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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性与教养

1、结局

“结局并不总是坏事,大多时候,它仅仅是伪装的开始。”

基姆·哈里森

如果你愿意的话,想象这样一个场景……

我们的三位英雄坐在一间传统的英国酒吧里。他们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如果你看到他们,你可能不会再看他们一眼。

第一个人喝完半品脱浓啤酒,又开始慢悠悠地喝第二杯,而同伴们已开始喝第四杯了。

第二个人喝着威士忌,在吧台上摊开身子,他所占空间比另外两人加一起还要大。

第三个人仔细端详着杯中的红葡萄酒,捻着食指上的钻戒。

这三个男人曾经都是婴儿,出生在相邻的产床上,相隔仅三秒。他们的母亲齐声尖叫,因为她们忍受了三个不同的分娩痛,一起来承受痛苦;她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巨大的痛苦,比任何女人所知道的痛苦要大三倍。

这三人曾经是三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他们住在三个相邻的房子里,每栋房子三米宽,房子有三扇窗户。这三个家庭共用一个厕所。

这三人曾经是三个少年。他们现在已成为三个成年人了。你能想象这个画面……

但这些人已不是蹒跚学步的孩子,也非少年。岁月已将他们变得干瘪,蜿蜒的鳞片在皮肤上划出崎岖的沟壑,灰色已取代靓丽的颜色,秃顶取代了满头黑发。

他们的共同天性并未被岁月所弃;有时,他们强烈地感受到彼此的情感,仿佛这情感是自己的。他们总是看法一致,经常以相似的方式行事。

然而,教养战胜了天性,我们的三位英雄,因环境驱使,被三种截然不同的事件所塑造,成为三种截然不同的人。

结果,他们一生都在追求三个截然不同的目标。

这个人,手指沾满温暖的啤酒,一生都在追逐爱情;这个人,故作冷漠地推开威士忌,一生都在追逐权力;还有这个人,嗯,你现在一定猜到了,这个戴钻戒的人,一生都在追逐金钱。

但是,仅仅停留在这里,是远远不够的。那么,让我们开始吧,就像所有的好故事一样,都得从头讲起……

2、大锅

“我内心的火焰比我周围的火烧得更亮。”

约书亚·格雷厄姆

我们的故事从三点三分开始,发生在三月三日的早晨,那是18世纪末的某一年。

所有东西都在燃烧,熊熊燃烧着,烟雾弥漫。但是,火焰太热,无法感觉到;火焰太明亮,无法看清楚;烟雾太脆弱,无法在无月的天空升腾。

由砖块砌成的三个梯形房屋,正成为无尽火焰的牺牲品。三个普通的家庭正在苟延残喘。

这场火灾是怎么发生的呢?

人们很容易责备梅耶的父亲。他很晚才从酒馆回家,醉得满身酒气,饥肠辘辘,他把一大块面包、一块羊羔肉放在烤箱里。为找到更多的酒,他四处搜寻,不料绊倒在地,摔昏过去。他躺在那里,投入了死神的怀抱,面包变成火焰,羊肉成为烈焰,在房间里喷出木炭般闪闪的火花。

但把责任仅仅归咎于那个人,就等于忽略了雨果父亲扮演的角色。梅耶的父亲蹒跚着、醉醺醺地躺倒壁橱旁,雨果的父亲睡得很熟,裹着从隐居的姨妈那里继承来的被子。但这并没阻止他挥舞手臂拍打床头柜上的煤气灯,也没阻止那盏灯跌落在地板上,点燃了散落一地的衣服、账簿和书籍。就在这样一个疯狂的夜晚,燃料飞过地板,火焰熊熊燃烧。

梅耶的父亲绊倒了,雨果的父亲在拍动,而此时,阿奇博尔德的父亲在踱步。漫无目的地从一个房间漫游到另一个房间,如果他醒着,这倒不是个问题。在他心目中,他正在家里洗衣服,收集脏内衣放在一桶肥皂水里。事实上,他把那些衣服放在了火里。他梦游回到床上时,身后留下一条衣服燃烧的痕迹。燃烧的袜子和毛衣把闪亮的火点连接,燃烧的短裤将衬衫点燃。

虽然三位父亲可能承担这场火灾的责任,但小雨果却不能。他睡在小床上,雨果的心被自己的梦吞噬。那些梦很快就被火焰吞噬。雨果看见自己在每个房间里点火:照明灯、火把、烤箱和炉灶。他的梦栩栩如生,如此真实,以至于雨果确信自己点燃了那些火。

他的家人不知不觉陷入毒烟包围中,微笑着面对死亡天使。雨果因第六感官而惊醒,他身体向前猛冲,肺在肋骨间急剧撞击,他掉在地板上,本能地爬到屋外。

阿奇博尔德和梅耶也被这种冲动所驱使,他们同时以同样的方式感受到大火。他们惊醒,从婴儿床上摔下,本能驱使他们爬到外面。

他们按出生时的顺序,鱼贯而出,三秒钟后到了街上。

*****

当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变成灰烬,家中的灰烬不再发光时,我们的三位英雄被大人包围了。

阿奇博尔德和梅耶回答了他们被问到的每一个问题。结果,他们很快就被重新安置了;阿奇博尔德跟着叔叔和婶婶;梅耶送给了恰巧路过的一个女人。

但是,由于一种无法忍受的内疚感,雨果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人们怎么努力,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话。甜甜的奶糖,这可是孩子们喜欢的圣诞礼物,都不能鼓励他说话。亲吻、拥抱、拍背、拉扯、微笑、笑话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恳求都难以奏效。雨果拒绝塞到手中的玩具。他拒绝做出任何反应。

雨果没办法帮助自己,也没人能帮得了他。人们耸耸肩,把他送到远处的一个济贫院,离开了现场。

*****

我们的三位英雄,联合出生,却因悲剧而分离。他们的生活即将走向三个不同的方向……

3、白金汉塔

“有些人很有钱,有些人很富有。”

可可·香奈儿

那么,梅耶呢?

梅耶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走进白金汉塔时所感受到的轻松;他的养父母把半独立式卡姆登式排屋称为家。他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无法理解踏上的新行星。

他的眼睛从装潢的镶板上溜到镶嵌的柜子上,又到了文雅的摆设上;以及印花棉布和中式织品,桌布和窗帘上。

对梅耶来说,那漆黑的橡木门,似乎比时间更古老,比空间更巨大。那房子里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卧室,这似乎是奢侈的享受。甚至连家猫莫莉都比梅耶通常吃的还要好。

梅耶几乎无法理解所看到的一切。

他被允许到里面去,惊讶地张大了嘴。他说声“谢谢”,揉搓着麻木的脚,然后瘫倒在地。

*****

亚伯,梅耶的养父,并非生来就如此奢侈。他是一个小麦农场主的儿子,在驴子和粪便陪伴下度过了一个朴实的童年。

如果你问亚伯成功的秘诀,他会告诉你,这归结为两个重要因素。

“第一个,”他会喊道,“是艰苦的工作。你要永远地努力工作。”

“第二,”他会继续说,“更辛苦的工作!”

然而,尽管努力工作无疑是亚伯发达的一个因素,但机会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

亚伯出生在希尔默顿的一个村子里,一个静谧的世外桃源,春天里,磨坊像水仙花般在大地上闪闪发光。每当把麦子卖给磨坊主时,父亲就会把亚伯扛在肩上,这让他很喜欢当地的磨坊主。

在收获期间,亚伯去伦敦和姑姑住。一位面包师的妻子把他介绍给了同业公会的其他面包师。

亚伯一旦年纪大些了,就扛起耙子,开始和父亲一起劳作。

他不工作时,就在奥利·吉姆钻石公司消磨时光;奥利·吉姆是家里的朋友,喜欢讲述他从未去过的国家的生动故事,以及他从未打过的仗。他的生活实际上平淡无奇;他是海军中的造船工人,已经退休,来到希尔默顿照顾年迈的母亲;但这并没阻止他讲故事。

正是由于这些联系,亚伯才能从伦敦运河的开通中获利。

作为生意的回报,亚伯说服奥利·吉姆钻石公司为他建造驳船。因为他们早就认识亚伯,所以可以信任他,当地的磨坊主们也乐意把面粉赊给他。亚伯利用运河和驳船,把面粉运到伦敦,卖给叔叔公会的面包师。为满足日益扩大的大都市对面包的需求,这些人热衷于购买任何能到手的面粉。

亚伯重新投资自己的利润。妻子收养梅耶时,他拥有了一支驳船队,几乎供应了伦敦北部每一家面包店。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商人,他的名字就是一笔丰厚的财富。

然而,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和叔父的关系、运河的开放,以及对面包日益增长的需求,亚伯仍然是一个谦卑的农民。

不过,他并不是这样说的。据亚伯讲,他的崛起是由两个因素决定的,只有两个因素:“努力工作和辛苦工作。”

*****

亚伯在郊区建造了自己的帝国,妻子成了家中的皇后。赛迪是一位强势的君主,健壮的大腿和坚强的个性。她统治的方式,即使亚伯还不够勇敢或愚蠢,也不足以构成挑战。

和亚伯一样,赛迪也是农民的孩子。与亚伯不同的是,她对自己的好运了如指掌。这让她更有决心维护自己新的职位。

虽然她的丈夫像一个普通的穷人一样辛苦劳作,赛迪却过着闲适奢华的贵族生活。她买“如何表现”和“来自女士的暗示”一类的书。她读如何在宴会上和公众场合表现,如何优雅地与人握手,如何恰到好处地结束谈话,如何打扮自己,如何装饰自己的家。

她浏览“山姆比顿杂志”的页面购买物品,相信拥有漂亮的东西会给同龄人留下深刻印象,并让她的国家受益。

“让我来说,我们的现代经济需要两件事。供给和需求!男人必须努力工作,提供好的东西,女人必须努力工作,需求它们。

“如果我们把钱留给男人,就什么都买不到。那我们会怎样呢?我告诉你,做消费者是一种爱国义务。正是因为我们,昂贵的面料必须从印度进口。我们保持了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

赛迪收养梅耶前,曾喜欢类似的话,当时她的朋友,温特博特姆夫人曾说过:

“帮助那些比自己穷的人是富人的责任。一个人懂得不光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真的能安抚良心。”

赛迪点头赞同。

她的马车经过梅耶家冒烟的废墟时,那些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不假思索地下车,俯身靠近梅耶,抓着衣领把他抱起来,然后把他丢进马车里。

“我要这个,”她说道,好像选择了一只小狗。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

*****

梅耶的出现,让赛迪想起自己的童年;无助和需要好运。这起到了双重作用。赛迪有爱梅耶的成分;她想抚养他,就像她被抚养长大一样。但她也有憎恨他的成分;他不断提醒她自己出身卑微,而这正是她想努力忘掉的。

赛迪收养了梅耶,却没了爱;她渴望做一件真正的善事,她供他住,喂他吃,给他穿。这种慈善行为,是她努力融入的中产阶级存在的支柱。但是中产阶级的尊贵成员并没有与穷人紧密联系在一起。所以赛迪保持着她的距离,她在随后和梅耶共同生活的几年里,没和他说过一次话。

这让梅耶觉得自己只是赛迪收藏中的另一个对象,买来提升她的地位,就如同钢琴或小矮马。他觉得自己在家里像个陌生人。

当那家人一起吃饭,用银餐具盛美味佳肴时,梅耶和女管家梅格斯在黑暗的餐具室吃饭。是梅格斯,而不是赛迪,她把梅耶装扮成绅士的儿子;头戴海狸皮帽子,身穿外套大衣,打着黑色领带;由梅格斯陪着梅耶步行去学校。

当梅耶被告知要接受教育时,他问是否会和其他领养的兄弟就读同一所私立学校。赛迪带着一种屈尊俯就的神情回应,这种态度是如此暴力,以至于在战争边缘徘徊。她没有口头答复。

但是,梅耶仍然很感激教会学校。虽然课程很简单,由年长学生而不是老师来教,梅耶意识到他比在自己家所学的要多。他的血亲中没一个人受过任何教育。

梅耶也不介意学校强调宗教。事实上,宗教是这个领养家庭聚在一起的唯一原因。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们聚集在晚房里,拉上窗帘,点燃蜡烛,做祈祷。对于梅耶,这是他唯一感到自己是一个家庭成员的时刻。对梅耶来说,这就足够了。

4、兰贝斯沼泽

“善良是聋子能听到的语言,是盲人能看见的文字。”

马克·吐温

那么,阿奇博尔德又如何呢?

