿意,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姑娘,不想嫁给那么大年纪的人。三姑还纠结着怎么回刘老爷,没想到事情出了转机,唯恐他们反悔似的,把定礼连夜送了过去。

如今,十块大洋稳稳当当地摆在老鱼家的桌子上,鱼耀光眼睛都要看直了。

自打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活生生的大洋呢。他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拿起一块凑在嘴边吹了一口,然后赶紧放到耳边去听响,也不知是自己的方式不对还是出了什么岔子,连吹了几十次也没听到半点回响。他又换了块大洋,还不等吹,眼前就给一道黑影遮住了。

也算他反应敏捷,还以为家里来了贼,直接扑在桌子上,用身子把十块大洋护得结结实实,抬头一看,竟然是鱼莹和鱼宁回来了。他眨了一下眼,还没等反应,嘴巴已经给鱼莹狠狠按住了,他这才察觉到不好,挣扎着要跑,奈何身子瘦小,力气也不大,根本不是鱼莹的对手。鱼莹冲鱼宁使了个眼色,“去给我找条绳子来。”

鱼宁先还有点不知所措,被她的眼神一吓,乖乖拿了条绳子过来。鱼莹又吩咐道:“找快破布过来,要最脏的。”

鱼宁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用,心里慌得什么似的,四下里一看,就看见鱼大江平日擦脚的抹布扔在角落里,又脏又臭,她用两根手指捏了出来递过去,鱼莹看都没看,一把抓过来塞进了鱼耀光的嘴里。一股子生臭味猛然袭来,鱼耀光本能就呕,就在这空当,鱼莹已经抄起绳子将他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角落里。

鱼宁吞了口唾沫,也不知要做什么,就愣在原地看着鱼莹飞快地收拾起来,装了几件衣裳,又从床板下面找到了一张写着小字的纸条,把桌子上的十块大洋也收了起来,她四下打量一番,又飞速跑到厨房,一掀开锅盖,只见二娘走之前刚蒸了一锅包子。大概觉得把她嫁出去,解决一桩麻烦事,心情实在舒畅,想要好好庆祝一番吧?

鱼莹冷冷一笑,不客气地装了几个包子,稳稳打了个包袱,环顾了四周一眼,再不敢多留,拉着鱼宁就跑。

半路上看见李红花正和别人哭诉,“不知道是哪个黑了心的东西,偷了我家的咸鱼,我们当家的还说是我看管不利,甩了我两个耳刮子。”一边哭一边骂,看见鱼莹鱼宁两人跑过来,顿时止住了哭,“喂,你们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两人也不答话,从她眼前飞一样的跑了过去,鱼宁从未出过村子,鱼莹比她好些,但也没走出过多远,两个人也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难行的小路走。片刻也不敢歇息,就这样跑到大半夜,也不知道到底跑出了多远,山林里安静得吓人,鱼宁窝在鱼莹的身边,一双大眼睛警觉地盯着四周,“姐,不会有狼吧?”

“不会。”鱼莹摇了摇头,“就算有也不怕,再凶猛也是动物,怎么能和人比。真要逼急了,人永远都是最可怕的。”她见鱼宁额头前的碎发乱糟糟的,伸出手替她捋顺,“你饿了吗?吃不吃包子?”

“不饿。”

“闭上眼休息会儿吧,天亮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嗯。”鱼宁答应了,慢慢闭上了眼睛。许是白天跌跌撞撞跑了一天,身子早就累极了,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就都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鱼莹赶紧醒了过来,只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一片声音,“看,这有脚印。”

“就是这个方向,继续往前追,两个姑娘家,跑不了多远。”声音中还夹杂着狗叫声。

鱼宁也惊醒了,吓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抓着鱼莹的手臂,“姐,怎……怎么回事,好像有人追过来了……”声音都颤了起来。

鱼莹看了她一眼,仔细琢磨了一番,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恶犬更是狂吠不止。她心里想,追来的人既然带了狗,怕是再这么耽搁下去,不出片刻就得给人翻出来。她看着身侧的鱼宁,正一脸焦急地伸着脖子打探。

忽然想起娘临死前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交代:“娘要死了,以后你们姐俩儿可要相互照应。莹,你是姐姐,要多提携妹妹。”

鱼莹斟酌了片刻,终于一咬牙,冷静地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件外衣,一块大洋,几个包子卷成一团塞到她的怀里,“咱们两个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抓住。抓回去不死也活不成,不如分开跑吧。你拿着钱,只管胡乱跑就是了,若是下了山,就寻人问问,怎么能去省城,咱们在省城集合。”

“我不敢……我想跟着你跑。”鱼宁吓得哭了起来。

“别哭!”鱼莹低声喝道,“遇到事就哭,眼泪有什么用?我如果被抓回去了,好歹嫁过去就是了,你能做什么?爹非得用皮鞭子活活抽死你不可,到时候谁能救你?”

鱼宁吓得哆哆嗦嗦,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眼下只得拼命了,只盼望娘在天有灵,能够保佑咱们,让咱们姐妹平安在省城相会。”她把东西塞好,“赶紧跑。”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包袱重新打好,挎在身上低着身子就走。

走出几步,只见鱼宁还抱着东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往她的方向看。

她一挑眉,低声说:“不想死就赶紧跑,想死就在这里等着。”说完,头也不会地往草丛里钻去。她刚钻进草丛,就听到鱼宁细碎的脚步声迅速地跑远了。

鱼莹呼了口气,墨蓝色的天际上,银白的月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果然,狗叫声越来越响,追捕而来的人群中有人叫道:“二黑发现了,赶紧放开了让它追,咱们跟着狗走。”

声音寻着鱼宁的方向追了过去。

鱼莹别过了脸,心里想,狗闻到了鱼宁怀里肉包子的味道不追才怪。

阿宁,别怪姐姐心狠,你年纪还小,就算被抓回去不过是一顿好打罢了,等姐姐在省城里混出名堂来,再把你接走就是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等着人声狗声越来越远,最终再也听不到了,才借着月色,小心翼翼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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