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亭坐在路边的崖子石上摩撒着指甲盖上长起的倒刺针，皮刺在指背上支棱着，摩擦下微微做疼。柯亭想试了试能不能把它连根拔起，用力，“嘶哈！”柯亭疼得倒吸一大口凉气，指甲盖上的那根倒刺针没了，剩下一凹沁出血水的伤痕来。都说十指连心，这时身体上的疼痛会暂时占据了心里的疼。柯亭的食指上常年长不断的倒刺针，她也常年重复这个把戏，双手的食指上都留下了四五根白条凌凌的伤痕凸起。不是她只长过八九条倒刺，而是那八九条凸起的伤痕上长过无数条倒刺，在反复的撕裂刺激下皮肤才形成凸起僵硬的老疤痕。
柯亭在一家服装厂当缝纫师，她的十根手指头抚过无数件布料，裁剪、对其、缝针、加扣，她早已经手到擒来。二十四岁的年纪，柯亭已经是有了六年工龄的老缝纫师傅了。
从医院康复出来的那天，柯亭看见张贴在墙面上的广告，她就去了。去了就成了。那时她十八岁了，心灵手巧，带她的缝纫师傅也愿意多花时间带她一程，这一程一带就是六年。
十八岁的花样年华整日在机器嗫咬着布边的嘈杂声中讨上了生活。
“喂，赵医生。我知道，但我爸也住院了，他的医药费我还欠着呢。我现在真的拿不出钱来，能先等等吗？嗯~，还有一个星期我就要发工资了，有了钱，我马上就送过去。真是又麻烦您了，是是是，我一定先给您送去。好！下个星期见。”
柯亭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馒头和一包榨菜，在馒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隔夜的馒头又硬又散，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馒头碎屑，嚼了几下嘴里的唾液都被干燥的馒头渣吸干净了，柯亭被噎得翻腾起眼珠子用力吞咽。
“喝一口！”缝纫的宋师傅递给柯亭一只杯子。“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每天榨菜就馒头，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得了！”
“咕咚”一声，柯亭的那一口馒头可算是吞进了肚子里。“肚子里有食儿就不会叫了，再说吃什么不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这个就足够了！宋师傅，你怎么不在食堂吃？”
“我这好几天都没在食堂见着你了。狮子头，给你留了两个，吃了吧！”
“不用了宋师傅，我有......”
中年女人把饭盒塞进柯亭的怀里就走了。“吃完把饭盒还给我，我明儿还得带饭呢！”
“哎！”
一个星期后，柯亭发了四千五百二十四块钱。厂子里给她的基础工资是二千五百块，完成分配的业绩后，柯亭没日没夜的在缝纫机器前拉扯着布料去给缝纫机嗫咬着布边，多咬出了两千零二十四块钱。
赵医生带着柯亭结账。
“结完账去看看你妈妈，你每次来都不见她。这么躲着也不是事儿啊！见见，对她的病有好处。有些事情你也得看开，放下。”
“不用了，赵医生，你应该知道她见了我更受刺激。算了，就这样吧。你放心我就算一辈子不见她，我也不会不管她，我只要能赚钱就不会少了她的医药费！但我也要生活，保不齐以后还请您多关照，钱有时是慢了点，但我不会拖太久的。”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架，白色的大褂蹭到了老朽的桌子上生出的木刺。“我知道，柯亭，你，你还是去学校找找，毕竟你妈是有编制的人，有工资有医保，工作三十年了，虽然这几年因病住没有参加工作，但你去学校补办一下病退，补发的钱也能减轻你的负担。”
柯亭看着赵医生工作的桌子的边角被磨损地露出了支棱着的木刺来，像是柯亭手上常年长不败的倒刺。“都过去十年了，谁还记得她。”
“只要你整理好相关手续，再找找以前的老同事，费点时间，很快......”
“赵医生弄好了吗？”柯亭从木刺身上转向赵医生手里是一叠手续问，眼睛又涩又苦。昨天夜里调班制，柯亭一宿没睡。
“好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见以前的人，怕见他们，但是你妈妈的事情只有你能办，一个月就算再多个三两千你也不至于这么困难......”
“我走了，麻烦你好好......算了，你们对她肯定会比我对她好。再见，赵医生。”
柯亭从吱呀打开的铁门出去，张庆云抱着两个娃娃远远地看着柯亭消失掉。
“喂。”
屏幕上显示的是“柯奕医院”。
“柯奕家属，柯奕病危，你来一下医院！”
“我......我没钱了。”
“你先过来！你什么时候能到，我们要插管抢救，你得来签字！”
“马上。”
柯亭在手术单上签完字，护士提醒她：“病患家属先去缴费！”
柯亭从衣兜里拿出四百二十六元。“就这些了，不够。”
“不够你去想办法啊，你这签了字没钱我们也抢救不了，我们也没办法！蒋大夫！你来看看这怎么办？签了字没钱，这......”
蒋思妍拿着病例看了半天对护士说：“先抢救！”
“蒋大夫这！”
“我负责，不会有事的，你先去准备！病例给我。”
柯亭看着蒋思妍的胸牌，她低着头听蒋思妍的通融，她感激也耻辱。“谢谢你蒋大夫，我要回去加班了，有结果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柯亭！”
柯亭又逃跑了。她不是逃拖累她的柯奕，而是逃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逃被人撞见的难为和不堪。
蒋思妍忙到后半夜才从从手术室里出来。“把柯奕家属的联系方式给我。”
小护士边找资料边问蒋思妍：“要是她一直都付不上钱怎么办？上上下下她都欠了小两万了，这也有点多了！”
“怎么这么多？她一直都没交过钱吗？”蒋思妍把缴费单拿去一页页翻着看。
“交过，就刚来时交了四千，再后来就是今天，她这是第二次来。病人情况太不稳定了，总是有突发状况，联系不上家属，那也不能不抢救！今天护士长是真急了，才拖着她来才......这以后有什么问题都是要打官司的！”小护士满面愁容。
“不会打官司，她不是那种人。钱我先给她垫上，她以后还我就......”
小护士阻止。“你可别了！蒋大夫，你还说你认识她，看来你对她情况不了解。”
“怎么还有别的事情？”
“是啊，虽然她为了她爸柯奕是第二次来，但是她......”小护士停下看看四周。“她妈也来抢救过几次，是精神病。咱们能让她欠着这么多少的钱也是看小姑娘可怜，娘疯了，爹还是个酒鬼，她也不容易。还有我听别人说她姐姐跳楼自杀了，当时尸体也存在咱们医院......钱的事情蒋大夫你还是别管了，她两头都是大病患，她还不上你的钱的！她以后只能越欠债越多，你要不去跟院里商量商量，减免~”
“对！”蒋思妍被小护士提醒了，“我去找我爸！”
柯亭坐在缝纫机器前，手机屏幕亮了好久。又是陌生电话号码，柯亭看着屏幕第三次亮起来时才接了电话。
“喂，他怎么样了？”
“谁怎么样了？你等谁的电话呢？怎么我打了半天你才接？”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谁啊？找谁？”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这不行啊！老同学！”男人的声音很亢奋。
柯亭不想搭理所谓的老同学，她刚想把电话挂掉，那边就传来急切的声音。
“别别！你是不是想挂电话！我！我是李佳航！你应该吧会忘了我吧，咱们可是有过过节的！”
“你找我有事？”
“老同学，见个面！我请客咱们见面聊聊！”
“不用了，我挂了。”
柯亭挂了电话，电话那头又发来消息。‘明天中午，你们厂后街的咖啡厅见。我等你，不见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