阿奇博尔德被他的雷蒙多叔叔和露茜婶婶收养了。

谈到店主和他的妻子时,应注意两件事。首先,它们都已年迈。阿奇博尔德不确定他们有多大,但他肯定,他们都是古董级的老人了。雷蒙多叔叔留有长长的白胡须,时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让阿奇博尔德想起了他所见过的上帝的一切形象。露茜婶婶身上总散发着薰衣草味。

第二件事是,尽管他们年事已高,但他们从未有过孩子。并不是因为不想尝试。他们的爱情是健康的,但果实并不丰硕。

自从十四岁结婚以来,雷蒙多和露茜曾试图怀孕,可谓日思夜盼。在意识到自己的困境时,他们尝试了书中的每一个补救办法。雷蒙多接受割礼,吃豆制品和肉类。露茜婶婶试着用迷迭香、薰衣草、牛至、万寿菊、罗勒和玫瑰做阴部蒸煮。他们寻找一切机会做爱,无论是在黑暗中,还是在百支蜡烛照耀下,无论北风还是南风,无论家中还是野外。

但没有效果。

雷蒙多确信责任在露茜,而露茜认定这件事与他息息相关。但夫妻双方都很体贴,不会责怪自己的伴侣。事实上,他们各自都承认过失,以抚慰配偶的心。他们都相信伴侣的坦白,这就证明了他们对自己无辜的信念。

无论谁受责备,他们都确信一件事:永远不会生孩子。

然而,出乎意料地,阿奇博尔德来到他们的门口。对雷蒙多和露茜来说,这是所有奇迹中的奇迹。他们觉得上帝终于应允了自己的祷告。他们用浓啤酒庆祝,和邻居分享喜悦,他们呵护着年幼的阿奇博尔德,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对他浓浓的爱和情。

*****

阿奇博尔德的童年在三个舞台上演:他的家,他叔叔的商店和他的村庄兰贝斯沼泽;泰晤士河南岸的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

兰贝斯沼泽是市场花园和沼泽沟渠的拼凑物,由家族商店、教堂和“三马蹄铁”酒吧组成。雷蒙多每天晚上都去那个地方,把阿奇博尔德放在膝盖上,他吸烟斗,玩纸牌。阿奇博尔德握着叔叔的纸牌。每当雷蒙多赢了,其他村民都恭喜他;每当叔叔输了,阿奇博尔德就把牌撕成两半,好像是自己在玩,而不是他叔叔。

虽然那家酒吧是夜生活的中心,但雷蒙多的商店却在白天与社区融为一体。大家都涌了进来。他们花一点时间挑选所需物品,但往往自己并不买,而是花很多时间谈论乡村生活。

他们谈天气,谈收成,谈当天的热门话题;他们谈伦敦是如何向他们这边发展的,谈正在涌现的新工厂,谈植物园,尽管它们已开放了近二十年,但他们对这些植物仍持怀疑态度。

阿奇博尔德听着那些谈话,坐在叔叔的脚下,玩着一个木制玩具,那是村匠鲍比·布朗给他做的雕像。鲍比没有要求任何东西作为回报,但雷蒙多仍然发给他商店的优惠卡,允许他下一次来商店领一包蜡烛。

雷蒙多试图让阿奇博尔德相信那雕像是个军人。“砰!砰!”他把手指弯成枪状,做出开枪的样子。但阿奇博尔德坚持认为这是一位女士。他用任何能找到的布料来打扮它,用一把废弃的旧拖把为它做了一头的头发。

阿奇博尔德也喜欢和同龄的其他村民玩。他从来不是一个粗野的人,很快就成了女孩子们的宠儿。

“你是一个彻底的卡萨诺瓦[1],”露茜开玩笑说,她从来不说“我爱你”或“谁是婶婶最喜欢的小男孩。你是。是的,你是!”

露茜婶婶是个多面手。雷蒙多不在家时,她就在商店里工作,教阿奇博尔德读书写字,维持他们的小家。

那个地方拥有所有生活必需品,却很少有奢侈品。那里有墙,但没有墙纸;有地板,却没有地毯;有屋顶,但没有天花板;有窗户,但没有窗帘;有架子,但没有碗柜;有锅,但没有平底锅。雷蒙多叔叔拥有一本圣经,但甚至连封面都没有。他的墨水盒里只有一种墨水,那就是黑色的。这里有一个壁炉,一把闪闪发光的快刀。还有一把独轮椅,全家轮流使用。除此之外,他们家里没有一件简单的家具。露茜曾买了一个门垫,但她认为这太奢侈了,于是把它切成方块,用来擦地板。

*****

阿奇博尔德得到了一件由雷蒙多长工作服做的衣服,露茜把它剪开,用一根借来的针缝合在一起。经过多次争论,他们同意为阿奇博尔德买一套新内衣。他唯一得到的另一件服饰是雷蒙多的帽子,帽子太大了,都把他的眼睛给盖住了。

阿奇博尔德喜欢这些衣服,但不爱它们。他爱用露茜的一件化妆品,她十年来没接触过的眼线笔。阿奇博尔德没有社会习俗意识,对性别模式漠不关心,他用那个眼线笔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起来,从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露茜让他放下,他就不再用它:

“好了,好了,我的宝贝,男孩子们是不化妆的。”

阿奇博尔德不使用眼线笔,而是穿上露茜的节日礼服。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妥协,他仍然是真实的自己,只是在探索自己的女性特质,但他也尊重露茜的愿望。他太爱露茜了,他会做任何事来取悦她。

这还不够。当露茜看到他穿着那件衣服时,她勃然大怒,把他们唯一的木勺子朝唯一的木门扔去。然后,她抱住阿奇博尔德,足足几分钟,这种丰富的、压抑的爱让他透不过气来:

“哦,对不起。我爱你胜过世界上任何东西,我奇迹般的孩子。是的!我爱你!哦,是的,我爱你!”

阿奇博尔德再也不穿女人衣服了。

*****

这就是阿奇博尔德的少年时代。

他睡在桌子下面,旁边是一堆煤,从那里他能听到公鸡啼叫和车轮转动的声音。他上午在家度过,下午在商店度过,晚上在酒吧度过。他拥有的东西很少,却被许多人所喜爱。对阿奇博尔德来说,这就足够了。

5、圣玛丽济贫院

“富人变得越来越富有,穷人变得越来越穷。”

珀西·比希·雪莱

那么,雨果呢?

鉴于梅耶是以个人消费的方式接受教育的,阿奇博尔德接受的是集体生活方式的教育,而雨果则是形单影只。

他被随便地扔在了伯蒙塞的圣玛丽济贫院门阶上,就像摩西在灯芯草中一样。他躺在阴影中,污水则向他脚下流去。

在后来的生活中,当他被问及在圣玛丽济贫院的生活,雨果很难说出具体的细节。他会记得数量庞大的孩子,但回忆不起他们的脸。他会记住痛苦,而不是惩罚;他会记住疲劳,而不是工作。然而,有一件事,他始终难以忘怀:就是那个地方的恶臭。他仍能闻到小便器散发出的恶臭,以及那座死气沉沉的房子里混杂的恶臭味。只要被问到那个地方,雨果就想吐。

几年后他依然记得那闻所未闻的味道。这是他到达时注意到的第一件事。

*****

“嗯,我想我们得带你进去了,”教官说,他看起来就像他的声音一样不受欢迎。

“对不起,”雨果回答。他忍受着家人死亡的罪责,很高兴受到任何欢迎。

“别指望轻松,孩子。每个人都必须在这里担负起重任;年轻人和老年人都一样。我们不能容忍懒散的人!这不是一个没有偷懒者的地方。”

“是的,先生。我很感激,先生。我很抱歉,先生。我真的不配得到你的好意。”

“真的。啧啧,真的。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教官带雨果穿过一个医务室的发热室,在那里,肺结核、霍乱和全身糜烂正在吞噬首都穷人衰竭的身体。他领着雨果穿过一排高高的监狱大门,走过一个写着“上帝是爱”的牌子,进入了婴儿保育室,他在那里剃掉雨果的头发,给他穿上由棕色粗毯做成的制服。

裂缝的墙壁俯视着地板上的裂缝,带有一种高傲的蔑视。

婴儿哭了,蹒跚学步的孩子们在咳嗽,孩子们尖叫着,紧紧地抓着死去父母留下的最后的财物,切陶器,褪色的衣服,账簿,烛台和羽毛等等。

雨果被带到床上:一个装满稻草的狭窄的橙色板条箱,他将不得不与另外两个男孩共用。

教官转身离开了。

*****

每一天过得和另一天差不多,每一个小时都花在和上一小时差不多的地方:他们的宿舍。圣玛丽济贫院的孤儿们唯一离开宿舍去的地方就是到教堂做礼拜。

食物太可怜了,雨果担心自己会再吃掉别的男孩;用水壶里的水洗脸是如此没用,如果允许的话,他就免了吧;这里的工作单调乏味,让他很苦闷。

雨果宿舍里的孩子们,被要求从绳子里挑选麻絮。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这本来是很难的,一开始就阻止人们进入济贫院。但这是值得的,因为教官煞费苦心地指出:

“你在为你的郡民服务,这样才能帮助船队。只有像你们这样的老鼠才能做到。啧啧,啧啧,太对了。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

有时,雨果生气。有时,他顺从。

他告诉自己,他不值得做任何更好的事情,他是一个卑鄙的孩子,谋杀了家人。他告诉自己,他不能指望更好,因为他在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他告诉自己,如果他真的想要更好的东西,他就必须去挣钱;工作对他来说是好的;教官确实关心他;他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对不起,”每次收工时他都这么说。只有“对不起”,再也没什么了。

在他心目中,他向他认为自己杀死的家人道歉。但他从来没说过这些事,因为害怕被送到刽子手那里去。结果,教官认为他为自己的枯燥工作说“对不起”,这证实了他认为雨果需要遵守纪律的信念。

他因丢了绳子遭鞭打。他因打喷嚏遭鞭打。当他被史蒂夫·戴维森的拳头打中时,他床上躺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孩子,两人都被要求去擦洗苗圃地板。他们刚一擦完,教官就打翻两个煤斗,让他们重新开始。

雨果没有抱怨,男孩们因抱怨而受到惩罚;雨果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因为他弄湿了床,因此刺激史蒂夫揍他。

雨果认为他得的惩罚都是应得的。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唠叨;一种声音告诉他,他可以做得更好,任何人都能做得更好。

这就是雨果的少年:出生在罪恶中,生活在混乱中。

对雨果来说,这还不够。

6、泥泞

“先生,”奥利弗回答说,“我还想再来一点。”

查尔斯·狄更斯

雨果伸出他的空碗:

“先生,请再给我一些好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孩子!”教官回答说,“啧啧,太好了。”

雨果等着,但什么也没发生。

“先生,请再给我一些粥好吗?”

