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子自这个陌生的男人出现起，就在他身上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因为一直有些警觉地跟在后面盯着，这会儿见他把手放到了鱼莹的头顶上，甚至还轻轻地揉了揉，他顿时觉得到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这动作颇为亲昵，而鱼莹又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并不简单。
鱼莹可是九爷心上的人，这个男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怎么敢对鱼莹姑娘动手动脚？一想到这里，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忍强抢去了似的，脚步往前一迈，就要冲上前说话。
阿曼刚刚就一直和小春子走在后面，保持着一段相对礼貌的距离，既不太远，不会让小春子觉得不安，又不会离得太近，听到鱼莹与男人的对话。这会儿见小春子脸色通红，咬着牙一副要和人决斗的样子，急忙伸手拦住他，“傻小子，你干什么？”
小春子气哼哼地道，“阿曼小姐，你没瞧见吗？那小子敢对鱼莹姑娘不老实，我可不能放过他！”
阿曼无语地笑了一声，扯住他的胳膊道，“他是鱼莹的老乡，人家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兄妹都要好，你上去咋呼什么？你可别忘了，你代表着九爷留在这里保护九爷的，回头闹出了笑话，丢的也是九爷的脸。”
小春子把唐九城当做了天神，一听说事关唐九城的声誉，这才忍了下来，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什么老乡？毕竟男女有别，他不在乎，也不在乎鱼莹姑娘吗？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当是穷乡僻壤的乡下呢？”到底还是听了阿曼的话，没有冲动。他稍稍冷静了一点儿，想起刚刚洋行里发生的事情，又急忙问，“阿曼小姐，刚才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我出了店门之后，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阿曼简短地把事情一说，小春子这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道，“九爷果然没说错，火龙帮那群龟孙子在他身上讨不到好处，准要在他身边最亲近最看重的人身上下手，鱼莹姑娘只怕就难逃毒手。也亏他早就发现了，还派了我来，要不可不就除了大事儿吗？”
阿曼心下一笑，心说有你在也不顶什么事儿，刚刚才受了别人几句话相激，就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若非恰巧碰上了鱼莹的朋友，后果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小春子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她笑得有深意，尴尬地挠了挠头，“九爷之前就总说我青涩，要我稳重一些，没想到还是不成，真碰上了事儿，还是冲动不计后果。”他还想再解释两句，但也不知该怎么说，索性就闭上了嘴，有些讪讪地跟在了阿曼德身边儿。
阿曼的心思都在鱼莹和那男人的身影上，自然不会留意他，这边也就安静了下来。
鱼莹和柳长生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停在了家门前，鱼莹冲他笑道，“家里不太像样，但好歹还能住，你要不要进来坐一坐，我沏茶给你喝。”
柳长生冲她一笑，“不必了！”他回答的相当肯定，言语也十分低沉，“天色太晚了，何况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把你平安送到这里，我也就算是安心了。若是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是唐家兄弟的地盘了吧？你既然惹了危险，以后就少出门，有什么事儿都尽量在这片方寸之地里办，若是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儿，托了人告诉我一声，我来帮你办，我如今住在西华路的江淮会馆里。”
鱼莹嗯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那你小心一点儿，等事情办完了，再来找我。”
“那是肯定的。”柳长生自然地点了点头，“我这么老远送你回来，也是为了认认门，将来拜访也方便。”他微微一顿，轻轻松了口气，“你既然选择了路，就要一直走下去，别想其他的。若是有什么自己办不了的事儿，只管过来找我就是了。若是好办，我就帮你想想办法，毕竟我在这里也是有些人脉的。若是实在办不了，就发挥我的优势，直接把对方做掉了，一了百了，也就清净了。”
鱼莹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给自己吃定心丸，很是高兴地笑着点头说，“你且放心好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麻烦你的。毕竟……有些小麻烦，我自己也就料理了。”
