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顺着她手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块普通的岩石，只是大得异乎寻常，背对日光，投下一片鹰翼般的阴影。婉晴四下看了看，有些疑惑地笑着：
“什么啊？”
兰姐却继续指着那片阴影。婉晴转过头，细细凝视。海水涨落之间，就像一呼一吸的婴儿嘴巴。呼吸之间，她忽然看出了端倪。海水消退的时候，岩石底下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孔隙，因为是在阴影当中，不易分辨。海水漫上，孔隙又被遮住。
“那里是···”
“没错，秘密基地，我和你瑞秋姐的。你问了那么多次，我都没告诉你，”兰姐冲她挤了挤眼睛，“现在，它是你的了。”
婉晴张大了嘴巴，像个小女孩一样惊讶，然后难为情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她心里想的“秘密基地”可跟眼前的这个不太一样。
“当然，是寒酸了些，没有变装衣柜，也没有枪械库，但足够秘密，”兰姐揶揄地笑道，“进来看看？”
婉晴点了点头，两人提起裙子，洁白的小腿在浪花扑腾着，跑向那个孔隙。
“速度要快，水退了就跳进来，不然就成落汤鸡了！”兰姐笑着在里面招手，两人兴奋得像十岁小姑娘刚刚发现花园后的树洞。
陈婉晴也很敏捷，瞅准时机，一跃而入。
本以为后面是个深坑，但跳进去才发现，原来洞口处在“秘密基地”的底部，上面才是主要的空间。
“我们是在石头里面吗？”婉晴回忆刚才从外面看到的场景，吃惊地问道。这里的位置应该是石头下的沙堆，难道那块巨石是中空的？
“没错，不知是自然还是人力，也有可能是心谕，造出了这个小空间。刚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我俩可喜欢这儿了，”兰姐抚摸着湿漉漉的岩壁，露出一抹回忆的神色，“还记得126的那本《地下城》吗？三十多年前的书，我怀疑他也来过这里，这里···应该就是‘地下城’的原型。看见上面那三个通光孔了吗，我和瑞秋来之前就有了，说不定就是他凿的。”
兰姐点燃两根蜡烛，再加上通光孔的幽微光亮，这间小小的石室明朗了许多。石室内壁上显出一些彩色的图画，画着简单的动物图案。海风从气孔中吹进来，咸咸涩涩的。岩壁两边还钉上了两个圆环，中间用丝网拉了一个吊床，显然布置者颇为用心。婉晴打了个哈欠，躺倒在上面，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摇头晃脑地说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
兰姐把蜡烛放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坐下说：“从前，每次运营官过来巡视，我和瑞秋不想看见他那副嘴脸，就躲到这里。那个大鼻子后来也知道我们藏起来了，但因为我们给米盖娅婆婆工作，所以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婉晴来了兴趣，翻了个身，双手支着下巴说：“都说米盖娅婆婆是岛上最厉害的人，连护岛官都怕她，是这样吗？”
“护岛官算什么，”兰姐的语气中充满崇敬和自信，“整个七海也没有几个人敢坐着跟婆婆说话，‘教母’这个称号，可不是谁都有的。”
“哇！那她还来这里干嘛？”
“那就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兰姐望着烛光，兀自出神。
“给我讲讲嘛。”婉晴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兰姐无奈地笑了一下，摆摆手说：“我已经把你推荐给‘教母’了，以后有机会，让她亲自告诉你吧。”
婉晴忽然沉默了，半晌，开口说：“你和瑞秋姐，服侍教母多久了？”
“十年了吧。”
“连教母···都无法救你们吗？”婉晴淡淡地问，但话语中的情绪显而易见。
兰姐露出一丝警惕的目光，严肃地说：“婉晴，记住，不要向教母要求任何东西，特别是我们不该要的。我和瑞秋已经是‘越界者’了，如果不想进一步堕落，就该接受自己的命运。如果你真的有这种侥幸的想法，那我就要后悔推荐你了。”
婉晴抱住修长的双腿，下巴抵在粉嫩的膝盖上，小声说：“可是，可是世界不该这么残酷···”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兰姐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忧虑，叹了口气说：“婉晴，你还年轻，等你见多了，也就习惯了。不要以为我们能有什么特权，上岛之前，咱们都习惯了特权，可能你们这一代更是如此。可到了岛上，就应该只剩下服从。刚才我问你是不是值得，你说是。可你知道吗？‘值得’这两个字意味着···不仅要忍受自身的痛苦，还要忍受别人的。你看着他们，但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你还没习惯。岛上的残酷，远远不是说一句‘值得’就能承受的。”
婉晴抱着双膝，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兰姐眼圈也红了，目光中透出一丝怜悯。她默默走上前，抱住婉晴，她的个子高，下巴正好抵在婉晴的头顶，深吸一口气，声音像坠入水中的铅块：“婉晴，如果你不想反抗它，那就不要说话，而且不要听，不要看，”顿了顿，她的嘴唇慢慢移到女孩的耳际，眼睛盯着摇曳的烛火，声音突然变得阴厉、决绝，像海沟深处一条冰冷的蛇，“要是有一天，你实在忍不下去了···那就给它狠狠一击，别让它还手。记住，想反抗，就会付出代价···自己的，或者别人的。没人能告诉你值不值得，你只有做了才知道。”
婉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兰姐的表情松弛下来，好像有什么事情释怀了。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轻声说：“来吧，我们去看看瑞秋。”
——海国·日知录——
《大地的背影》：先贤岛岛民341的研究性著作，叙述了印第安海族部落的英雄史。
——《21世纪海国百科全书·文化卷·禁书录》
《还有七天》：先贤岛岛民281写的日记，记录了其发现海噬细胞超标后，在执行“净化”前七个日夜的心路历程。
——《21世纪海国百科全书·文化卷·禁书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