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万寿节如期而至。
今日是皇上的生辰，这也是我五年来第一次面见天颜。
琉璃拿了一件非常雍容华贵的芙蓉色宫装，又将我的长发高高绾起，在发髻上插了一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
胭脂水粉涂的我油光满面，虽然今天我盛装打扮，但我却感觉到那种被仪式感束缚的不自在。
听说御花园的芍药开了，我和荣霜作为荣府女眷，自然是跟随侍者一同来到御花园赏花。
与其说赏花，倒不如说是大型名门闺秀见面会。
荣霜小声在我身旁说道：“最前面那个穿玫红色宫装的是端妃，她是北昭的养母。”
“养母？”我疑惑，忽然想到北昭已经仙逝的生母舒妃，又想到那幅没有眉眼的画。
“舒妃去的早，北昭便由端妃抚养，自然是养母。”荣霜低声说。
我点了点头，对端妃更是仔细的打量着。
端妃今日穿的玫红色宫装很衬她的脸色，红润而光洁。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透着风华。红唇齿白，声音细软，经过她身侧，鼻间竟传来阵阵香甜。
她头戴珠翠，耳佩明珠，一看便是那种大获圣恩的样子。
也不知北昭的太子之位，因为仙逝的舒妃，还是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端妃。
我又看了看端妃身侧杏黄色宫装的心事重重的女子，她正凝望着芍药，眼中却埋藏着许多复杂的东西。
“那位是谁？”我悄声问着荣霜。
荣霜抬眸望去，也悄声对我说：“那是莹嫔，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可她的阶品已经许久不升了。”
怪不得一件心事，原来不过是为了那一个永远无法一心的天子。
我忽然觉得宫中的女人很可悲，一生尽态极妍，将所有的青春和貌美，都献给了那个高高在上得人。有人大获全胜，有人却满盘皆输。
这里的女眷太多了，莺莺燕燕，脂粉味呛得我直咳嗽。
让我奇怪的是，这么多女眷中，竟没有出现宋月澜的影子。她平常最爱凑热闹，现在怎么不见了踪影？
晚宴开始，直到那道明黄色绣着九龙盘旋的龙袍出现，我才意识到，这是北朝的统治者，北朝的天子。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皆从座位上站起，纷纷伏在地面上，行跪拜礼。
我偷偷抬眼，看着高台上的天子。有幸得见天颜，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天子头戴冕旒，冕旒下一双鹰眼锐利无比，山根高挺，一派威严。
不愧是父子，与北昭一样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威严。
“平身。”高台上天子浑厚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起身，以天子“落座”的命令而回到座位上。
我抬眼，竟在对面看见北昭。他似乎也正看着我，眼里愣愣的，似乎不认识我一般。
见我也瞧着他，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不再与我对视。
我忽然想到那日酒醉，他抱我回到荣府。
双颊顿时绯红，急忙喝了一口茶去火。
荣霜在一旁小声问我：“你脸红什么？”
我一惊，慌乱的说：“热的。”
一曲歌舞完毕，正当我发呆放空时，一空灵缭绕的琵琶音传入耳朵。
我循声望去，只见宋月澜身着逶迤白梅蝉翼纱，头戴羊脂色茉莉花簪，如一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从天而落。
她手中怀抱琵琶，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众人目光纷纷被她吸引，被她的衣着打扮惊艳到。
当然，除了北昭。
我注意到北昭正百无聊赖的玩弄着酒盅。
宋月澜纤细的手指如同划过溪流一般拨弄琴弦，伴随着低回婉转的曲调，琴声清丽如春江之水。
曲毕，众人皆是听的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人人都说宋丞相的小女儿琵琶音如同清澈灵动，又如同茗香淡淡，细水涓涓。
“小女宋月澜拜见陛下，恭祝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宋月澜一转往日顽皮，冷不丁认真起来，倒多了些名门闺秀的气度。
我瞧了一眼陛下，他正满意的看着宋月澜，随后率先拍起了手，表达赞许。
众人也纷纷掌声雷动，赞不绝口。
宋丞相起身，端了一杯酒，说道：“陛下，小女在此献丑了，还望您莫要怪罪。来，老臣敬您一杯，祝您寿与天齐，千秋万载！”
陛下也举起酒杯，微微一笑，“爱卿教女有方，让寡人十分赞赏。”
宋月澜低低一笑，随后也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宫人走过去取走了她的琵琶。
北昭一刻都没有抬起头看她一眼，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宋月澜眼中的失落和难过。
