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而不大悲不大喜,这是一种修为。野利遇乞已然出事,作为与之发肤相亲的嫡妻,却能在众人面前如此稳重不失风度,着实是不简单。但细辨去,她的眉宇间却暗藏着一缕愁容。
“儿媳细封氏与老祖宗拜安。”细封氏款声施礼。
“来了。坐吧。”老夫人抬了抬手,示意细封氏坐下。她的语气,仍然看似平淡,眼眸间却流露一缕关切。
“昨夜风雨,你睡得可好?”老夫人问。
细封氏身体羸弱,时常睡眠不好。妺臧玉兰想起昨夜的风雨,凌晨阶前的雨滴声宛如一缕悲音,回荡在耳畔。敏睿的细封大娘子定然睡得不好罢?
“这般时节,虽是风雨交加,却也冷热适宜,正是好睡的时节!”卫慕氏插嘴道。“想来,弟妹定然睡得香!”
细封氏正要回老夫人的话,听得卫慕氏如此一说,温声道:“二嫂果然是有福之人。”
老夫人没理会卫慕氏的自以为是,只对细封氏道:“我那里得了一些从国外来的药草,说是叫什么熏衣草,吃了它泡的茶水,极好睡觉。你走时不妨拿些回去。”
“谢老夫人怜爱。”细封大娘子起身施礼谢。
“什么草?”卫慕氏问道。
“熏衣草。”如意答道。
如意是老夫人的应唤丫头,跟在老夫人身边已是数年,年纪比一般的丫头长些。照理说,不管是买进来的,还是家生的丫头,到了她这般年纪,早该嫁出去或指与府中哪个小子的,可不知为何,老夫人一直没放她出府。她却并无怨色,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老夫人,更从未听得她提谈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看出来,老夫人并不想答卫慕氏的话,只是卫慕氏正沉浸在暗自的欢喜之中,一时还没觉察老夫人的不愉和淡淡的冷漠。
老夫人对细封氏的疼爱已然十分明显,若是再不应答卫慕氏的话,极有可能引起卫慕氏的不喜。身为庶房娘子的细封氏,夫君又不在身边,不知道回头又要在背地里受何样的闲气了。
如意代老夫人如此一答,所有的不睦便无形中淡开了。
卫慕氏扬声道:“熏衣裳的药草啊!那是不是很香啊?香味好不好闻啊?不如老祖宗也心疼心疼我,赏我些吧?”
如意笑道:“这药草虽名为熏衣草,却不是拿来熏衣裳的。它呀,是拿来泡茶喝的!卫慕大娘子风雨时节都如此好睡,这个东西你自然用不着!只怕用多了,二爷要责怪老夫人呢!”
如意如此一开脱,众人都笑起来。卫慕氏方才明白如意话里的揶揄,虽心有些不爽,却也不好在老夫人面前摆脸色。好歹,如意是老夫人的应唤丫头,在府里相当半个主子,是说得上话的,很多时候,还得靠她调停。
正当卫慕氏不知如何应答之时,一旁的妺臧玉兰开口道:“熏衣草不但有助睡眠,还有除湿的功效。前几日卫慕大娘子进宫晒了些太阳,回来又用了些凉品,便受了些湿热,正闹不爽快呢!大娘子不如向老祖宗讨要些熏衣草回去,奴婢熬了与大娘子喝几顿,也好去去湿热。”
妺臧玉兰冷不防一席话,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来。
老祖宗的目光里有些许警惕和疑问,道:“你……便是前不久新买回来的丫头?”
“奴婢正是。”妺臧玉兰清声回道。
老夫人将妺臧玉兰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又是个生得好的!”
话是好听的,语气中却含着蔑视和鄙夷。自从娶了卫慕氏,二儿子野利旺荣便极醉心于女色,前番娶唐兀氏的闲话还没消隐干净,又闹出虹霓的风言风语,老夫人对儿子野利旺荣这般没骨气的性情自是不喜,无奈卫慕氏这个儿媳也是个不会谋算识人的,她便更是失意。只是儿子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自己又年纪蹒跚,索性懒得再管这些破事,这才没有言语。
如今,眼见卫慕氏新立的应唤丫头又是个美人胚子,且还远远胜过前面的丫头,心中便对妺臧玉兰生出厌恶来。
妺臧玉兰从老夫人的语气中听出了味道,却又不便巧舌与自己开脱,只得低了头退缩回去。
反正不多久便要去的,何必在这等小事上计较。
这时,只听得耳畔响起柔柔的声音:“相貌是爹娘给的,儿女哪得选择的机会?老祖宗便是要我生得与她一般好看,我也是万万不能的!幸得老祖宗疼我,今日得了熏衣裳的草,回去喝它几大壶,好生睡个美颜觉,指不定醒来便变成大美人了!”
妺臧玉兰抬头一看,帮她说话开脱的竟是细封大娘子!
细封氏如此一通插笑打科,惹得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见了,也跟着笑起来。
妺臧玉兰满含感激地看了细封氏一眼。没想到,今世她还是她的救星!收回目光的一刹那,妺臧玉兰瞥见,细封氏的凤目眉心间,掠过一丝孤寂的悲色。
果然,一切只是被掩藏了。
熏衣草送上来了,分成了等分大小的两包,一包给卫慕氏,一包给细封氏。
妺臧玉兰从如意手里接过两包熏衣草,款步送到细封大娘子面前,道:“细封大娘子可能还不知道,若要治失眠,这熏衣草茶自然是极好的,还需得配上一料东西,方才有滋味。”
“何物?”细封氏问,声音里略带惊讶。
这个丫头,看起来美若仙子,又知道熏衣草的功效,还知道治失眠的配方。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唐诗。”妺臧玉兰答道。
“唐诗?”细封氏更诧异了。“我听得南边儿前朝有不少文人喜好作诗,那一句一咏,如同歌唱,极具意味,美得不可方物。你说的便是这个吗?”
妺臧玉兰含笑点头。
细封大娘子果然登时便来了兴致,道:“这一茶一诗,定然是绝配了,可惜眼下大夏推崇番文,书商们重利,中原汉字的东西竟是难得一见了。”
妺臧玉兰莞尔一笑道:“大娘子先将茶烹好,诗自然便来了……”
“玉兰,你在和三娘子嘀咕什么呢?”卫慕大娘子在身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