“当然可以,年轻的乡绅。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奶油干酪圆饼,里兹的午后猫圈,鱼子酱和鹅肝酱。嗯,我的主人,我敢说你可以用一杯基督教最好的香槟把它洗干净。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去拿它。”

“先生,去哪儿拿?”

“任何地方!除了这里的任何地方。我们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食物,这比你工作付出的代价还要多。啧啧,太真实了。你是什么?一个追求自己生活的人吗?或是一棵植物,希望谁能带走它吗?”

“继续!收拾你的行李和虫子。去拿龙虾和烟熏三文鱼。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

雨果被扔出了济贫院,和他多年前被扔进的方式一样:毫无体面可言。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伯蒙兹泥泞的街道上。

左边是制革厂、皮革修整摊和皮贩子,他们的住所紧靠泰晤士河南岸。它的右边是一排化工厂,以及它们产生的有毒沟渠。

那里有人,那么多人。还有老鼠,那么多老鼠;那种让马吃惊的东西,那种会咬你的东西,那种实际上会伤害你的东西。雨果对它们敬而远之。

*****

雨果又累又饿,需要帮助。就如同一个泥泞的小动物,沾满泥巴的头发,泥泞的衣服,鞋子和口袋里满是泥土。也许那个女孩对雨果的外表很感兴趣,他是一个单调乏味的人。或者,也许她只是怜悯我们可怜的英雄。我们永远无从知晓。

然而,无可争辩的是,她确实叫了出来:

“如果我看到一只眼睛的话,眼睛就会痛。啊呀,老板。那是什么时候呢?嗯,好吧,好吧。温和的蟋蟀!”

她把自己泥泞的手指从雨果脸颊上挪开:

“还好吗?你还能说话吗,蟋蟀先生?”

雨果看着她那泥泞的眼睛,试图回答。他失败了。他低下头,吸了一口气,聚集自己所有的力气。最后,他微弱地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我叫雨果。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谁?我是谁,蟋蟀先生?啊呀。对你来说,你看起来像什么?”

“对不起。”

“啊,你是,雨果蟋蟀先生。你就是!”

“好的,年轻的蟋蟀,我是个拾荒者。或者像我们喜欢说的那样,是一只泥鳅。我们寻觅,我们劳作。我们在退潮时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然后把它卖给任何可能买它的人。”

“我明白。”

“但是,我却不考虑你现在正在担心什么,是不是蟋蟀先生?我想你对找一些食物填饱肚子更感兴趣,对你的喉咙也很感兴趣。”

“一些食物?是的,对不起。”

“我也这么想。啊,是的。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现在,一个需要食物的小伙子。”

“好的,蟋蟀先生,今天是你的幸运日。我们自己吃了一些冻鳗鱼,是直接从马里贝特先生卡车上拿来的,是的。你真幸运!”

雨果咧嘴笑了笑。

女孩继续说:

“我的名字叫戴利拉,但朋友们都叫我迪齐。你可以叫我戴利拉。”

*****

雨果狂喜地吃着冻鳗鱼。对他来说,它们尝起来比鱼子酱和鹅肝酱都好吃。它们不只是晚餐,它们也标志着重返家庭。

雨果来的家是一艘废弃的驳船,有床上用品袋和用作床的板条箱。芦苇由嵌板中露出来,根虫在木板上蔓延。

雨果的新家庭包括迪齐和两个爱尔兰少年,伊西和乔,他们的父母被派到美国做契约佣工。

“白人奴隶,”伊西说,“债务奴隶。让我们把他们叫猪,否则又能称呼他们什么呢。或者,至少,他们是什么。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被开除了。”

伊西堪称展示服装威力的典范。她把破旧的马甲和褴褛的外套改成一套外搭背心的连衣裙。她那浓密的头发梳理得如此规矩,就像用蜂蜡模制出的一般,而她眼圈上的尘土,却有着廉价睫毛膏无法攀比的优雅。

从某种角度说,伊西可能是贵族的女儿。从另一个角度看,她像个乞丐。就像弃儿一样;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亲戚、没有身份的人;伊西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任何阶级的成员。

另一方面,乔看起来像个普通流浪汉。他的灯芯绒长裤比瑞士干酪的洞都多,他的背心由于不断磨损而变黄,他的袜子不过是一系列松散连接的线。

但是,不管你怎么看他们的外表,孩子们心中充满温暖。当他们吟唱吉卜赛歌曲时,温情便会从他们身上涌出;“黑眼睛的水手”、“女客舱男孩”和“温柔的安妮”,这些被流浪者吟唱的歌谣,流传了无数代。

他们唱歌之后,便开始交谈。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提出盗窃的话题。

雨果并不介意食物是偷来的,只要填饱肚子就行,他决心自己赢得一个诚实的外壳。

“是的,我们都是这样开始的,”乔回答,“但是,当你一个星期都吃不到面包屑,那会让你改变主意,就像风一样快。”

“啊,别管他,你愿意吗?”迪齐说道,“如果这个蟋蟀先生不想偷盗,那么蜜蜂可以。至少,他是一个瘦骨嶙峋的魔鬼,没办法让他从陷阱里游走。”

大家咯咯笑着离开了雨果。

“听着,”迪齐继续,“这不是说大话,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出海的计划,只要我给自己找一个船长就行,除非让我们永远不吃东西。”

*****

雨果在泥泞中的第一天由日出时分开始。它开始于污秽中,在粪便中前行。

雨果小心翼翼踮起脚尖,绕过冲刷着泰晤士河河岸的污水。迪齐跳了过去。

雨果看到一只腐烂的死猫,苍蝇成群,差点尖叫起来。迪齐只是笑,捡起它,扔到一边。

“蟋蟀先生,”她唱着,“现在你是什么样子的人?猫跟你一样说话?”

她笑着跳到前面。

雨果像追随者一样追随他的主人。

就这样,在齐膝深的泥浆中,迪齐和雨果的袋子里装满铁屑、帆布和油脂。每当一个船员掉了一块煤,雨果便快速捡起来。他匆匆地穿过泥泞去收集从船上掉下来的绳子和铜。当潮水涌来,他篮子里装满了被冲上岸的木屑。

一天结束时,他的腿被割出条条伤痕,身体变成褐色,胳膊感到空虚无力:

“现在干什么?”

“现在我们去工作。”

“工作?我以为我们已经干了一整天。”

“一整天?这一天还早着那,蟋蟀先生。亲爱的,你真是太嫩了。我的天啊!快点吧,该我们上场了。”

他们走到莱姆豪斯,出售他们搜集到的所有铆钉和垫圈,镇上的海洋商人总是热衷于买这种东西。然后,他们去敲居民的门,销售煤炭和木材屑给需要燃料的家庭。

他们完工时,已繁星满天,他们口袋里也装进了便士。他们给自己买了些面包,抛开劳作,过一个充满歌声和三明治的夜晚。

*****

他们拥有最好的岁月。他们经历了最坏的年代。

泥泞的日子流淌成满是歌声的夜晚。

雨果没有玩具,也没足够时间玩游戏。然而,他却收集了自己永远无法保存的东西;雪花,融化了;七叶树果,腐烂了;睡鼠,逃跑了;青蛙,跳走了。

雨果和朋友们幸存下来了。他们收入微薄,但通常可以果腹,他们以独立精神弥补收入的不足;他们彼此拥有,而且比那些无法跟上步伐的老年拾荒者做得更好。

在冬天,他们所处的位置只有十个拾荒者。没太多的竞争,日子好过得多。然而,在夏天,又有十五个竞争者加入,他们的生活变得艰难起来。

其他的拾荒者大多是卸煤工的孩子,那些强壮的爱尔兰人,他们为在纽兰德码头停泊的船卸煤挣钱。雨果羡慕他们的衣着。他们的裤子打着补丁,而自己的裤子全是洞。他们有带领子的衬衫,有帽舌的帽子,还有真正的无袖套衫。雨果不得不用旧报纸来为衣服隔热。

这就是雨果的生活。

虽然他说话慢,但他很快就观察到了这些东西。他看着工人们仿佛是舞台上的演员;装船和卸船;他们肌肉鼓起,脊背弯着,眉毛被污泥浸透。他观察码头工人、搬运工、海员、修理工、打包工和压力机工;这些人有实力,有牛一般的耐力,但受教育却很有限。他观察小偷,偷煤的挖泥工,躲避进口税的走私者,夜里偷偷溜出来的海盗,以及引导船只偏离航线以便抢劫的打火者。

雨果从所有的游手好闲者身上学到了这些东西,但他没有把功课付诸实践。只要他有生存的方法,他就不需要自己去偷东西。

*****

没人想成为坏人,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好人。

雨果也是这样。他已经八天没吃东西了,圣经箴言篇第六章在他耳边回响:

“如果一个小偷挨饿时偷了东西填饱自己的肚子,人们就不应该轻视他。”

“会那么糟糕吗?”他问自己,“真的吗?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拾荒者;一个谋杀了家人的放火者。成为小偷真会让我比以前更糟糕吗?我真的可以期待更好的事情吗?”

雨果饥肠辘辘。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解体和心跳颤抖。缺乏维生素让他的皮肤变成淡黄色,他呼吸急促,昏昏欲睡。他觉得自己必须采取行动,趁自己现在还有点力量……

*****

在那一年里,雨果只是一个拾荒者,他注意到有一组造船工人,在每次轮班结束时,都拿走材料,如织物或绳索。领班从未阻止过他们。

当雨果探究时,他发现这些人几个月没拿到工资。他们准许把这些物品作为所欠工资的利息。

出于好奇,雨果一直在观察,想看看到底他们会拿些什么。他看见一个名叫诚实的吉姆的木匠,他只拿最小的东西,一点布或木头而已。他看见一个叫狡猾的克莱斯的木匠,拿走了他能拿走的一切。雨果看见他拿了一条长凳、一个潜水器、一副梯子和一个肮脏的船帆。

雨果窥探那些造船工人,想象他们拿的东西可以做些什么。正是通过这样的监视,他终于看到他们得到了报酬。只是他们没有用硬币支付。那些包含贵金属如银和黄金的便士、先令和英镑,任何人都能记得,这些硬币供应短缺。因此,为了让他们渡过难关,那些造船工人用名牌钉子付钱。雨果认为这很离奇,直到人们向他解释说当地的机构接受了那些钉子来代替真正的硬币。他们知道只要船厂有现金,他们就可以偿还。

正是由于有了这些知识,雨果登上了诚实的吉姆的船。他一手拿着一把扫帚,一手拿着一块布,主动提出要打扫甲板,就像他在困难时期经常做的那样。

工头一如既往地冷淡地对待他:

“我可没两枚硬币来擦洗自己。你怎么认为我会付钱给你这样的乞丐呢?”

