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先生醒来已经是下午，口腔里强烈的干涸感让他四处找水，最终在树屋客厅宽大的桌子上找到了一个水壶，抓起来就往嘴里倒。
朱翟这时候也恰好从研究所里回来，见到银先生正在用袖子擦嘴上的水，脸上还有些许红晕。
“银先生恢复了就好。”
银先生也有些忐忑：“之前……老头子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没有，怎么会？”
朱翟让他不要紧张：“银先生哪怕醉酒也保持了相当风度，只是睡过去而已，我们这里之前有个平时很强硬的战士，饮用了‘至尊’可是跳上桌子疯狂跳舞呢。”
银先生失笑，也得到了些许放松：“真是一种奇妙的神酒，的确会让人完全忘记现在，难以控制自我。”
正说着，舞男巴雷特从外面进来，看到一脸宿醉的银先生，满脸我懂。
“领主，船只那边已经安排妥当。”
“辛苦了，忙你们的去吧。”
光头汉子点头后又出了树屋。
自从醉酒后在会议桌上秀了舞技，巴雷特有些威严尽毁的味道，阿什莉背后叫他舞男。
这个外号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瓜里亚岛人就都知道，巴雷特副守备官醉酒后就会跳上桌子，开始扭胯抖腿跳舞，很是风骚。
开头巴雷特还有些恼羞成怒，只要看到有人在对自己偷笑和指指点点，就要过去怒吼一番。
“看什么看！”
“瞅什么瞅！”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你们在说什么！”
“不准看，也不准笑！你笑什么！”
路人当然说没有没有，巴雷特大人，我们怎么敢随便绯议你呢，我们只是在说今天看到的笑话而已。
巴雷特没辙，所谓人言可畏，加上这么有料的糗事传播飞快，到后来他已经耳朵麻木，放弃了抗争。
老子一个海盗头子会跳舞有什么奇怪的？
稍作客套，银先生直切主体：“领主，精酿和至尊都会带来巨大的利润，我代表黎明商会，正式对领主阁下的合作表示由衷谢意。”
老头子很严肃地单手扶胸，微微低头，这种贵族礼仪如今已经很少使用。
“客气了。”
朱翟能够清晰感知到银先生的态度变化。
此前罐头和土豆固然也是价值极高的商品，但那时候银先生不过是完成一笔双赢的生意，属于有的确很好，没有也不伤筋动骨。
老头言语客气，只不过这是他的行事风格，然而很多事上他依旧不经意透露出高高在上的轻视，不论是对瓜里亚岛还是对朱翟这个年轻领主。
这回截然不同。
言辞上银先生用了贵族之间非常正式的用词规范和礼仪，这意味着他已经将朱翟真的看做是一个尊贵的重要客户。
前后看似细小实则根本性的改变，当然都是因为朱翟不可思议的酿酒术。
“如果领主阁下能够信得过，老头就在这里草拟一份契约，我们双方在此签署，以利润五五分的方式共同获取利益，瓜里亚岛方负责酿造‘精酿’和‘至尊’，再由老头以黎明商会的方式贩卖给帝国勋贵们。”
银先生补充道：“当然，领主阁下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尽可以提，只要在能力范围内，老头都会尽量满足。”
“银先生太客气了。”朱翟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摆摆手：“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不用这么太过于陌生，你年长，我叫你银老，我年轻，你叫我名字就行。”
“也好。”
银先生能够体会到对方释放的善意，心里更是舒服，这么懂事又会说话的年轻人，帝国高层也不多。话是这么说，但银先生却知道决不能随意直呼名字，必须给予对方尊重。
“领主的技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这美酒已经超出了食物本身，能够让人触碰到神力存在的奇妙领域。”
银先生感叹，他看着桌上那剩余的半瓶“至尊”，还有些回味那灵魂洗涤的难言体验。
“上次其实我们的生意还没有谈完。”
银先生心中平静，果然来了，他就知道，这么惊艳的美酒，怎么可能不花费一点代价？他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物以稀为贵，这两种酒必须拿下。
“要将‘精酿’和‘至尊’给贵商会售卖，我有一个必须的前提。”
