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时间,仿佛就在那短短的三招之内过去。天河夜转,银浦流云还有那极快的划破夜幕的一剑。
李但是兴致起来,便逆流沿江一口气跑出了一百余里。
夜色更浓厚,星光已经照不进这条河流了。他放下剑,蹲下身,掬起捧江水,洗了把脸。然后掏出葫芦,把江水灌入其中。
江水清冽,有时更胜美酒。
天地无人,他大笑数声,持剑在手,江边舞剑。
就算真的天赋异禀,如此快的剑亦是来自于千百次的练习。
都说读书考取功名难,练出这样的剑法不是更难?除了汗水,更是许许多多的寂寞。
他随心而行,招无定式。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天香派的剑法,觉得亦有可学之处。
以假为真,亦是一条得真的道路。
在他生命的二十六年里,他用了十六年去看江河山川,星辰日月,风花雨雪,鸟兽鱼虫,又花了十年去只看一把剑。
天下真没有生而知之者?
天下真没有生而与剑通神者?
剑道之前,太古之初,又是谁传道来?
他并没有骗赵影星,天底下的剑法他都是只愿意看不愿意学的,只因为他的剑也真的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就像他自己想出来的得真,求极,谈玄,见道四重境界。天下习武之人极多,得真者却已是极少。而得真之前的那些人,他更倾向于说他们未入武道。
未入武道,便都是些假把式罢了。
奈何江湖人却更愿意相信他是有一本武林秘籍或是名师指点,剑道斑驳繁杂精深,一点点突破都是莫大的进步,谁会相信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真能再辟道路。
开辟新道,在这座天下,这片江湖的历史上,也不过只有那寥寥数位罢了,无一不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舞剑半夜,白日方升,仅仅是在地平线上露出了一个惨白色的轮廓。
此地已经离寒山寺近了,也是到了僧人晨钟的时间。
清扬的钟声在江边响起,李但是收剑负手而立。
江上已经没有雾气了,他看对岸的景物都看得清楚。他解下葫芦,再饮江水,润人心肺,一宿疲劳,缓解一空。
他一提气,又向江流上游跑去。不过一里半的路程,他就到了寒山之脚。山上花已经开了,山下江边却停着几只小船,应是昨夜有人来寒山拜佛,今早再返程。
接送访寒山的善男善女,一直是江上船夫的一种谋生手段。
他掸了掸白衣上沾上的灰尘,走到一艘船前,拍打船舱,叫醒里面船夫。不愿多说,扔出半两银子,挥了挥手,示意不用找了。
然后他又指了指路,便躺倒甲板之上,闭目养神。
船只顺流而下,江上白云,江边青山,轻舟飞过。小城的灰黑色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之内时,已经要到正午了。
......
船夫擦了把汗,停住船,正想去叫醒那个白衣青年,却发现那人早已不知踪影,他赶紧摸了摸兜里的银子,才吁出一口气来。银子到手,那人去处,他又何必关心。武林人士他也是见过的。
船夫摸银子的时候,李但是又到了那片开满花的院子。
他照例不走门,轻点数下,用手撑过花枝,又飘到了那片屋檐下。
那片屋檐下却还是摆着两张竹编的躺椅和一张圆形桌子,左手边还是躺着一位明黄色衣服的如玉少年,李但是也还是飘到了右手边的躺椅上。
桌上摆着两杯茶,李但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难道这一天一夜就没动过?”
孙玉玉头也不动,说道:“不是一天一夜,仅仅是十个半时辰。”
李但是道:“这么久,就是有人用绳子绑着我,我也是一定要动一动的。”
孙玉玉道:“就是有人用鞭子抽着我,我不想动,也是一定不会动的。”
李但是笑道:“那你倒愿意从江宁跑到这里来见我?”孙玉玉皱了下眉头,说道:“我可不想我们的李但是李大侠刚刚扬名,就客死他乡。”
李但是笑道:“昨晚倒真有人来找我。”
孙玉玉端起茶来,茶杯上泛着热气,茶叶在里面起起伏伏。他抿了一口,说道:“赵影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但应该还是奈何不了你。更何况他确实算得上潇洒,我想你也应该会喜欢他才对。”
江南道上,消息最灵通的便是金玉堂。昨夜一战,虽然可以说是天知地知,但星公子一进江南,孙玉玉就掌握了天香派一行人的踪迹。
李但是嗯了一声,笑道:“他确实很潇洒帅气,我要是个女孩子也是非喜欢他不可。”
“哦?”孙玉玉眉毛一揪。
李但是又悠悠说道:“可我不是,所以我更觉得他是个乌龟王八蛋。把啥都装完了,让我无话可说,像个傻子。”
孙玉玉失笑,想说你不本来就是个呆子?
