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走出那家小小的诊所,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里,这个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破旧、昏暗、贫穷,密布的遮雨棚让这里看不见太阳,偶尔洒落的阳光也只是悄悄的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这里是每个城市都有的贫民窟,与黑手街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像黑手会那样的帮派来维持规矩,所以同样没有那些带着灰色意味的商人愿意来这里做买卖。
林很讨厌这条连名字都没有的街道,不是因为这里的混乱与罪恶,而是因为这里没有阳光。
这里就像是深埋于地脉深处的土壤一样,由各种生物的尸体组成,却没有一丝阳光能照拂,充满了腐朽与绝望。
不过这不能否认他曾在这里住了很久,事实上直到搬进黑手街的那个公寓之前,他都和烟住在那个小诊所里,直到他再也无法承受烟那种眼神,那种夹带着无奈和一丝绝望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和他之间无论之前有过什么,之后都不会再有了。
或许烟希望能够通过和他的相处来唤醒他被抹除的记忆与人性,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东西一旦离开,就像一张拼图里少了一块版图一样,再也无法完整,除非能够找到那块失去的版图,其他的办法都无济于事。
他曾想过永远的离开这里,不过今天还是鬼使神差的跑了回来,可能是因为所谓的爱情,也有可能是因为救赎。
不过到底为了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林收起脸上怀念的表情,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扭动,就连他也不过是齿轮上的一员。
“年轻人,你站在那里很久了。是有什么心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有趣,现在还会叫他年轻人的可不算多了。林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老头。
老人头发花白,白发被扎成一个马尾一直垂到腰间,他的背有点驼,不过脸上的精气神却出奇的好。上身一件黑色的布衫马甲,下身一条带补丁的褐色长裤。
他坐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靠在小巷的墙边,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用一块油纸布包裹起来显得很是老旧。
桌子上放着好几瓶奇怪颜色的药剂,上面的文字却不属于林所认知的任何一种。
一个奇怪的老人。这是林对他的评价,在这种地方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可不算多,疾病、饥饿、混乱……这种像肿瘤一样的街区,对于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并不友好,这里的下水道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尸体。
“唔,是在担心你的头发吗?只是你这个年纪的话,就没有头发,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老头戏谑的说道,长长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我的头发还用不着你来帮我考虑,半只脚迈进棺材的糟老头子。”林的脸抽了抽,还是忍住了拔刀把眼前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砍掉的冲动。
“你知道吗?头发很多时候都与人的命运相连。”老头停住了笑容,脸上的表情格外的认真。
“这是你最新的生发广告吗?”林看到老头子身后的旗子上用北地语写着:
李氏生发……
“我觉得你起码应该把这个北地语的旗子给换下来啊。”林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能在这里看见北地的文字真的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啊哈哈哈,原来是老乡啊。”老头面不改色的把自己身后的旗子放倒,灰色的旗子砸落在一旁的一个水坑里,然后换上了一口北地语,“既然都是同乡人,那就不坑你了……”
“原来你果然想要坑我是吧。”林觉得有必要让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知道世道艰难和险恶。
“不不不,大兄弟,我们都是北地人,北地人何苦为难北地……唉唉把刀放下,对对对,就是那样,不要动不动就把刀拔出来嘛……”老头的表情犹如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不过林并不打算和他废话太多,怎么说他都还有要事待办,让这个满嘴胡话的糟老头子彻底安静下来也算对这个世界的一大贡献了。
“我这个生发水,当年可是在北地诸国都有盛名的。”老头子自豪的拿起桌子上的一瓶红色的液体,鲜红的就像染料一样。
“很不巧,我没有听说过,况且这玩意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十分质疑的看着老头子手上晃荡的……染料瓶,那鲜红的颜色就像直接的告诉他这玩意有毒一样。
“你以前有头发的时候当然不会在意那些小广告了,现在……年轻人不要冲动,先把刀放下……”
经过老头子的一阵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终于让林成功的把拔出的长刀收回去了。
“我警告你,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了,你要是再提我没有头发这件事情,我很确定下一次我会很利索的把你的头和你的头发一起卸下来。”林冷冷的指着老头子的额头,手中的刀插回刀鞘,出鞘而不能饮血让黑十分的难受,它在不停的颤抖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听到了吗?”
“是是是。”老头子哭丧着脸回答道。
林转身想要离开,一步一步的向巷口走去。
身后异常的安静,那个刚才一直在扯淡的老头子现在却安静的像一个死人,林甚至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林?”
林又转了回来,看着眼前的老头,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这个老头子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林谨慎的问道。
“我认识你?”老头子苦笑道,“我希望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林走回他的小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仔细的再次打量了一遍这个老头。
除了头发比其他老人要长得多以外,他看不出这个老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没有呼吸,林感知不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就像眼前坐在这里的是一具移动的尸体而不是一个活着的老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老人的眼睛,老人抬头看着他,眼中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和某种无法述说的痛苦,而不是刚才的厚颜无耻。
“你相信命运吗?林。”老人疲惫的说着,拿起桌边的茶杯撮了一口。“就是那种从你出生开始就会按着某种不变的规律与方式一直走下去的狗屁说法。”
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你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其实我本来也不用知道你是谁的,不过这该死的命运……”老人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身后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白发在空中无规律的扭动着,就像一条条白色的毒蛇盘旋在空中,择人而噬。
“我相信了这狗屁的命运,这该死的玩意,毁了我的一生。”老人的眼神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不过却没有野兽的疯狂,只有无尽的悲哀。
“你说完了吗?”林看着漫天飞舞的头发,别人眼中的诡异场景对于他来说却是莫名的熟悉,充满既视感。这种既视感在过去也经常出现,不过这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该走了。”林想要逃离这种该死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这里有着他最不想面对的东西,他……不敢面对这个老人。
“我只是来给你送个东西的。”老人恢复了冷静,之前的失魂落魄就像是幻觉一样,“一件你寄付在我这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林问道。
“这些……”老头子指了指桌子上花花绿绿的瓶子,“随便挑一瓶去吧,无论选到什么,都是你的命运。”
林看着眼前各种奇怪颜色的瓶子,瓶子都是统一规格的玻璃瓶,不过其中的各种各样的颜色倒是五彩斑斓。
林看看瓶子再看看老头,老头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并不介意他挑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么,我选这个。”最终,林挑出一瓶不是那么起眼当然灰色液体,相比于它那些颜色古怪的同行,它只是在角落里默默的发呆。
老人叹了口气,飞舞着的白发落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你所选择的……生发剂,希望你不要后悔。现在,把它喝下去吧。”老头子平静的说着,用绳子重新把冲开束缚的头发绑好,长发如同瀑布一样垂在身后。
“现在吗?”林犹豫的看着手上灰浊的液体。
“就是现在。这是一个……很健忘的家伙给我的东西,他希望能让我看着你把它喝下去。”老人一挥手,把桌上的液体全部打翻在地上,诡异的是却没有液体溢出,只有花花绿绿的玻璃碎片,也就是说:
这些所谓的颜色都只是瓶子的一部分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林下意识的相信了老头子的话,就像以前曾经无数次发生过一样。
他拔开塞子,毫不犹豫的把瓶中的液体倒入嘴中。
没有任何味道,不是林想像中的酸甜苦辣,没有其中任何一种物质,就像是喝了一团空气一样。
老头子像放下了某种担子一样,长长的松了口气,淡淡的说道“林,记住,命数如发。”
“命数如发?”这是林晕倒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我的徒弟。”老人的声音如同从天边传来,模糊不清。
林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