朱翟观察着银先生的表情，对方不愧是经历风浪的老商人，这时候反而最为沉稳，情绪内敛，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那就是，银先生你必须入股瓜里亚岛，我给你5%的股份，瓜里亚岛的两种酒只能交给你，商会的其他人都不行。”
做好防守准备的银先生有些猝不及防，这条件根本不算条件，更像是一种奇特的示好赠予。
“为什么……领主你会有这样的要求？”
老头皱眉：“恕我直言，老头子在商会里虽然干过很多年，但我本身是四平八稳的风格，早就失去了机会，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执事，同期的其他人大多都在长老会。”
“如果领主希望我能够在商会里替你说话……老头子只能说，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对精酿和至尊没有抵抗力，是因为这两种商品前所未有，超出了银先生的常识范围。
但识人方面，银先生却是一等一的擅长。
“加上老头子年纪大了，过几年多半就要从商会告辞，回到老宅，安度晚年了。”
银先生也不是说谎，告老辞退的打算几年前已经有了，要不是憋了一口气要证明自己，他才不会这么拼。
“那不是更好？”
朱翟乐了，他巴不得银先生过几年就辞职，这样就能挖过来，想想，几十年在黎明商会里当执事，光是眼力劲儿和人脉就足够让人眼馋。
“银老，如果你真的要安度晚年，也可以考虑一下瓜里亚岛，岛上空气好，天蓝水绿，四季温暖，最适合养老。”
银先生笑得露出银牙：“到时候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俩人打趣了两句，再次回到正题。
“我只相信自己人。”朱翟直抒胸臆，正面表示自己的意图：“银老只有入股瓜里亚岛，我才能彻底相信你，至于为什么要让银老加入，还有两个理由。”
“一是的确我们需要外部的人照应，这也是当前的需要，黎明商会这种庞然大物，有银老照拂，遇到麻烦都会好解决得多。”
“二是银老不论是行事风格还是为人，都很符合我们瓜里亚岛的价值观，银老这么多年没法进入高层，无非是一个原因。”
朱翟抬起食指：“不够‘不择手段’。”
老头子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短短时间的接触，这个年轻人就对自己有了一个全盘认识。
“面对哪怕是瓜里亚岛这种小地方弱势合作者，银老依旧能够给出合理的价码，这我专门问过阿什莉，黎明商会执事行事都非常狠辣强势，通常都是二八或者三七，大头必定在商会手里。”
“直接吞并，巧取豪夺，甚至用帝国军队进行干涉也不是少数。”
朱翟看向眼前的老人：“所以，银先生你在商会里，应该也是一个少数派，是一个异类吧？”
“很巧，我在瓜里亚岛，不，或许在帝国的普通人里也算是一个异类，异类之间都有共识，不是吗？”
年轻的领主用手抓了抓自己头发，笑容爽朗：“而且，我的头发是银色，老银你的牙也是银的，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我想告诉那些不懂规矩的生意人，什么叫规矩，什么叫生意，人人都能站着把钱挣了。”
银先生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眼看到这人，对方就给他一种奇妙的感染力，那是一种摆脱本身帝国规则束缚的天马行空。
自信，才华横溢，又拥有自我原则，骄傲地实践自己的生存守则，这头年轻的狮子闯入了草原，正在舒展四肢。
不久之后，他的名字将会传抵四方，他银色的鬃毛会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变成金色原野上独一份的靓丽风景。
看着他，银先生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意气风发，倔强桀骜，充满勇气和希望。
银先生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那些逝去的，正在僵硬，正在失望，正在遗忘的东西，一点点复苏，这么多年跌跌撞撞之后，它们居然还在。它们一直没有离自己而去。
或许这就是，银色家族的共识。
一老一少，击掌为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