工头转过身假装被冒犯。雨果抓住机会,从桌子上抓了几把钉子。

“你真是个老顽固,”他下船时喊道,“一个真正的老顽固!”

雨果没考虑就行动了,这可能是最好的。如果他考虑了这事,他可能已经停了下来,或许已经饿死了。

就这样,他径直向布朗的面包店走去,在那里用钉子换了三块面包。布朗夫人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皱着眉头看着他,这就如同在做一个有罪的判决,但她知道,他的钉子和硬币一样好,比问任何问题都好。

那天晚上,雨果和朋友们在一起吃饭。

迪齐告诉他:“你已经偿还了我们的鳗鱼,你已经做到了。”迪齐对他说,“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我这样说过。哦,是的,蟋蟀先生,就像我提供房子一样!”

*****

雨果一旦开始,便难以罢手。每当三天不吃东西他就去偷窃。

他开始在码头上,在那里,他爬上船,拿走任何东西;从殖民地来的羊毛、糖和棉花;船上的救生索、线缆和链条。有时他卖木片,接受偷来的绳子作为报酬。在其他时候,他只是把绳子塞进衬衫。

雨果感到内疚,甚至比以前更难过。他自称是“点火者”、“水鼠”和“小偷”。每当偷东西时,他就低声说“对不起”这个词。

雨果很困惑。他在偷窃和艰苦工作之间画了一条模糊的界限;完全不确定哪里是结束,那里是开始:

“我在泥泞中发现东西时,我不是在偷窃吗?我偷窃时不工作吗?能够吃上饭,这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雨果不确定。可以肯定的是:雨果的盗窃从河岸蔓延到城镇,从城镇蔓延到联排别墅。

为寻找食物,他在公开处决犯人时潜入人群,把财物从人们手中夺走,捡起,然后消失在喧嚣中。

他跳过肯辛顿和卡姆登镇围绕肯萨花园的砖墙,然后偷走晾干的衣服。

能吃的东西,他就吃;不能吃的,他就卖给一个当铺老板,不能卖给当铺老板的,他就在街上卖。

*****

有一次,雨果从卡姆登市政厅偷衣服,看到一个孩子,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仿佛在窥探魔术师的镜子,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原本可能是自己的生活。

那孩子独自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被家里人遗弃了。人们可以通过不同的窗口看到他。

他看起来很孤独。

雨果感到孤独。

他的血变成了冰,他的脚开始跑起来。

*****

在某些社会中,无论是欧洲还是中东,人与人分享面包或盐是不伤害任何人的文化。

有时,这种世俗的习惯会导致陷入荒谬的情景。

这是一个被重金悬赏的阿拉伯入室窃贼的例子,他把手指插在一个罐子里,看看里面是否有糖。品尝时,他意识到那是盐。分享了房主的盐后,他觉得有义务把自己偷的每一件东西都归还。

像那个强盗一样,认为雨果是不道德的那是错的;他有自己的道德准则。雨果只在三天没吃东西时去偷。他从不从穷人、老人或无家可归者那里偷窃,也不从其他拾荒者、乞丐或小偷那里偷窃。

但在雨果的所有规则中,他最忠于一条:第十一条戒律:“虽然不会被抓住”。

在乔治王时代[2]的伦敦被抓是一件私事。

受害者和围观者抓获窃贼,将他们转给“警官”,志愿护送他们到“地方法官”那里去;如果受害者能证明他们有罪,就起诉他们。

此外,守夜人夜间漫步街头,巡查火灾和轻微犯罪。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雨果只在明亮的白天才偷窃。

这种策略奏效了。事实上,雨果在三年的盗窃生涯中只有一次差点被抓。

看见一只螺丝滑进口袋,一个甲板水手叫喊道:

“站住!小偷!拦住那小偷!”

每个人都转过身来。

一只船发出吱吱声。

另一艘船的蒸汽笼罩了码头。

雨果逃走了,他的灵巧在甲板上敲打出活泼的节奏,啪嗒、啪、啪嗒、啪嗒,他的手划开了空气。

四个人追赶他,每个人都比后者更大,每个人都更加坚定。第一个是一个超重母亲的儿子,第二个拥有三条腿的猫,第三个失去了两个脚趾。

第四个戴着眼罩的人伸手去抓雨果。

雨果跳入了泰晤士河。

击水声就像一只河鼠,他撞到一个被甩的情人扔到船外的小匣子上;那里有一个曾装过茶的破旧袋子;一个装有纸条的瓶子;一套完整的奶牛牙齿;还有一个盎格鲁撒克逊矛头,这简直是几千年来没接触过的东西。

他的最后的追捕者闭着眼睛、手捏鼻子跳进河里。他也拍打着泥泞。泥沙在他裤裆深处的凹槽里滑动,淤泥重重地堆积在大腿上,而黏液似乎能灼伤他鲜活的皮肤。

零星的、微弱的光开始退去;河水变暗,水变冷。

有那么一会儿,雨果似乎就要被抓住了。

当追捕者的手指掠过他的脚时,雨果的心脏剧烈跳动,这种凶猛的跳动在泥泞中激起涟漪,青蛙都跳到了一边,一只蜻蜓也从睡梦中醒来。雨果脸变红,手无血色。

那一刻并没持续太久。

经过多年泥泞中的历练,雨果已习惯了泥泞的方式,能随节奏游动,根据需要转弯。他从追捕者那里加速游走了,而那人气喘吁吁,嘴里吐出紫色的痰。

“对不起,”雨果悄声说,他消失在视线之外,被漂浮物和丢弃物、驳船和小船所隐藏。

“对不起,”他回家时低声说。

“对不起,”他睡觉时低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7、给予应有的信任

“金融术语与道德术语没任何区别。”

戴维·格雷伯

随着雷蒙多叔叔逐步放手,阿奇博尔德获得了成长的空间,他更多地了解了商店每年的经营情况。他不再是一个幼儿,不再是一个对小雕像比对财务数字更感兴趣的人,他知道他们是如何供给物资的。

雷蒙多每次到码头拜访时,都会向供应商介绍阿奇博尔德。他们一起从印度采购大米,从苏格兰购进威士忌,从加勒比海买烟草,以及来自英国各地的物品。

阿奇博尔德还陪着叔叔,从当地的生产商那里买东西,囤积哈丁太太的蜂蜜、休姆太太的苹果馅饼和赫伯特小姐的鞋带。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是亲切的;雷蒙多很少付钱给其他村民,他们从店里拿东西时也很少付钱给他。

像码头一样,硬币在兰贝斯沼泽供不应求;它们不时出现,但并不是每天都使用。相反,人们债台高筑。如果收获了,一方仍欠另一方的,就偿还这些债务。然而,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正如雷蒙多常说的:

“提供信贷和承担债务是一项社会责任。它让我们团结一致。”

这是他所宣扬和践行的哲学。

雷蒙多允许兰贝斯沼泽的市场园丁赊购商品。他记下他们所拿走的物品,但一旦收获后,无论是农产品还是现金,就需要支付完结。

几个世纪以来,这样的约定一直是常态,现在也发挥着作用。格里格斯是一位兼职盖房匠,也是一名市场园丁,他修好了雷蒙多的屋顶,然后在需要时从雷蒙多的商店拿走了一些东西。迪基是一个兼职砖匠,用同样的方法加固了雷蒙多的墙。兼职理发师约翰迪,为雷蒙多的家人理发。鞋匠特德把鞋子修好了。埃文,三马蹄铁酒吧管理者都出现在雷蒙多的账单上。

雷蒙多对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债权人或债务人,这正是他喜欢的方式。他的债务和信誉迫使他的亲属维持良好的关系。事实上,如果一个村民试图用硬币支付,雷蒙多很可能会受到冒犯。

“我做了什么让你心烦意乱?”他可能会问,“你为什么要断绝联结我们的纽带呢?”

只有仆人、乞丐、娼妓、小偷、算命人、吟游诗人和名声不好的女人才被认为不值得信任。但在兰贝斯沼泽,这样的人物并不多见。

陌生人也必须使用硬币支付,随着植物园越来越受欢迎,这些人开始光临商店。如果雷蒙多不能给他们找零钱,他就签发一张借据,他们可以在以后赎回。这些票据通常会在三马蹄铁酒吧花,就像硬币一般使用,然后经多次转手,最后又回到雷蒙多的商店。

雷蒙多用硬币支付税款以及向教堂捐款。但他很乐意接受品牌钉子作为码头工人的付款,因为他可以用它们来购买码头上的供应品,他很乐意为那些来到兰贝斯沼泽建造铁厂的外来工人签发借据。

这是雷蒙多和露茜曾经争论过的唯一原因。

“他们是谁?”露茜抱怨道,“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用的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不,我们不应该给他们信用。他们不可能都值得信任。”

“我们必须给他们!”雷蒙多申辩道,“我们必须接受他们,帮助他们团结起来,就像我祖父在他第一次搬到这里时,村民们来帮助他一样。”

“你祖父只是一个人。现在是一群人正向兰贝斯沼泽行进。这是入侵!他们中的一些人注定要做坏事,这是合乎情理的。”

阿奇博尔德与婶婶持相同观点,他不喜欢那些每天都嘲笑他的新移民,但雷蒙多坚持说:

“不!这是我父亲做事的方式,也是他父亲处理事情的方式,只要我活着,我就可以这样行事。这只狗太老了,学不出新把戏。我们欢迎来这里的人们,有一个是一个,有一千是一千个,就这样!我不会让一个女人告诉我该怎么做。耻辱!”

露茜昏倒了。

她把手举到前额,膝盖屈曲,双腿摆动,她身体崩溃,挣扎着慢慢前行,走向家中唯一的壁炉。他们仅有的一堆灰烬喷向空中,唯一的拨火铁棒倒在地上。

“咣当!”

阿奇博尔德喘着粗气。

雷蒙多扶露茜站起来,拥抱了她好几个小时。

*****

信用关系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信任需要善意来维持,当它产生善意时,雷蒙多就有了自己的招牌动作。

每年一月十七日,雷蒙多和露茜在村子里走来走去,迈着大步,挺直双腿,敲响铃铛,喊道:“祝你健康!祝你健康!祝你健康!”

