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一个丫头道:“玉兰姐姐何需亲自跑一趟?叫绣坊的人来便成了。”
妺臧玉兰取过另一件衣裳为卫慕氏穿上。“别提金衣绣坊的那些个绣娘跟跑腿小厮了!许是老板没给他们吃饱饭,时常的偷功减料,不是这里缺一针封口,便是那里滚边没滚干净。你若是让他们来人,她们便将衣裳取回去,随随便便找一样线来改,必是将好好的衣裳改得俗不可耐了。这件衣裳是大娘子最喜欢的,我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省得到时候怄气不说,最终还是得跑一趟。”
卫慕氏一改往日极爱拿大的习性,道:“她爱去就让她去呗。可得给我盯紧些,别将衣裳给我改坏了。”
卫慕氏刚刚穿戴整齐要过去给老夫人拜安,洗衣房的锦月来了。看到卫慕大娘子,忙谨身立于一侧施礼。
妺臧玉兰见今日是锦月来取脏衣裳,过去问道:“往日都是刘妈妈过来取,如何今日肯过来了?”
锦月低头小声道:“刘妈妈身子有些不愉,故此我过来取。”
玉兰牵过她的手,抚摸着上面的茧子,心疼道:“累吗?若是累,便告诉大娘子,还将你调回来。”
“不累。”锦月谨声回答。
内室丫头虽说是奴婢,不如主子娇贵,可比起外面小门小户的女子来,还算是养尊处优的。说在洗衣房不累,那是假话。
见卫慕氏走得远些,锦月又道:“身子虽累些,到底心里干净。”
卫慕氏走得越来越远了,妺臧玉兰不好再逗留,只握住锦月的手,道:“在这府里,心里再干净,到底是为奴为婢。若是能得大娘子恩准,还是早些嫁出去为好。”说完,便匆匆走了。
锦月看着妺臧玉兰离去的身影,一时心下感念。野利王府虽大,可对她说这样知心话的,却只有妺臧玉兰一人。在虹霓之死这件事上,锦月已然看到妺臧玉兰的一些秉性,早在心底暗暗赞叹她,今日又听得这番话,便一厢情愿地将玉兰视作知己。
丫头将卫慕氏换下来的脏衣裳递给锦月,嘴里嘟囔道:“这个玉兰不知施了什么魔法,如今大娘子对她的话是言听计从。明明可以叫金衣绣坊的人进府里来的,她却生生要自个儿去!”
金衣绣坊的人进来,大家伙儿都可以顺便揩些油水,从绣坊带来的东西里,选些可心的东西来。而妺臧玉兰亲自去,便没了这样的便利可占。
“你说什么?玉兰要去金衣绣坊?”
“可不是嘛!说穿了,还不是趁着去办差,顺便捞些个好处……”
金衣绣坊。锦月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看着面前的衣裳出了神。
“你发什么呆!接着呀!”
锦月忙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件半身裙子。“玉兰什么时候去绣坊?”
丫头嘟了嘟嘴,道:“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去!许是拜安回来便去,许是吃了晌午饭再去。她的事,谁知道呀……”
锦月抱着脏衣篮,满腹心事往外走,迎头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又是妺臧玉兰。
“玉兰姐……”锦月欲言又止。“你又回来干嘛?!”
“大娘子的扇子拿掉了,我回来取。”妺臧玉兰浅笑道。
她见锦月有话想说的样子,便站住,温和地看着锦月。以她多年做太后的经验,她知道,有些话,是追不得的。原本别人要说的,一追,反咽回去了。锦月的样子,显然有话要说。她静待花开。
“哦……”锦月咽了咽唾沫,垂头立于一侧,让妺臧玉兰过去。
她还是选择了闭口。
锦月一路脑子里纷乱如麻地走回去。刘妈妈拖着病身子上前来接应锦月,她佝偻着身子接过锦月怀里的篮子,道:“今日可辛苦锦月姑娘了。”
刘妈妈是府里的老奴了。说来也巧,她原也是老夫人房里的丫头,虽不是应唤,可也是大丫头,和锦月是一般的身份。别的丫头长到二十来岁,最终都要嫁出去的。可不知为何,刘妈妈却没有嫁人,一直在府里做事。后来,许是犯了什么错儿,到了这洗衣房来。常年在水里泡着,刘妈妈的手变形得厉害,一遇到天气变化,腰也疼得直不起来。
有人依稀知道她曾是老夫人房里的人,好心劝她去求一求老夫人,换个轻省些的活计,可她总是一笑而过,从未去求过老夫人。甚至每次取脏衣裳,她都不进老夫人的内屋,只在外面等丫头送出来。
看着刘妈妈佝偻的身子,锦月又想起妺臧玉兰劝她嫁人的话来。
若是虹霓听得此话,也不会将命都弄丢了。锦月心里暗自唏嘘。
“刘妈妈,你便去躺着吧,今日的衣裳我来洗。”锦月对刘妈妈说道。
“那如何使得!各房那么多衣裳,你又是才来的,吃不下这苦头儿的。”刘妈妈说着,硬撑着抱起一篮衣裳往外面的洗衣池走去。
锦月忙跟上去,从她怀里抢过篮子,道:“今日太阳好,你便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儿,偶尔给我添添胰子什么的。”
刘妈妈见锦月态度坚决,便道:“那我便先坐着歇歇,待身子略爽利些,便与你一起洗。”
锦月利索地将一边预备好的水倒进池子里,又将脏衣裳扔进去,坐下在池边洗起来。
“刘妈妈,你说,洗一辈子衣裳有什么好?”锦月卖力地洗着衣裳,问坐在旁边的刘妈妈。
刘妈妈没做声。锦月抬起头,看见刘妈妈正看着远处在出神。
“我听说,刘妈妈以前也曾是老夫人房里的人……”
刘妈妈回过神来。“不错,我早先在老夫屋里当过差,不过,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为何你却要来洗衣房?做大丫头多轻省,还得不少好处。这里可就差远了。”
“既然做大丫头轻省,为何你还要来?”刘妈妈反问。不等锦月回答,又自忆回答道:“干净。”
“啥?”锦月一时没醒过来。
“我说,洗衣裳这活儿干净。特别是这里。”刘妈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锦月的手不仅慢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一池子衣裳发起呆来。
“有事你便去吧。”刘妈妈道。
锦月抬起头。刘妈妈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