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蕖。
连证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是在1999年。
4月,南泰市进行了江州省小学数学奥林匹克初赛选拔。连证作为南泰市最好的小学南泰市实验小学的第一名,本以为会毫无疑问的拔得头筹。却不知道从哪里的村小半路里杀出来一个叫周蕖的小姑娘得了满分,连证以1分之差屈居第二。
同住机关大院的好友王凯云考了95分,全市第三名。只是这个并列第三有4个人。他愁眉苦脸的跟连证说这下回家又要被那个当检察官的老爹骂,“老爹真的很变态,上次期末考试只比你少两分得了全市第2,结果整个寒假都在做老爹加料的作业了。就连大年三十的看炮竹,也只从窗户缝里掀起窗帘偷看了30秒,就被老爹冷冰冰的说:王凯云,你作业都做完了吗,知识点都掌握了吗?没有,没有你看什么炮竹,看炮竹能提高分数吗,不能。”
“你爸真的也太夸张了。”连证笑着说,“我爸妈从来不给我这些压力的。”事实上,何止不给他压力,完全对他是放任自由。连证的父亲连知舟为了度过仕途的倦怠期跑去援藏了,妈妈辞职俞清远下海之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之中如鱼得水,现在生意做到了深圳,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回南泰了。全家人可以说各个都是力争上游,骨子里就是都有争强好胜的基因。
想赢,想要获得胜利,想要证明自己。好像从一出生开始,连证就是这样的。在幼儿园跑步比赛要争第一,跳绳比赛要争第一,就连女孩子参加的跳绳比赛也要插一杠子去争第一。到了小学阶段更是,数学比赛、英语比赛、科技比赛,什么比赛都要参加一下,只为了享受在领奖台上万众瞩目的胜利感觉。
但是,这次居然只得了个第二名。屈居人下的滋味不好受,但是一想对方是个小姑娘,自己便绅士的忍一忍吧。但连证对这个胜过自己的强者充满了好奇,只盼赶紧上课见到她的样子,然后通过刻苦的努力学习,考过她、胜过她,让她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让她从心理上臣服于自己的优秀。
五月初,连证终于见到了周蕖。按照惯例,南泰市教育局组织全市初赛中排名前五十名的同学开展了一个数学奥林匹克集训营,本来听说因为家远,周蕖不来参加的。但是王凯云的妈妈,市教育局数学教研室的副处长别雨芬亲自去了趟代碗乡小学,主动承诺让周蕖在自己家里吃住,终于说动了周蕖的家长,让周蕖到市里来参加集训营。
这下子终于见到了她的样貌。
她长的固然是绝顶漂亮的,“美玉无双、佳人天成”,这样的面孔看多少遍都挑不出任何瑕疵。但五官太过于华丽精美,反而显得匠气,不够活色更不够生香。
但是王凯云毕竟品味一般,他盯着周蕖看了好久,悄悄跟连证说:“小丫头片子,长的倒是国色天香。”
连证心下鄙夷,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世间又有多少像自己这样拥有高格审美品味的人呢?他只是轻声反驳,“皮肤有点黑了,只能算是个黑里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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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或被动或主动,连证对周蕖的家庭情况有了一些了解。她家里曾是渔民,没什么钱,之前甚至比家徒四壁还家徒四壁,全家人挤在一条风雨飘摇的破船上,直到后来她父亲走南闯北、上山下海的挣钱,又是做海员、又是跑长途货运,什么事情来钱就去做,这两年稍微手头宽裕了一些,才终于在岸上起了一间稍微像样的小屋子。
王凯云很向往周蕖父亲的职业,走南闯北、上山下海,好像很酷的样子。他本来就是一个地理迷,对名山大川、古迹遗址特感兴趣,总跟周蕖说想要见见她的父亲。那个时候的周蕖,还是个脾气温柔和煦的好女孩,总是说等父亲跑船回来就介绍给他们认识。
那天似乎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奥数老师讲的题非常非常的难,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在昏昏欲睡。阶级教室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因为轴承生锈的原因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吱呀”,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被门缝吸引,看到那里面探出一个平头青茬的脑袋,一位青年男子笑出了八颗大白牙向周蕖挥手。老师怒瞪了一眼,那个青年男子歉笑了一下又匆忙的把门缝关上,发出了更大巨大的一声“吱呀”,惹得教室里哄堂大笑。
“那是我爸!”周蕖的声音是无比骄傲和雀跃的。
周蕖的父亲周建国看上去非常的少年感,不论是瘦长纤细的身材,还是笑起来青春洋溢的大白牙,又或者是跟周蕖并不相像的细长单眼皮的眼睛。但少年感并不意味着帅气,他的长相可谓平平凡凡,完全不像拥有能够养出这位“国色天香”女儿的DNA。
但王凯云跟周建新倒是“相见恨晚”。周建新的冒险故事总是那么信手拈来,王凯云也总能准确的接住周建新的话茬,相差十几岁的两个人从印度尼西亚的远洋船谈到南泰市的哪条河可以玩路亚,从梅里的雪山说到亚马逊的雨林。王凯云还看上了周建新开的大货车上挂着的一串菩提手串,而那周建新也只是眯着眼睛笑着说“本来是打算给小蕖儿的,但是现在决定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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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么喜欢他,以后去做他的女婿吧。”连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曾经这样打趣王凯云。
“你说什么糊话呢?我跟他是真真正正的忘年交。”王凯云立马反驳,“我跟他是真正的朋友,不是为了他的女儿。而且老子还没发育呢!”
“嗤嗤,原来你还没发育呢?”
“说的好像你发育了一样,给我滚蛋!”
连证也说不清自己有没有发育。但入夜的梦里,突然就会出现一个美丽女孩的脸,云雾中她已经拥有了成年女性的身材,她慢慢地转过头来,露出晶莹洁白的牙齿微笑,唇上有釉色的光彩,看起来柔软、脆弱,比现实中的女孩活色生香。
在惊慌中,他一脚从梦里跌出来,然后满头大汗地在漫天星辉的夜晚挂起湿漉漉的短裤。微风吹过,鼻尖闻得到属于洗衣粉的清新味道,他觉得非常羞耻,却又有满心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