这是一个奇怪的习俗,开始于异教徒时代,雷蒙多的祖父从康沃尔郡搬来时把它带了来,被他那相思的心不断地拽到兰贝斯沼泽,决定与雷蒙多的祖母结婚。

古英语中的“Waeshael”意思是“好”。所以,当雷蒙多叔叔喊“Wassail”时,他希望他的兄弟们身体健康。当村民们回答说:“Drinchael”,意思是“为健康干杯”,雷蒙多叔叔很快就回应了。他挨家挨户用自家酿的五香啤酒斟满村民的酒杯。

阿奇博尔德渴望帮助,在房子之间蹦蹦跳跳,倒着饮料,引导村民们聚集在一起热情奔放地唱歌。

正是这样,呐喊声从雷蒙多传到阿奇博尔德,就像它已经传到雷蒙多一样。所以,阿奇博尔德的家人很喜欢这个社区,赢得了生存所需的信任。

*****

阿奇博尔德家并不是唯一一个以独特的方式欣赏自己的家庭。

休姆太太每星期二都主持庆祝活动。在大斋期之前,她把所有的糖、肉和奶制品聚集在村子里,然后在一个大锅里煮。众所周知,“薄煎饼日”变成了一种规律性的活动。戴着围裙的家庭主妇们在公共场地举行烹饪比赛,男人们喝啤酒,孩子们用油彩涂脸四处奔跑。

在其他时候,村民们一起安排社区活动。他们每年六月举办一次巡回马戏演出,每年举行两次拳击比赛。木偶戏总是最吸引人,一年一度的集市也同样广受关注。

然而,在所有这些活动中,莫里斯舞蹈最能吸引阿奇博尔德。

阿奇博尔德喜欢穿一件白色薄西装,那是他从邻居那借来的,他把铃铛绑在膝盖上,把手帕缠在手腕上。他喜欢随意地绕着五月柱跳跃。每当他碰到另一个舞者时,他的脊椎就会颤抖,每当与别人牵手时,他的心就怦怦直跳。他从未像这样快乐过,一个侧步、一个跨步、一个前弓步或一个回旋,都把自己带往快乐的巅峰。

露茜每次看到阿奇博尔德跳舞都有三种反应。

她喃喃自语道:“噢,阿奇,你是什么样的人?”

然后她喊道:“你给我展示我的爱!”

然后,当舞蹈结束时,她告诉阿奇博尔德:“我爱你,我的孩子。你照亮了我的生命。”

他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改变,直到更多移民搬到村上。

“我爱你,”他们嘲弄地说,“亲爱的男孩!情人男孩!”

然后:“去跳舞吧男孩,你这娘娘腔。”

然后:“真正的男人不跳舞,他们打架!”

如果露茜在附近,她会给阿奇博尔德一个拥抱:

“别担心他们,我的宝贝,他们都是只说不做。”

起初,她的话足以安抚阿奇博尔德。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对欺凌者的嘲笑开始变得恼火。这是他睡觉时听到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件事。

阿奇博尔德试图改变。他压抑自己的个性,停止跳舞,把莫里斯舞服攥成一团,抑制了自己欢乐的点点滴滴。但即便如此,也不足以安抚欺凌者们。他们的嘲笑还在继续。

8、理货棒

“金钱是一种社会习俗,它在使用前没有内在价值。

相反,它的价值是通过不断交流和使用而产生的。”

詹恩·威德曼

赛迪勉强承认梅耶的存在。

“好吧,”她向斯温特伯顿太太解释说,“孩子们应该被看见,而不是被听见。”

赛迪定期见到她的养子。但是,如果她真的听到了,她并不表现出来。

与亚伯的关系有些不同。梅耶的养父很少见到,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猎狐和打马球。但是,当他被看见时,他肯定被听到了。

亚伯是个大嗓门的人,连他的衣服都很响。他拥有一千多件黄马甲,每一件都比上一件更亮;他把马裤塞进高脚袜里,袜子太白了,足可晃瞎人眼,而他那些时髦的宽松运动外衣则是街谈巷议的话题。

乔治王时代的时尚正走向世俗,大多数男人穿着单调的灰色衣服。很显然,亚伯仍然我行我素。

比他的着装更具特色的是他的声音,那是真正的尖叫。亚伯的话富有魅力,他的话影响着周围的每个人,他的笑声像火山雷声般隆隆作响。

他和梅耶一起度过的难得的时光是震耳欲聋的。但梅耶珍视那些时刻,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了父亲。尽管亚伯称他为“梅”,他鄙视的名字,梅耶欣赏亚伯的深情,感激亚伯父亲般慈爱的话语,以及亚伯带给他的煮熟的糖果。

亚伯搂着肩膀带他外出时,梅耶的心怦怦直跳。

那是一个清冷的冬天早晨。小路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还有一层更轻的冰冻树叶。环绕着卡姆登广场的黑色栏杆和街道两旁的黑灯,让这地方恰似一处黑白相间的仙境。

亚伯说话声音太大,惊飞了百只鸟:

“今天,我的儿子,你成为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我要给你任何人都能给予的最好礼物。”

“一大堆英镑?”

“不。是机会!一个创造自我的机会。”

“梅,我的其他孩子都接受过昂贵的教育。他们会成功,但他们永远不会满意。他们总是想要更多,因为他们总是被怀疑困扰着,问自己:我真的赚到了吗?”

“嗯,梅,你永远不会有那个问题。没有施舍给你,没有慈善;你的成功将由自己的汗水和眼泪来赚取。我会告诉你: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是一个自力更生的人更令人满意的了。看看我,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你吧,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感觉。你再也不会有魔法球了!”

梅耶不确定他是被帮助还是被侮辱。

他在雪中跋涉。

亚伯和梅耶共同形成了一个二维的单一剪影,陷入永恒和统一的差异中。

他们走进一家面包店,亚伯拥抱了面包师,然后对梅耶大喊道:

“西庇太在这里是我最老的朋友之一。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相信我和你年纪差不多。他像现在一样脸红了!”

两人都笑了。亚伯哈哈大笑,惊得一位老太太放下了自己的包。

梅耶保持沉默,这让他可以观察到有关西庇太的两件事。第一件是他的胸脯:西庇太的肚皮软得像个面包卷,他的乳房像农舍的面包一样突出,躯干那么大,虽然胳膊很结实,但看起来像棍棍。西庇太看起来更像个面包,尽管他是个男人。

梅耶注意到的第二件事,就是西庇太有多红。把他的脸和煮过的龙虾颜色相比较是很容易的,但这不公平。西庇太的脸不仅仅明亮,而且荧光闪闪。他的手不仅仅华丽,而且能熊熊燃烧。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被一件白色制服包裹着,这让他看起来像理发店的旋转招牌。

仿佛他能说出梅耶在想什么,亚伯很快就继续说道:

“西庇太是个好人。如果你照他说的去做,他会帮你兴旺发达,就像我刚开始的时候他帮我一样。但是,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这取决于你自己。如果你想在生活中成功,你需要两件事:努力工作和努力工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抓住这个机会,梅。抓住球!”

西庇太点头示意。

亚伯离开了。

梅耶开始了学徒生涯。

*****

西庇太的面包房是机械炉和土灶的宏伟组合,全是金黄色、黑色和灰色。每一寸空间都堆满了面包架、面团、客户和低收入的面包师。

“这是唯一的办法,”西庇太强调,“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这些天来,各式各样的面包店都开张了,还有各色的杂货店;除导致价格下跌外再无其他。这是战争!我们需要降低成本,否则我们就要破产了。随意放下,放下!”

西庇太的面包师经常要工作十八小时,暴露在高温下,面粉刺激了他们的肺部,这让他们筋疲力尽,心脏病和中风时有发作。

但梅耶不是面包师。多亏了亚伯与西庇太的关系,他被安排了面包员的职位,这让更有经验的同事深感懊恼。梅耶的角色是给西庇太的顾客送面包,然后带回付款。

梅耶本想接受硬币,但在另一个时代出生时,西庇太自然怀疑这种事情:

“钱?不,不,不,不,硬币?不,不,不,不,钞票?还有几张纸,什么都没有,还有斜线和线,你有什么?不,不,不,不,不!!!!嗯哼。啧啧。呸、呸。

“让我来告诉你这样的事情。你看,硬币的问题是,它们总被降低质量、偷工减料等诸如此类。你永远不知道你得到的是什么,金币是什么东西,包含了愚人的黄金;那银币呢,混合了普通金属的东西;还有各种硬币,它们被削得小之又小。它们是不可信的。不,不,不,不,不。

“你没听说过那些年前被抓的铸币商吗?在哈利法克斯地段?

“别让我开始找那些银行家。那些皇家造币厂的流氓!你也不能信任他们。他们的耳朵上都有数字滴出来!可疑的是他们很多。永远不要相信穿西装的男人。嗯,除了你父亲,他是个好人,吵吵闹闹的家伙,可是个好人。

“没错。我说到哪里了?哦,硬币。不,不要接受硬币或纸币。不,不,不,不,不,总是要一个可靠的旧理货棒。现在你知道你拿着理货棒在哪里了。这事关信用。

“总是要一个理货棒,由真金支持,或真正的金银,勃鲁孜先生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你是一个好小伙子,现在去做你的工作,岁月不等人。”

*****

理货棒是另一个时代的回归。同样,西庇太也是如此。无论是他的年龄,还是社会经历,他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呼吸提醒着他曾经走过的道路。

在许多世纪以前,这条路已经开始了,在密集的村庄和坚固的城镇里。

在这样的时代,理货棒被创造出来承认债务的存在。债务人和债权人将采取一段木头,切割缺口以表示欠款,然后把它分成两部分,可以像拼图一样重新连接。

债权人拿一半,被称为“股份”,它有债务人印章。因此,债权人被称为“股份持有人”。

债务人拿走另一半,这就是所谓的“票根”。

股份和存根作为合同;存根持有人将用黄金、白银、商品或服务来偿还股份持有者的债务。

理货棒被用来向工人支付工资,向国家缴税。人们用它们来买卖物品,就好像它们是硬币一样。毕竟,它们是一个借据,无论是谁发行股份,都要向碰巧持有黄金的人认捐。因此,股份在黄金中有价值,因此可以像黄金一样花费。

在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理货棒被用作欧洲各地的事实货币。在15世纪,当纸张普遍使用以及文化水平的提高,它们的声望开始减弱。人们不再使用棍棒,而是开始在纸上写债务合同。和理货棒一样,这些合同被撕成两半,这就成为信用票据,现代纸币的前身。

但理货棒的衰退速度很慢。即使在19世纪初,它们仍然被大多数面包师使用。不管喜不喜欢,梅耶都要对它们习以为常。

*****

梅耶把西庇太的理货棒拴在绳子上,系在腰带上。

从榛子或柳枝的长短看,就似一个标准的十字架,可以从它们的侧面切割,以表示不同的数量。他们通过立法来防止欺诈。

梅耶把面包装上车去送货。每当他交付,他在顾客的存根上刻一个缺口,并在自己对应股份处削出相应的槽口。通常情况下,一旦他们的账单上满是缺口,客户就得还清债务;向西庇太的珠宝商勃鲁孜先生付钱,他负责验证他们的金银。然而,一些客户以其他方式偿还债务。

男孩戴维从那时起就一直在面包店工作,他把史米斯先生的账单作为工资的一部分。史米斯先生是男孩戴维的房东,他接受这些账单作为男孩戴维房租的一部分。西庇太用布拉德沃思先生的账单在蔬菜店里买菜,用戈德温先生的账单在商店买东西。

梅耶认识了这些人。就像之前的亚伯一样,他利用自己的处境建立了一个熟人网络。如同亚伯,他竭尽所能去赢得他们的信任。

他从看人们的眼睛开始。这有三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首先,它表现出了自信;其次,它表现出人性;第三,它显示了地位。大多数面包师俯视着他们的脚,这是一个明显的自卑迹象。在眼神交流中,梅耶拒绝鞠躬。他好像在说,总有一天,他会和他所服侍的人一样。反过来,这也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目光接触时,梅耶握着顾客的手。他握得很紧,但不是用力握,是保护性的,但不是咄咄逼人的。他热情地握手,让对方觉得梅耶看到他们真的很兴奋。

接着是:梅耶的微笑。

如果说与梅耶握手让熟人感到温暖,那么他的微笑就让他们感到热情似火。梅耶的微笑无拘无束而富有表现力,虽然它只是他行为的一部分,但看起来却是发自内心的,很真诚。梅耶站在镜子前,花了好几小时来完善笑容,他让脸颊向外伸展,眉毛向上突出,头向前微倾。这是个很难的要求,他起初看起来相当滑稽,但努力最终取得了效果,他的微笑对遇到的每个人都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然后闲聊开始。

梅耶总是问对方感觉如何。如果这不能让他们说话,他会谈天气,或重新点燃先前的谈话:

“手术怎么样?”