柳长生听她说得又轻松又自信，很是高兴地嗯了一声。此时乌云微散，明亮的月色终于小心翼翼地渗漏下来。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在鱼莹的脸上，让他忽然又一种很奇怪的错觉。仿佛一枚璞玉，就在他的见证下，受到精心的雕琢，进而变成一块通透的宝玉。
“行了，进去睡吧。不是说明儿就要去后院了吗？”柳长生声音出奇的柔软，他这辈子大概都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过几次话，声音一出，连他自己都很意外，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轻笑着道，“男人们的战争主在动刀动枪，用生命在换取价值。但女人的战争就复杂多了，不动用一兵一卒，只三言两语，就可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在水一方后院那种地方，上有金枝，下有无数姑娘，你自己要多留个心眼，可别志向未成，先给人吞饺子一样的吞到了肚子里去。”
鱼莹白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我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你要知道，这上海滩多少人排着队等着我教训，我还懒得说呢，好话说给你听，你倒嫌弃起来了。好，是我啰嗦，索性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柳长生的口气多少有些无奈，但也透着丝丝宠溺，“你只要时刻记着，从我为了你来到上海滩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浮萍柳絮无根野草，你也有背景，也有靠山，那就是我。天塌下来，也由我先帮你扛着，不用凡事都依仗自己，明白吗？”
这种时候，鱼莹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儿，“那可太好了，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不少，以后做起事儿来，也就不必束手束脚了。真惹上了麻烦，回头报上我大哥柳长生的名字也就是了。”
柳长生无奈地笑了笑，“你也别太过张扬，我在上海滩可也树敌不少，小心提我的名字，再给人乱刀砍死……”
鱼莹咯咯地笑了两声，笑过之后，诚恳又真诚地说道，“我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自打来了这里，就像是在脸上又贴了张人皮面具似的，整日都要装模作样的活着，我也有些累了。今儿见了你，我心情也好了不少，这样明天去后院时，我也能轻松一些。”
柳长生嗯了一声，“这里的人都是这么活的，没什么了不起，习惯就好了。”他说到这里，微微测过了身子，看向不远处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走过来的阿曼和小春子，小声道，“这个女人是真关心你，你好好珍惜，适当利用吧。若是合适，倒是可以做个助力，这样你就不必太辛苦了。”
鱼莹知道他善于观察人，看人的心思极准，他既这么说了，那就绝对没错。何况她早就愿意相信阿曼是真心待她的了，所以也就很是配合地答应道，“我知道了。”
“话越说越多，再这么蘑菇下去，天就要亮了。你进去休息吧，我走了。记住我落脚的地方，有事儿就托人传个话给我。”他说完这番话，很是利落地转过身，顺着幽静的永月巷离开了。许是不想与阿曼和小春子擦肩，他顺着巷尾走去。
鱼莹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融入黑暗，这才十分开心地笑出了声。
他乡遇故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阿曼见那人走远了，这才加快了步子，飞奔到了门前，也没多说，扯了扯鱼莹的胳膊道，“别站着了，外面冷，赶紧进屋子里去。”
她们进了门，小春子把暖炉子也点了起来，阿曼趁机问鱼莹道，“那人是谁？看他的身手，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鱼莹说完，又简单把遇到柳长生的事情说了。
阿曼来上海滩时，柳长生已经自这里离开，关于他的消息知道的不多，也没怎么听说过他的名字。但她却是个聪明的，嘱咐道，“你要想好怎么和五爷说，明儿他得了消息，一准要叫你过去问话，你心里要有个数，可别给他问住了，到时候不好说。”
鱼莹笑着道，“是，我记着了。”
第二天再去在水一方时，刚踏进了大门，果然就见到马经理等在大厅里，一见到她们进来，急忙迎了上来，“鱼莹，你可算来了，五爷已经问了几次，要你去他办公室说话呢。”
鱼莹点点头，“那我这就上去。”悄悄冲阿曼使了个眼色，径自上了二楼。这次倒有些奇怪，常跟着五爷的高盛却没在，她走到五爷的办公室门前，刚要敲门，那扇门竟然先一步开了，自里面走出一个婀娜的倩影，正是新来的舞女雪荷。她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一见到鱼莹，强撑着笑了笑，“你来了。”口气倒是分外的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