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晴天。
难得的大晴天,红鹤惬意地躺在竺渊河畔的草地上,就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海棠,又像是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遇到这样的大晴天了,观城的春天,不是雪,就是雨,现在能遇到好得这样干脆的天气,简直就是福星高照。
也许,她本就是一个福星。
空气中能闻到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清香,甚至,还有点河水的潮湿的味道。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一切都是那么的舒服,一切都那么令人满意,当然,如果这里没有突然多出几个怪人的话。
这几个怪人是陆陆续续来到这里的,他们的到来,可能是早已就安排好的,又可能只是个巧合。
首先到的是一个身穿灰布麻衣头戴棕色斗笠脚蹬黑色大洒鞋的中年男子,他披了件厚厚的蓑衣。
他一来,红鹤便注意到了,他是来钓鱼的。
他径直走到竺渊河畔,撒出鱼竿,旁若无人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红鹤看不清他的脸,阳光洒在他的斗笠上,斗笠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块儿阴影。
中年男子刚到不久,竺渊河畔又迎来了一个怪人——一个挑夫,一个到河边来卖豆腐脑的挑夫,你说奇怪不奇怪?
挑夫一边走路一边吆喝,红鹤大老远就已听见了他的声音,最后,他在离红鹤大约七八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又来了两人,一个瞎了眼的老太婆牵着一个六七的小姑娘,老太婆手中的拐杖比她人还高。
小姑娘似乎腿脚不好,她又好像是生了气,一直嘟着嘴,慢慢拖拖躲在后面,偏不肯给老太婆领路,反倒要老太婆牵着她。
这祖孙二人从官道一直朝河边走来,红鹤想上前询问她们是不是走错了路,就在此时,她忽然又看见了一顶轿子。
一顶华丽的轿子,锦盖貂裘,珠帘玉翠。
四个轿夫,却是清一色的露肩短打,像是穷得没有衣服穿,好在他们个个肌肉虬结,四肢粗壮,并不怕冷。
他们抬着轿子也从官道上下来,不仅未流一滴汗,甚至连腿都没弯过一下。
轿子直接停在了红鹤的身后,然后,四个轿夫就像四根木桩一样,死死地定在了轿子的四个角上。
不远处的丛林边,有几个樵夫正在砍柴,哐哐哐砍树的声音断断续续。
整个竺渊河畔,反倒只有红鹤看起来比较奇怪,她仿佛是忽然从天上跌落下来的仙女,与这些人格外的格格不入。
小姑娘不知何时哭了起来,嘴里直嚷着要吃豆腐脑,老太婆似乎没钱,正在低声向那挑夫求着情。
红鹤朝挑夫走了过去,她准备请小姑娘吃一碗豆腐脑,如果可以,她会请在场的每一位都吃一碗,因为,看起来,他们活得比她辛苦得多。
红鹤已经闻到了豆腐脑的香气,她加快脚步,恨不得立马就能吃上一碗。
瞎了眼的老太婆脑后却似乎长了双眼睛,看见红鹤过来,立马拉着小姑娘让到了一旁。
红鹤一直以为,这挑夫身前穿的是件牛皮制成的青襜,却不料竟是块油腻的青布,也不知布本就是黑色的,还是从来就没洗过,总之,这青襜是又黑又亮,阵阵酸臭发出来,让红鹤顿时没了食欲。
见旁边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她心下一软,还是拿出了一锭银子。
“二十两银子,十二碗豆腐脑,他们每人一碗,当然,你也有份。”
挑夫似乎没听到她说话,他也没接她的银子,他一直埋着头,双手鼓捣着屉箱里的家伙什。
“喂,这位大哥,我说我要买你的豆腐脑。”红鹤大声说道。
挑夫终于抬起头,看着红鹤,他用力地将头摇了两下。
“你不卖?”红鹤问道。
挑夫又摇了摇头,道:“钱不够。”
红鹤被惊得目瞪口呆,怒道:“二十两银子可以在玉香园好吃好喝好几天了,你居然说不够买你的豆腐脑?你卖的是金脑吗?”
挑夫淡淡地回道:“不是金脑,是人脑。”
红鹤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捶打她的胃,而另一种东西在掐着她的咽喉,让她想吐又吐不出来。
只听那挑夫忽然冷笑道:“二十两银子,买个人都买不到,更何况是人脑。”
旁边的小姑娘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她看着红鹤,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两千两才可以买一个人。”
听见这话,老太婆忽然叹息一声,拽着小姑娘朝另外一边走去。
小姑娘的笑声未止,轿中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咳得红鹤都有了肝肠寸断的感觉了。
就在此时,远处的那几个樵夫似乎已砍好了柴,他们竟都慢慢朝这边走来。
而那中年男子,似乎已有鱼儿上钩,他正在收起鱼竿。
那四个木桩一样的轿夫,居然动了,前两个躬身伸手拉起珠帘,后两个将轿子微微抬了下。
他们并未说话,话是从轿中传出来的——
“祝老三……咳咳咳……早跟你说该改行了……咳咳咳咳……你那脑花,也就我……咳咳咳……才吃得起。”
珠帘完全掀开,红鹤终于看清,尖声尖气说话的竟是个男人。
一个拈花微笑的男人,厚厚的脂粉让他的脸看起来煞白煞白的,就像刚死不久的死人,脸上才有的那种颜色。
他也穿着一身红裳,只不过他的是暗红,红鹤的是火红,他极尽妖娆地走到红鹤身边,手帕轻撒,然后妩媚地对着挑夫祝老三说道:“诺,给姐来一碗。”
红鹤此刻更恶心了,不是因为这男人要吃人脑,而是她闻到了一种刺鼻的香气,这种香气让她头脑眩晕,五脏翻腾。
“无双姐,好了。”祝老三已经将一碗豆腐脑做好,递给了这个叫无双姐的男人。
无双姐并未接过,转而看向红鹤,笑道:“你刚才是不是也想请我吃豆腐脑来着?这一碗,我请你吃。”
奇怪,他的咳嗽似乎一瞬间就好了,他虽说在笑,可脸上却一点儿笑意也没有。
“我现在已经不想吃了,你请慢用。”红鹤说完转身就走,她要离开这里,最好一刻也不要停,她不想再留在这群奇怪的人中间。
奇怪的人才会做奇怪的事儿,奇怪的事儿就是红鹤刚走开两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三个砍柴的樵夫,各自怀抱一把弯刀,木然地挡在了红鹤的身前。
更奇怪的事儿是,无双姐似乎还认识红鹤,他的声音从红鹤身后传来。
他似是抱怨道:“红鹤姑娘,你这是要走吗?人家才刚来,你怎么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