宴会中期，我实在闷得难受，找了个借口匆匆跑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我瞬间神清气爽。
忽然间我闻到了属于食物的香味，一路闻着味道，来到了御膳房。
只是，御膳房怎么没有人？难道都去在国泰殿帮忙了？
都说想要吃得天下美食，只需要在御膳房中就可满足。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瞧着四周无人，便偷偷的溜进了御膳房。
果然，各式各样的菜肴糕点都摆放在案上。
可香味不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而是锅里正熬着的芙蓉汤。
我问着味道，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拿起身旁的瓷碗，用勺子盛了一碗。那味道，简直像天上仙人吃的仙露。
忽然一只手打翻了我的小瓷碗，我一惊，看着满地的碎瓷片，还有洇湿的地面。
我有些恼怒，抬头看看到底是谁打翻了我的碗。这一抬头不要紧，我万万没想到，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那日救我性命的黑袍公子！
“是你！”我惊讶，“你怎么在这？”
黑袍公子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原来是你啊。”
原来他那句有缘自会相见注定着我和他的缘分不浅。
“我……我来看看御膳房做的菜。”我没办法将我来偷吃的事情告知他。
他抱着臂膀，挑眉一笑：“只是来看看？”
我吞了吞口水：“我只是！想尝尝这个汤好不好喝！”
他咯咯直笑，又指了指汤中漂浮着的一只应该是被烫死的虫子。
怪不得他会突然出现打翻我的碗，原来是汤里有虫子。
“怎么御膳房也会有这种低级错误！”想着刚刚我差点把汤喝进肚子，一股反胃感袭来。
这里不是御膳房吗？天子的厨房，也会有虫子吗？好奇怪啊。
想着，我看着他，更是觉得奇怪：“你怎么在这啊？你是御膳房的厨子？”
他一愣，然后“啊”了一声，随后点头咳咳巴巴说了句“我是这里的厨子啊。”
我忽然想到他救我那日，身后负剑，明明一副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模样，顿时对他充满怀疑：“一个厨子竟能身后负剑，武功高强吗？”
他听到我的话更是加深笑意：“怎么，当个厨子就不能有武侠梦了吗？你路见不平，就不允许我也如此？”
他说的好像没什么不对，可我还是觉得他不单单是个普通的厨子。
“那为何御膳房只有你一个人？”我一瞬间犹如判官附体，瞪大了双眼审视着他。
他抬起手，无所谓的说：“看不出来吗，来偷吃的。”
我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我们面面相觑，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共识。
御膳房的糕点真好吃啊，甜而不腻，我能吃到地老天荒。
他我们背对背互相倚靠着，直到我们盘中的糕点被吃抹干净。
“太好吃了……”我满意的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你说御膳房怎么会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这里是陛下的厨房，自然好吃。”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急忙讲我拉起来，“遭了，这个汤要赶快处理，不然陛下怪罪下来，我也活不长了。”
于是，在我的帮忙下，那碗芙蓉汤便都倒在了后厨的小溪流里。
刚刚弄好一切，就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身为荣家小姐，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我宴会离席，竟是为了偷吃御膳房的糕点！
我乞求的看着他，他会意，一把抓起我，带我躲到房顶上。
“喂，你叫什么？”他将我罩在怀中，轻声问道。
“白清清，你呢？”我小声的回答他。
他低头看着我，然后说：“阿暄。”
这时，御膳房的门被推开，是那些满脸疲惫的宫人。
阿暄当机立断捂住我的嘴，生怕我发出声响。
原来御膳房的厨子也会偷吃东西啊，还有，厨子现在都会功夫了！他倒也是个有趣的厨子。
踩在屋顶的瓦片，他嫌我碍事，索性蹲下，让我趴在他背上。
我一愣，随即退了一步：“你要干嘛？”
他转过身，一脸无奈的解释：“我只怕你行动发出声响引起别人注意罢了。”
我有些尴尬，最终还是乖乖趴到他背上。
他起身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他笑了出声。
一路飞檐走壁，终于在一处僻静之地将我放下。
我打量着四周，终于有些难为情的开了口：“喂！我找不回去了！”
他回过头好笑的看着我，然后对我笑眯眯的说：“跟我走吧。”
我跟在他身侧，小心翼翼的行走着。
借着月色，我瞧见了他如羽翼般卷翘浓密的睫毛，还有带着笑意的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