“你侄子考试及格了吗?”

“土豆的价格开始下跌了吗?”

梅耶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但他的客户却在意,而梅耶表现出兴趣的事实赢得了他们的尊敬。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鼓励熟人谈论自己,他的反应让他们觉得自己很重要;点头,扬起眉毛,问更多的问题。他看上去仿佛紧紧抓住了他们的每一句话。

以这种方式,梅耶几乎被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所信任;所有的商人、地方法官和中间人;医生、商人和各式各样的小贩。这些人中的一些将美化我们的故事。到时候,我们会遇到像理发师熊,搬运工大鲍勃,无赖擦鞋匠兰德尔。但在梅耶的熟人中,只有两个是他的最爱,奥威尔先生和勃鲁孜先生,他们对他生活影响最大。

*****

奥威尔先生虽然干瘪,但并不枯萎,他满身的烟熏味,还一大把年纪了。他是一位退休教师。在他看来,他仍然是一名教师,他用苏格拉底对话鼓励学生独立思考。

“你想要多少面包,奥威尔先生?”梅耶在遇到他时问道。

“你觉得我想要多少呢?”

“嗯,我不知道。”

“你能考虑一下吗?”

“好吧。”

“怎样了?”

“我还是不知道。”

“你能看看四周吗?”

梅耶环顾四周。

“你看到了什么?”

“一张桌子,奥威尔先生。还有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盘子。”

“共同点是什么?”

“每样东西都只有一个。”

“这告诉了你什么?”

“你想吃一条面包。”

梅耶递给奥威尔一个开了花的小面包。他一方面被那人特殊的谈话方式所困扰,一方面喜欢同样的怪癖。

第二天,梅耶又拜访了奥威尔先生。四目相对,热情握手,带着辛苦练就的梅式微笑,开始闲聊:

“奥威尔先生,你今天好吗?”

“我看起来怎么样?”

“累了。”

“为什么我看起来很累?”

“因为你有黑眼圈。”

“是什么引起了黑眼圈?”

“熬夜。”

“现在我为什么要熬夜?”

“我不知道。”

“你要不要仔细看看四周?”

梅耶环顾四周。

“你看到了什么?”

“万事皆有。”

“很多的事情之外。还有很多的什么?”

“很多书。”

“有多少书?”

“数以百计。”

“上千了吗?”

“是的。”

“还有呢?”

“还有什么,奥威尔先生?”

“为什么我眼睛下面有眼袋?”

“因为你熬夜读书?”

“那么,为什么我熬夜呢?”

“一方面疲乏,一方面见多识广。累并快乐着。”

“哎呀,我想他明白了!那个人干得好!现在,让我们继续讨论一天中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你喜欢读书吗?”

“是的,奥威尔先生,比世上任何事都喜欢。”

“那么,你愿意借一本书吗?”

梅耶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是真诚的。

自从梅耶学会阅读后,书籍一直是他的避难所。对他来说,小说提供了一个门户,进入一个从未有过的天地,他感到被抛弃时,他可以逃离。而且,与一个勉强承认自己存在的家庭一起生活,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梅耶花了无数个小时看书,他坐在窗台上,俯瞰一个满是洗衣房的花园。他想象那些书中人物是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想象赛迪是邪恶的女巫,亚伯则是古罗马的政治家。他十岁时,就读遍了白金汉塔的每一本书,每本书他都一视同仁,熟练地从坏中发现好,从庸俗中品味雅致。他十二岁时,已把这些书读过很多遍,以至于他能靠记忆背诵整个章节,这对那些被迫倾听的仆人来说是很烦人的。所以从奥威尔先生那里借书的机会就像是上天的恩赐。

“谢谢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放在一排皮革书上,“我能借这本吗?”

“黑夜跟随白天吗?”

“是的,奥威尔先生。”

“嗯?”

梅耶点点头,拿走那本书,一口气读完。第二天又回来了,拿着另一本书走了。

于是,就这样继续着。

奥威尔先生是梅耶最好的老师。

梅耶是已经离世的老奥威尔先生的唯一朋友。

*****

梅耶也喜欢勃鲁孜先生,他是西庇太的一个金匠,相信他能验证顾客的硬币。梅耶每天交给勃鲁孜三个面包。他排队等候,他的眼睛因贪婪而湿润;被埃及玉器、澳大利亚蛋白石、中世纪文物、鸡蛋状的青金石、梅子般的钻石和各类珠光宝气的金饰物深深迷住了,这些都是勃鲁孜先生顾客的物品。

但是,并不是勃鲁孜先生的商店温暖了梅耶的心,而是他的人格。

勃鲁孜先生有一种光环,让你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轻松,他总是敞着怀,手臂随意放在身旁。他从不慌张;人们知道他快乐,但从不热情奔放;知道他悲伤,但从不心烦意乱。他的情感表现出他的人品,但它们从来没有淹没过他。

然后是他的日程安排。你可以用它来校准你的表。勃鲁孜先生每天早上六点二十三分吃同样的早餐;两片烤面包,一份橘子酱,一份蜂蜜。他在三十一分钟后按纹理顺序从右到左刮胡子。他七分钟后穿好衣服,总是穿着熨烫的衬衫,戴一条青铜色蝴蝶结领带。他吻妻子的同一部位,就在颧骨的上面。他正好在差六分七点离家。他的商店总是七点开门,从不早一秒,也不晚一分。

梅耶把他的交易记录留给勃鲁孜先生,西庇太的客户可以直接付款给他。勃鲁孜先生先验证他们的金银,随后把它们锁在保险柜里,这是一个坚固耐用的陈旧大家伙,在三次未遂抢劫案中幸存下来,没留下太多划痕。

西庇太从亚伯处买面粉,不是直接付款给亚伯,而是让勃鲁孜先生从他的袋子里把所需黄金交到亚伯手里。

事实上,亚伯在那个坚固的金库里也有一袋金子,也许可以解释梅耶为什么对勃鲁孜先生很热情。但还有比这更多的东西,超出理性的东西。梅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喜欢勃鲁孜先生,其实就是这样。

*****

这些人给梅耶的日子增添了色彩。但总的来说,他的生活单调乏味。梅耶没有成就感。

他身材瘦小,不适合体力劳动。虽然他的角色比面包师的要求低,但梅耶每天仍要走几英里路,不管是在低处还是在高处,都要拉着满满一车的面包。他觉得自己像头骡子。他的脚跟起了泡,鞋底如石头般坚硬。

在成长中,梅耶被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包围着,他认为自己已经超越了困境。他的教育激励他追求梦想,他的期望随之大增。

同时,他在养父的崛起中也找到了安慰。亚伯曾在他父亲的田地里辛苦劳作,与梅耶被迫劳作的方式大致相同。亚伯抓住了机会,获得了崇高的地位。梅耶确信,自己也会做到的。

9、罪与罚

“人这种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

费奥多·陀思妥耶夫斯基

有人看见雨果又偷了两次东西。

第二次,和第一次一样,他在动手时被发现。他步伐敏捷,有随节奏加快脚步和摇摆的嗜好,他能逃脱追捕者。但是,当他进入小巷时,他就无法逃脱一个西装男人的追捕了。

“我的,我的,”那人的笑声挺悦耳。“嗯,好吧。我们在这儿干什么?我看到了一只腌制香肠,我敢说你偷了它,从你脚步的速度就可以判断。”

“我没有!”雨果抗议的声音出卖了自己。

“好了,好了。为了猪肉馅饼是不值得的。”

雨果试图挣脱。

那个西装男人继续说:

“你有俩选择,逃跑似乎不在其中。第一个是去见地方法官,他可能会砍掉你的手。第二个是去上贫困儿童免费学校。”

雨果困惑不解:

“学校,先生?那是什么惩罚?”

西服男人咯咯笑着说:

“惩罚?不,不,这是个机会!”

“对不起。”

“怎么样?”

雨果点了点头。

西服男人带着雨果,紧紧拽住他的手,确保他不逃跑,但温柔得足以给人以慈爱的印象。他们一起走过白教堂,它被堆满杂乱的刷子、壁炉装饰品、儿童玩具、普通珠宝、谢菲尔德餐具和电镀物品的摊位所包围着。

经过一番拥挤跌撞后,他们来到一个烤饼店,里面飘来烤土豆的味道。柜台上满是工具,地板上到处都是孩子。

“我又给你带来一个,约翰·庞德,”西服男人说。

“你是只不停下蛋的鹅,”庞德回应道,“有规律的生产线!”

西服男人微笑着,揉了揉雨果的头发就离开了。

雨果等待着,感到无聊和不耐烦,其他学生阅读圣经,抄写圣经,把圣经堆成一堆。他认为为拯救自己的手而付出的代价很小。

下课后,庞德夫人走进来,给雨果一个烤土豆。令他困惑的是,在和其他孩子分享香肠之前,他吃了最大的一个。

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一个星期后,雨果回来了。以一堂无聊的课换取一顿饭,对他来说似乎是件好事。

雨果的教育就这样开始了。他学到的并不是很多,但这是一个开始,意味着他从来没在星期日偷窃过。

*****

雨果第三次被发现在偷窃,他就没那么幸运了。与前两次场合不同的是,他不是在行窃时被抓住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偷窃行为。雨果只是在公开处决之后,发现地上有一只怀表,便把它捡了起来。

在这类事件中,人山人海,人们相互拥挤,物品经常掉在地上。当人们散开时,会留下一堆垃圾和值钱的物品。雨果总是渴望在垃圾中寻找隐藏的宝藏。

但怀表根本不能当饭吃,于是雨果前去拜访洛史密斯先生,他经常光顾的当铺的老板。

打开门,雨果把怀表紧紧攥在手里,他感觉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等他明白过来,转身便逃,跑到了街上。

当铺的门在铰链上嘎吱嘎吱作响;沉重晦涩。不耐烦的四轮马车咆哮着,碎纸吹到雨果小腿上,一个长长的影子吞没了他。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嗯,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没什么,先生。”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它看起来很像一只怀表。”

“嗯,是的,先生。对不起,先生。”

这个神秘的人轻敲着他的《伦敦时报》。

“好了,据说在昨天的公开处决中,一只像这样的怀表被偷了。那只表属于托德勒皮普先生。现在,如果你的表有问题的话,它里面会刻着托德勒皮普先生的名字。你是不是可以打开它看看有什么?”

雨果打开了表。

“哈!如我所料。你可以看到名字就在那里,像白天一样清晰。杰伊·凯特·托德勒皮普先生。哦,是的。那就意味着你一定是贼了,是罪魁祸首啦。”

“不,这是我捡的,我向上帝坦白。先生,我没把它弄坏。我发誓!”

那人紧紧抓住雨果的肩膀:

“你是说,捡的它?不是偷的?”