却又考量后,换了个话题说道:“江湖上出名很难,但像你这样三个月里先打断了藏剑山庄万归云的归云剑,再一个人灭了圌山三十六盗,然后让江南第一快剑林元书自认第二,昨天又一剑杀了鱼龙帮主赖十二的人,要不出名也是很难。”
李但是摸了摸鼻子,想起了他昨天说过的一番话,说道:“甚至有人还会把武当卓人远,峨眉风七七的债算到我头上。”
“不错。”
孙玉玉放下茶杯,接着说道:“江南十年来都没出过你这样的风云人物,天下群豪必定会闻名而来。学剑之人,何止百万。”
说着,他好像有点同情:“星公子怕不只是一个开始,在你得到承认前,注定挑战不断了。”
李但是笑道:“出名不本来就是为了见一见他们的剑法?来的人多虽然麻烦,但总比我一家一家上门去见来得轻松。”
孙玉玉道:“确实如此”
李但是道:“本就不错。”
孙玉玉又说道:“峨眉,武当也都是用剑好手,今早也到了江南,开始调查两名弟子身死之事。你当真不要去解释?”
李但是看了看天边的白云,道:“何必。”
“你要是怕解释的麻烦,一开始就不应该扬名才对。”孙玉玉追问道。
“忍不住。”
“你几时变得惜字如金了起来?”孙玉玉轻笑道。
“我只是感觉一会我要说很多话,只好现在先省省力气。”李但是面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一连串地说道。
孙玉玉看到他这副表情,心有所感,安静下来,侧耳去听,表情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孙玉玉叹了口气:“来得好快。”
天下用剑的门派数以百计,武当中正温和,圆融大气;峨眉灵巧优雅,潇洒机动;天香星影相合,变化无穷;点苍出剑奇准,认脉打穴;海南奇诡阴险,出人意表。
但要说快字,还是首推巫山。
那帮人仿佛认准了一个死理,既不要变化,也不要风度,只追求一个字。
而剑快的人往往什么都要比别人快一些。
此刻一个垂髫童子快步跑入,递上名帖,大声禀告道:“巫山大弟子苗一羽求见公子。”缓了一下,这童子又灵动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如何回复?”
李但是和孙玉玉却是一齐叹出口气来,还能如何回复,人都已经在眼前了。
那童子见两人齐齐叹气,心有所悟,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杏花树边,面色蜡黄,左边脸上一道横切的刀疤,右手却已经放到了剑上。虽然身穿黑衣,却磊磊落落,站的笔直,刀疤在花间的阳光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江湖上的人若是知道巫山大弟子苗一羽夜追万里神鹰云金鹏的故事,对这道刀疤就是敬重比害怕要多。
巫山的剑到底是比云金鹏的金鹏快刀还要快一些,就像苗一羽的耐力也比云金鹏要好一些!
人不动,剑气近,杀机自生。
童子似乎被吓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李但是轻咳一声,对童子柔声道:“你先到屋里去吧。”
李但是出言之后,童子肩上一轻,如释重负,转过身来,奔进屋里。
李但是站起身来,握剑朗声道:“好剑气!”
苗一羽一笑,牵动着刀疤,显得可怖,按礼数道:“好风采!”
李但是此刻站在屋檐之下,一身白衣,不染灰尘,剑眉星目,确实是神仙风姿。
苗一羽拔剑出鞘,剑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寒光,如毒蛇一般。
巫山派的剑向来为特别定制,宽约二指,轻如一羽,不做雕饰,只为追求一个快字。
剑越细,越轻,往往就越可怕。可怕的剑,可怕的人。
他右手一抖,对着李但是说道:“请。”
剑客之交,还是要落在剑上,不在言语。苗一羽向来信奉以剑看人的道理,只是因为话语会骗人,剑却不会。
李但是却对着他笑到:“此地繁花烟景,主人就在身旁,你我对剑难免坏了景致,不合规矩。”
苗一羽眉头微蹙,道:“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