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山顶的缘故,雷公堡的瞭望台上风大极了。
“还有心情来这儿?看到没,那架飞艇出发后,你就只能走着回去。”背对着突然来到这里的周泠然,唐祁涧挖苦道。
“这么好的身世,条件,天赋,为什么就放弃了。”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周泠然径直走到他面前问道。
“就是不想练了,你管的着?”
“不想练就不练,十六岁了怎么跟六岁小孩一样?”
“我说了不想练!”唐祁涧怒吼着直视周泠然,面色潮红。喘了几口气后,他转过身去,语气十分不屑。
“族里劝了我这么多年都没用,你一个外人来说就有用吗?”
“不是劝你,只是很可惜白白浪费了......”
“浪费?!”像被踩到了尾巴的野猫,唐祁涧嘴角发抖,说道,“我的天赋算浪费?那我娘的生命呢?也算浪费了?就练这个破雷术,我娘没了!死了!你把娘赔我?你这么喜欢说风凉话能把娘赔我吗?你赔不了!这个破堡也赔不了!你根本体会不了......”
“我娘也没了。”周泠然平静的打断道,瞭望台上的大风吹在脸上猎猎作响。“不光我娘没了,一把火把我住的村子全烧了,都死了,卷饼做的特别好吃的李婶死了,小时候让我当大马骑的张叔死了,他们都是顶好的人,可我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是不是,比你还惨。”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已经成了哽咽。
风刮过唐祁涧的脸颊,湿湿的,他看向周泠然时,已是泪眼婆娑。
“我真的挺羡慕你,还有这么大一个家族,还有一个爱你的父亲,还有能够任性的权力,而我要是沉沦下去,谁又去给三室峰下那几千口人一个交代。”
周泠然罕见的露出了疲态,无论是往日的乐观积极,还是赛场上的杀伐果决,扛下这个担子的肩膀仍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无论是张叔,李婶,还是我娘,他们都不该这样死的,不应该的,一定要有一个说法.......”
鬓发被吹在脸上,周泠然轻轻抹去,像是在抹去泪光。
“可以等我一下吗。”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唐祁涧小跑着离开瞭望台,不一会时间,拿着一卷画册跑了回来。
“看这个,这个,这几张......”唐姓少年眼睛放着光,一张张的把画亮给周泠然,上面是一幅幅的风景画,有的画笔法生疏,一看便是孩子所作,后面的画便技巧娴熟起来。但周泠然发现,无论是哪张画,都画的极其认真,并且每张画的中间都贴着照片,是位眉目间满是温柔的貌美妇人抱着一个调皮孩子坐在一块石头上。
“照片是七岁生日的时候妈妈抱着我照的。”他没说的是,这也是他和妈妈仅存的合照。“妈妈曾经说等以后一定要去大陆上所有漂亮的地方看看。七岁生日,我许的愿就是带妈妈周游世界,但我有以后,妈妈再也没有以后了。”
“这张!是蒙满的草原,妈妈说蒙满的草原就是草原,站在那里看,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草原!她一直想喝那里的马奶,说那里的马奶最腥!马奶越腥,越好喝,不像伊崎的马奶,永远是像掺了假酒一样甜。”
“这张!是圭兰的天空城!妈妈一直佩服圭兰的科技水平,竟然能在天上搭一座城出来,她说想去天空城住一下,想闻闻天上的空气是不是就比地上的新鲜!”
“这张!是......乾海,虽然没在书上见过,但我想既然是海,就会有鱼,有传说中漂亮的美人鱼......还会有龙!那种能飞能吐水的龙!妈妈从小就喜欢给我讲勇士和龙的故事!”
“这张!是临雅......这张是......”数着手里一张张画卷,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世间凄苦,莫不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周泠然试着去替他擦去泪水,只是越擦越多,索性就把面前的少年抱住。
像是两个孤寂游荡的灵魂抱在一起。
“我不傻,真的,我知道出生在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这个瘦下的少年轻拍肩膀,竟然在安慰高出他一个头的周泠然。“但做这件事,现在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瞭望台门外,站着的驼背男人似乎是在偷听,他把驼着的背挺了又挺,只为这个性格与他年轻时候如出一辙的孩子,再坚持几年。
“你先折腾着,爹还没老的走不动。”
夜深送客,尽管周泠然再三推脱,唐展依然坚持送至刻着“雷公堡”三个大字的石碑处。并悄悄递给他一块状若怀玉的信物。
“伯伯你这是干嘛......”
“给你你就收着!”唐展严肃的说道,但似乎是第一次在周泠然面前展现威严,很有些不习惯,他旋即笑了笑。“这可是个好东西,不光好看还有实战作用,你挂在身上以后就知道了。”
周泠然也不再推辞,将信物收起来后踩上飞艇的台阶。“伯伯,那我就先走了。”
唐展又追上来,凑在周泠然耳边神秘兮兮的说了些什么,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肯放他离开。
“一路顺风!”