“是的,先生。对不起,先生。我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它就在垃圾堆里。”

“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的,是不是?它刚好就躺在那里,是不是?这是我听到的一个最常见的借口。在这里没一个地方法官会听这话的,也没一个地方法官会相信这一点的。你认为我们是昨天刚出生的吗?”

“不,先生。”

“好吧,你可别想耍花招。”

“但这是事实。”

“事实是,托德勒皮普先生的表被偷了,而你被抓住了。看起来不太妙,是不是?”

雨果低下了头。

“这就是我要做的: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项:我带你去见地方法官,他会吊死你,并给我四十英镑作奖励。”

“绞死我?我以为只是把小偷的手砍掉。”

“还想活着!你是什么,是律师?你想错了。现在听我说,第一个选项是昂格曼套索。这些天他们会为吊死你而做任何事情,科斯特很喜欢钓鱼。”

“第二种选择是你自己付给我四十英镑。”

“我没四十英镑。”

“好吧,那你就得为我工作挣钱了。”

“先生,为你做什么工作?干什么活?”

“哦,当然是贼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雨果耸耸肩。

“那么,会是什么呢?你对吊索的勇气,或是我慷慨的雇佣。来吧,快点,我可没时间。”

雨果因困惑而头晕。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哑剧的中心,没有开始,没有中场,也没有结束。

“好吧,”他最后哽咽着说。“如果这能救我的命,我就是你的小偷了。”

“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多好的小伙子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雨果,先生。你是谁?”

“我叫乔纳森·维尔德。野性的名字,狂野的天性。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窃贼!”

*****

“窃贼收容者”是一个私人侦探,受雇于富人来收回被盗财物。

一般情况下,这些受害者选择不起诉抢劫他们的盗贼。有些人不想为随后处死小偷负责。而那些在风月场所和赌博窝点被抢者,更不希望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

然后,有时候窃贼收容者也会把一些小偷送上法庭。这让他们赢得了社区的尊重,同时获得四十英镑奖金。他们为返还被盗物品而获得报酬,他们充当窃贼和受害者之间的调解人来赚取佣金,通过经营自己的小偷团队赚钱。

*****

乔纳森·维尔德是个又高又丑的人。他的头如同刺破的足球,就像打了几块扁平补丁的球,他的唇裂把嘴往鼻孔上拉。

他是药房掌柜的儿子,涉世之初,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为获得财富,他移居伦敦,在那里度过了艰难的岁月。他因债务而被监禁,后来成为一名监狱告密者,一个双面人。他向狱卒控告他的狱友,指控犯人从狱卒那里得到保护。他用赚来的钱借贷,收取利息,这为他赢得了足够的钱来购买自己的自由。

在监狱苦苦挣扎之时,维尔德被赋予了“自由出入”的权力;获得了一个每晚进城捉贼的职位。他花一小部分时间从事这项活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个名叫玛丽·米利纳的风尘女子怀抱中度过的。

对米利纳来说,维尔德是获释后重新返回。她是一个低级别的黑帮,她教维尔德交易技巧,把他介绍给黑社会的高层。

维尔德不久就抛弃了米利纳,虽然还没割下她的耳朵,把她标示为风尘女子。然而,他没有放弃米利纳教给他的经验。他构筑了一道篱笆,成为一名赃物销售者,用赚来的钱贿赂狱警,让他们释放小偷。

维尔德有两张脸:

对社会来说,他是个窃贼收容者。每天的报纸都把他描绘成一个白衣骑士,“窃贼收容者将军”,他把小偷和堕落者放在一边,把财产还给合法的主人,把超过六十个小偷送上绞刑架。

然而,对黑社会来说,维尔德是一个偷窃者;一个几乎控制了城里所有小偷的人。他保护小偷,让他们提供稳定的收入,让他们作证,以防任何小偷拒绝服从他的命令。

当有那个小偷把他惹恼了,他就在自己的黑色小本子上把那人名字画上十字架。如果那小偷再次惹恼他,维尔德再添一个十字架。他把任何画了“双十字”的人卖给公诉人处以绞刑。以这种方式,他保持着绝对控制权。

*****

那么,这就是掌控雨果生命的人。

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雨果还不知道,维尔德并没有为马托德皮普工作。也许从来没有一个马托德皮普。这是一个相当奇怪的名字。

那只表,一个毫无价值的东西,被维尔德手下的小偷扔进垃圾堆;一个年轻人,有小巷猫的智慧和小型马的狂妄自大。

“我叫威尔金斯,”他自我介绍道,“这是我唯一的名字:威尔金斯。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叫威尔金斯·威尔金斯。第一个是名字,第二是学名。我不需要其他的。如果我有两个名字,一定会有人来捏走一个的。”

“我叫雨果。”

“雨果什么?”

“我猜是雨果蟋蟀。虽然我也只有一个名字。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叫我为雨果·雨果。”

“别跟我开玩笑,罗布·罗伊。如果蟋蟀是你的名字,我就叫你雨果,就这样。”

威尔金斯是不可捉摸的。很容易想象他是白种人,但他的皮肤被如此多的罪恶和污秽所玷污,以至于他几乎可以成为任何种族的成员。他的身高表明他大约十三岁,比雨果稍大一点,但他的小手指如同六岁小孩一般,却长着一对百夫长的死鱼般的眼睛。他的装束也别具一格。他看起来像一个被埋在地下许多世纪的绅士。他那漂亮的蓝色夹克上满是虫洞,马裤虽然宽松,却被尘土熏得褪色了;他那尖尖的鞋子,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被砾石和沙子从几个角度磨破,表面成了麻面。

威尔金斯从未告诉雨果是他藏的丢失的表。他从来没有告诉雨果,自己跟着他回家,睡在他的驳船附近,在第二天早上把他送给维尔德。他认为最好别说这些话。

然而,威尔金斯确实把雨果带进了新生活。

他把雨果搬到斯皮塔菲尔德市场后面的一个公寓,没给他机会与迪齐、伊西和乔道别。然后他领着雨果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散布着各式各样的乞丐和小偷,赤身裸体的,穿着衣服的,散布整个地板,互相隔开。

这是疯狂的方法。把小偷关在一起,维尔德可以管理他们。这也能让他们互相教授偷窃诀窍。

那个地方是社交活动的中心,傍晚讲故事,深夜喝得烂醉。雨果虽然为抛弃朋友感到内疚,但很快就有了回到家的感觉。

“可怜虫”,他睡着时小声说,“老鼠”,“小偷”,“杀手”。“对不起”。

*****

“我从没见过这么嫩的人,”第一天上街时,威尔金斯对雨果说,“啊呀,老板!你是说你把东西从别人手里推了出来?”

雨果点点头。

“他们没注意到吗?”

雨果耸耸肩。

“用羽毛把我击倒。你绝不会这么对我的,现在听着,偷窃规则第一条是:绝对不要让目标知道他们被偷了。如果他们不知道,就不会大惊小怪的。聪明,嗯?”

雨果点了点头。就像一个好学生一样,他敏锐地倾听老师的话。

一天结束时,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雨果走近购物者,双手圈成杯子装,伸出双臂,眼里充满泪水。

“夫人你好,”他恳求道,“我饿极了。请拿出一分钱给我买一块面包吧。”

当目标盯着雨果,或试图绕过他时,他们的注意力从手中物品移开了。威尔金斯走过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物品,悠闲地踱步走开了。

大多数时候,这个对手是被遗忘的。即使在特殊场合他们注意到了,威尔金斯也总会被忽略。他们从未意识到他与雨果是同谋。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雨果和威尔金斯用这一策略偷了两个钟头,一个陶瓷茶壶和一条银项链。第二天他们偷了十样东西。他们的财力日益增长。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相互交换角色。他们在伦敦的每一个地区出现,在人流攒动、熙熙攘攘的伦敦东区,在繁华的伦敦上流住宅区,在凹凸不平的苏荷区;在黑暗的入口、猫洞和小巷。

他们得手后,就把赃物交给维尔德,他在每天的报纸上搜寻盗窃案是否已经公布。如果公布,他就退回被偷物品,宣称自己是英雄,并要求得到奖赏。如果没公布,他就在失物招领处做广告,在那里可以回收物品得到报酬。

“如果你继续这样做的话,”他高兴地说,“你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盗贼!”

*****

雨果和威尔金斯并不是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小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确实开始扩展,在维尔德背后创造新的骗局,同时私藏所赚的钱。

他们不断翻新花样。

有一次,他们从老肯特路的一家宠物店偷了一笼子棕雀鸟,接着偷来染料和化妆品,把鸟染成黄色羽毛和尾巴的金翅雀,成了伦敦所见过的稀罕物。他们在摄政街上卖了一笔钱。

另一次,他们偷了一个袋子,里面装满镶嵌着假钻石的黄铜戒指,他们假装是在街上发现的。

“钻石戒指!”威尔金斯惊叫着以引起人们注意。“我不喜欢亚当和夏娃。但是没有珠宝商会从我这儿买这么珍贵的东西。他们会看我一眼,认定我是偷的,然后把我带到牢房里去。”

偶尔,急功近利的过路人经常会买下戒指。雨果和威尔金斯非常乐意拿他们的钱。

雨果每天质疑他们的行为,但威尔金斯总是很有说服力:

“有了这样一张脸,你可以从教堂里的老奶奶那里偷些叉子,然后把它带走。那种天使般的天真不应该浪费。”

这让雨果陷入矛盾之中;必须在他朋友的权利和受害者的权利之间做出选择;在满足自己的饥饿和满足自己的灵魂之间做出选择。他的意识仍然模糊不清。

雨果喜欢自己找到了擅长的东西,这让他充满自豪感。但他的内疚感也与日俱增;他同情受害者,严厉地评价自己。他咬着指甲,直到几乎什么都没留下;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一小时内发作多次,他用一种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咕哝着:“骗子”,“骗子”,“骗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雨果和威尔金斯玩漏了。

他们表演了一个最古老的把戏:“戳猪”;为引人注意而炫耀一只健康的小猪:

“女士们、先生们,从来没有像这样的猪。这不是你们见到的普通猪。这个小家伙会像猪一样哼哼。他可以咆哮,咆哮,咆哮!你知道他会长大的,会为你提供猪排、熏肉等等。好吧,如果他学会如何拖地的话,我不会感到惊讶的!女士们,先生们,这是这个世纪的便宜货,它将流传在民间传说中。因为我不要求先令,即使是八便士,甚至六便士也不行。女士们,先生们,我把这个小猪给你们,只要四英镑!”

雨果和威尔金斯吸引了源源不断的顾客。雨果收了钱,把那只小猪递给威尔金斯,他把它换成了一只流浪猫,放进一个麻袋,递给受骗者。

在维尔德发现之前,他们重复了十四次这个把戏。

“戳猪!”他责骂道,扔出的杯子滚过了整个房间。“猪在一根树枝上戳着!你认为这是什么,十七个闪亮的灵魂?”

“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比什么都差。你们最消极!孩子们,你们要被分开。

“你们认为我不会知道吗?我的眼线无处不在。即使灯柱也得为我工作!这是我的城市,你们在听我说吗?连老鼠都知道我的名字。”

“戳猪。我真想把你们送上绞刑架。”

维尔德把手杖砸在桌子上。

威尔金斯挺直胸脯,鼓起胸膛。

雨果尿了裤子。

“戳猪。我,我。我真应该揍你们两个。”

维尔德从口袋里掏出小黑本,找到合适的一页,然后在威尔金斯和雨果的名字旁潦草地画了一个十字架:

“你们两个还都是单十字架,对于任何一个有双十字架的人,你们知道后果是什么!”