周泠然会心一笑,“明白!”
......
雷公堡的飞艇速度远快于一般的公用飞艇,回到光明学院时宿管大爷还没锁门,周泠然趁着他一个不注意便溜了进去。
洗漱后躺在床上,回想起一天的经历还真是丰富啊......重伤念冰,挑衅肖择城,令人印象深刻的青色眼眸,和蔼的唐展伯伯,执着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小涧,还有那块用处不明的淡紫色怀玉......
一天的疲惫让周泠然躺到床上后困倦不已,很快便沉沉睡去,只是睡着后依然嚷嚷着,武道会前三名,他势在必得。
秋天的第一场季雨滴在梧桐树上的时候,天气也随之凉爽了起来。
从周泠然赢过念冰之后,他的个人赛便顺风顺水起来,虽然中途也遇见不少千奇百怪的能力和辅器,但仍然凭借强横的身体素质一路赢了下来。“风起”里,同样一路赢下来的还有橙子,如今更是被称为光明学院第一女天才,而若不是肖择城这座大山压着,可能“女”字也会被抹去。小虫,受限于自身能力的单一,十六进八的比赛中遇见一位能力是背生双翅的女子后被克制的体无完肤,只得折戟这此。
周泠然回想起三年前能录入光明学院,正是缘于他远超同龄人的身体强度深受赏识,才得以进入这座大陆上顶尖的学院。而如今,在这座天才辈出的学院里,绕是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倜傥俊杰,自己还是在代表学生最高单体战力的比赛中,磕磕绊绊,有惊无险的闯进了前四。他笑了笑,正应了数天前雷公堡唐伯伯的那句一路顺风。
而个人赛的四甲剩下三个名额也随着比赛的进度水落石出,依旧是夺冠大热的肖择城继承去年冠军的特权早早就占据一个席位,当然他的一席是本就没有任何异议。
橙子凭借妙到毫颠的御风术战胜“神明”中一位辅攻手后拿下一个名额。女孩子能步入四甲往往是惹人注目的事,特别是这种面容姣好实力又强的女孩子,可堪为多少思春期男生的梦中女神。而此时又有传闻说,这样优异的女子与同为四甲且当日挑衅肖泽城的某周姓青年有段不为人知的隐闻......
一说是神仙眷侣,一说是羡煞旁人,不管怎么说周泠然都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最后一个名额公布后在光明学院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这是数年来首次外校选手进入四甲席位。
最重要的,他是一个无能力者。
沪山学院陆乘雀,战斗时用两把短刀和无数不太花哨却实用的辅器,身法路数十分诡异,搭配上十分高效的制敌手段,往往短时间内便能制敌,因此他的比赛几乎没什么观赏性。但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光明学院一些精通于白刃短接的老师往往看过他的比赛之后,都会暗暗惊诧。
这路数哪里是学生会学到的格斗手段,完完全全是脱胎于一种残忍血腥的杀人术。
可无论是用哪种战斗方式,陆乘雀仍是稳扎稳打的站到了现在。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外院之人在光明学院的学生眼中蒙上了一种绮丽色彩,连带着对陆乘雀所属的沪山学院也充满了好奇,他们想着这所建在茂郁成林的沪山上的学院,真的有那些老师口中说的那么不堪吗?
四强选手上场抽签,主持人依旧是当时主持开幕式的霆汉,和他宛如洪钟的嗓门。
四人站在一个桌前,周泠然和橙子相视一笑,像是已经提前印证了“拿到冠军并不是很难”的约定。
肖泽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即使是有约战在前的周泠然,也没能得到他只是简单的目视。
而再见到那个名叫陆乘雀的清瘦男子,周泠然仍是心中一颤,同那日一样,青灰色带兜帽的上衣和深如古井的双眼,从他的眼睛里周泠然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也在看着他。
陆乘雀微微一笑,周泠然点头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这个招呼,给以后的周泠然惹来了无数的麻烦......
“我面前的箱子里放有两种颜色的铜球,抽到同一种颜色的铜球便视作对手,规矩很简单,下面便邀请四位选手上台抽签!”霆汉很具震撼力的声音响起。
肖择城率先上前,抽出了一个红色铜球,橙子紧随其后,素手牵出一个蓝色铜球。
观众一阵唏嘘,他们错过了一场第一天才和第一女天才的对垒,不过紧接着又把喉咙提到了嗓子眼上,显然正在抽签的周泠然的结果更引人关注,他有一半的概率会撞见几无败绩的肖择城,况且两人还事先有过“战前之约”。
周泠然摸索了半天提出一个铜球,与天空如出一辙的淡蓝。见到结果后到场的学生观众皆是挂满了失望的表情。
而最失望的还要数周泠然自己,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这意味着他和橙子两人注定要有一个会无缘决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