“戳猪!猪。在戳。”

*****

雨果和威尔金斯离开了维尔德的办公室,走上街头,这里似乎充满了两类人:喝醉的人和清醒的人。一些清醒的人在用水浇一些醉汉,让他们清醒过来。醉汉看上去很生气。

雨果吓得不敢偷东西了,但威尔金斯却偷到一套象牙棋子、一个镀银托盘、一对烛台和一个蛇皮袋。

两人对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威尔金斯有着勇敢的面孔和倔强的举止。另一方面,雨果一副兔眼恐惧的表情。他被预言的幻象吓破了胆,被披着黑色披肩的刽子手绞死;他低下了头,活板门被打开,他的身体掉了下去,人群欢腾,嘲弄和飞媚眼。

一阵冷风把他掀翻,他发烧了,冻僵了,然后被烫伤了。他的胃在翻腾,膝盖弯曲,摔倒在地,口渴得厉害。

“雨果雨果!雨果蟋蟀!你站起来,你这笨蛋。你看起来就像个胖笨蛋。”

雨果踉踉跄跄地离开他的同伴。

磕磕绊绊地,他穿过圣潘克拉斯教堂的门,那虔诚、自负的坚固老堡垒。他用长凳拖着自己向前走,挣扎着抓住登腿,但还是摔倒在石板上。他像蜥蜴一样滑动,两手叉腰、肚子紧贴地面。

教堂的钟声响起:“叮咚,叮咚,叮咚。”

雨果挣扎着爬上祭坛。耶稣在上方,屠宰者的板子在下面,他紧握双手祈祷。

他开始呕吐。

牧师尖叫着:

“哎呀!滚开,你这个亵渎神明的可怜虫!”

雨果逃走了。他从那个地方跑出来,好像从自己的罪恶中逃走,从自己的现实中逃走;奔跑,奔跑,奔跑;他从木门跑出来,径直撞到一辆木车。

面包左右横飞、四处弹跳,不断飞向空中。当那些粗慥的东西充满天空时,雨果撞上了梅耶。

梅耶感受到雨果的痛苦、内疚和恐惧,仿佛这些情绪是他自己的:

“没事的,兄弟,我们会搞定的。”

他拥抱着久违的朋友,紧紧地抱住他,直到绵绵秋雨浸透他们的衣服。

10、分而治之

“绝对的权力意味绝对的腐败,但绝对的无能为力也是如此。这不是贫穷,而我们每天生活的不平等,会让我们精神失常。”

阿卡拉

事情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铁厂在兰贝斯沼泽开工时,许多人涌来,他们被工作诱惑而来,并因为圈地运动而背井离乡。

几个世纪以来,全国各地的家庭,一直生活在像阿奇博尔德一样的村庄里,作为农民,他们是自己小农场的主人,能够生产自己所需的大部分东西。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每年有数百个假期。他们的生活并非乌托邦;恶劣天气会带来毁灭性打击,他们的生活方式是不成熟的,他们的大部分农产品必须交给庄园主。但这些人控制着他们的命运,他们是自由的个人和强大的社区成员。

然后,拜议会的四千项法案所赐,全国六分之一的土地被从农民小佃农手中夺走,变成了大农场;这些土地被篱笆围起来,由少数个人拥有,包括许多投票给这些法案的政客。

共同的土地消失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自主的生活方式被摧毁,整个社区消亡了。

村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农场打工继续种地;要么离开村庄到工厂工作;每天工作十五小时,没了自己传统的节日。

这样的命运也降临在麦克·德沃斯头上;他黄头发,爱喝威士忌,喜欢原木投掷,喝粥,吟诗,穿短裙,幽默诙谐。他是来自阿伯丁郡的家族,那个家族的每个成员都有胡子,甚至妇女都有。他们胆量大,脚丫子也大。

当“高原清除”把大片的苏格兰变成了牧羊场和鹿的保护区时,麦克·德沃斯除了离开家园别无选择。类似的命运也降临在诺福克的查普曼、黑乡的里夫斯和多塞特的帕克人身上。

其他家庭搬到兰贝斯沼泽寻找都市生活。当伦敦向外发展时,它吞没了阿奇博尔德的村庄,这个村庄变成了城市郊区:“兰贝斯区”。

还有唐纳森家族这样的家庭,他们来自南米德兰群岛,唐纳森家族很容易认出来,因为他们的鼻子右倾。甚至那些嫁进这个家庭的人,似乎也有这种独特的面部特征。

唐纳森家族是手工花边生产商,工厂开始生产廉价花边时,他们被迫关闭家族企业。他们原打算移居澳大利亚,但却爱上了兰贝斯区,丝毫没有动身的迹象。

同样,罗林森从东盎格鲁移居而来,当时受到兰开夏郡工厂的挤压,羊毛产业崩溃。陶艺工、家具制造商、酿酒商和磨坊主们的家庭都纷纷涌来。

兰贝斯的原居民成了少数民族。

*****

雷蒙多叔叔张开双臂欢迎新移民。他喜欢他们奇怪的文化风俗、随意的口音和古怪的饮食。他品尝他们介绍的奇特菜肴,如兰开夏火锅、苏格兰羊杂汤和约克郡布丁等美味佳肴。他感激他们的生意,像他一生都认识他们一样信任他们。

另一方面,阿奇博尔德对此并无兴趣。

新移民在兰贝斯没有历史,没有声望,与其他村民没有联系,在当地也没有社会地位。于是,当老一辈忙于工作时,他们的后代就争夺位置,像狮子般徘徊,到处展示自己的实力。

阿奇博尔德常常成为他们的猎物。

虽然土生土长的人喜欢他的性格,阿奇博尔德的个性让他容易成为新来者的目标。这个喜欢鲜艳颜色的男孩,走路时经常蹦蹦跳跳,即便在他们辖区外也如此。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却让那些心胸狭隘的人,就如同看到了他们看着不顺眼的人一样不舒服。

自从第一批移民到来,阿奇博尔德就被称为“娘娘腔”。随着新移民加入,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每个年轻的新移民都嘲讽阿奇博尔德,仿佛这是一种仪式:

“运河守望者。”

“印花蟹。”

“泥沼洗衣工。”

“断齿。”

“单肺醉鬼。”

“双排扣水屁股捣蛋鬼!”

“世界的妨害者!你就是在占用空间。”

“走开,到别处去。”

“我敢打赌你的生殖器像一个节流的虾。”

这并不是说阿奇博尔德没有朋友,其他的原居民确实为他辩护,他们也感到迷惘和孤独,行走在茫茫人海中。铁厂的主人们在他们的市场花园上建造房屋,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日渐消失,他们的未来笼罩在不确定之中。

当地人把门锁上,晚上拉上窗帘,禁止他们的幼儿在街上玩耍,随之而来的是非正式宵禁,禁止捡拾垃圾,取消社区活动。

三马蹄铁酒吧是那些人的避难所,是一个永恒的遗存,讲述着过去的时光。它自制的麦芽酒、私酿的杜松子酒、熊熊炉火和散乱的棋盘等活生生的记忆都没有改变。但是这三马蹄铁酒吧也是一次性的。当阿奇博尔德从那个地方离开时,他也退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阿奇博尔德有很强的化解侮辱的能力,但即使是他也无法阻止自己的羞辱。因为在他的人格宝库中占据如此大的空间,以至于他性格的其余部分被压榨了。在他看来,他仍然是同一个人,但现实世界里,他不是。他不再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丢掉脚步中的蹦跳,不再和他的雕像玩耍。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看起来正常,动作正常,声音正常。但他几乎不说话,他对顾客彬彬有礼,从不唠叨;他也闲聊,但心思从未在其中。有时他做白日梦。有时他什么也不想。

*****

雷蒙多叔叔继续萎缩。他的胳膊退缩到袖子里,裤子挂在脚踝上,他不得不在腰带上又添了一个新扣眼。只有他的胡须似乎向上和向外生长,与他的眉毛和头发融合。他的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灰色羊毛球,只有两个小瞳孔透出来。

他派阿奇博尔德去执行任务:

“儿子,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他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你叫他什么。”

“恐怕你得说具体一些。”

“哦!来吧,你知道我的意思。”

“很抱歉,我不知道。”

“小鬼!真是太棒了!真是太好了!”

“嗯?”

“大家伙。肠像一桶鱼。你知道,黄色的。他的胡须上总沾着燕麦。啊,你知道我指的是谁。那个总是背诵诗歌的胖乎乎的家伙。”

“哦,我想那可能是麦克戴维斯。”

“是的,就是那个!”

“谁?”

“你最近见过他吗?”

“没有,至少一个月没见了。”

“奇怪吗?”

“我猜。”

“你猜?”

“哦,我只是喜欢安心和安静。”

“的确如此。但麦克戴维斯有相当多的欠条,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有一英镑一先令。现在,如果没人光顾商店,让他们来承担这样的债务有什么意义呢?扩大信用的要点是让自己获得人们的好评,保持人际关系和诸如此类的东西。他最不可能做的就是冲过去说‘你好’”。

阿奇博尔德皱着眉头。

“儿子,帮老人一个忙,去看看他还好吧。”

“谁?”

“麦克戴维斯!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干什么?”

“那个麦克戴维斯吗?”

“是的,就是那个。现在做个好小伙子。别蹦蹦跶跶的了。”

*****

认定雷蒙多指的是哈米什·麦克戴维斯,麦克戴维斯家族的首领,阿奇博尔德去了他工作的铁厂。

“很抱歉打扰你,你见过哈米什吗?”他问唐纳德·唐纳森:一个鼻子歪斜到几乎不可触及的角度的男孩。

“对不起,小矮人,”唐纳森回答,“我帮不了你。”

“我不想打扰你们,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否见过麦克戴维斯?”阿奇博尔德问查普曼和里夫斯,他们只是喃喃自语或耸耸肩。

“嘿,格里格斯!”阿奇博尔德喊道,“我想你见过麦克戴维斯吧?”

“麦克戴维斯?”昔日的盖房匠问道,“恐怕没有。几个月都没看到他们来这地方了。我想他们现在已经走了。”

“走了?我还是不明白。”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在这里。他们走了。”

对听到的话摸不着头脑,阿奇博尔德去了麦克戴维斯的小屋,他很快就发现它被一个新移民家庭占据了。阿奇博尔德被欺骗了。他听说有家庭搬到兰贝斯,但从未有过一个家庭离开。他听说有人盖新房子,或者把房子交给孩子们,但从未有人把它们交给陌生人。

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不安状态下,他询问了开设在兰贝斯的四家酒馆,以及新邮局、学校、面包店、肉店和青菜店,以此来寻找麦克戴维斯。

有人说,麦克戴维斯已经搬回苏格兰,其他人则去了另一家工厂。有人甚至说这个家庭移民了,家族的另一些人则加入了商船队。他们都很喜欢麦克戴维斯,但似乎并不在乎他的不辞而别。麦克戴维斯家族在兰贝斯没有历史,所以他们没有未来的事实没让任何人感到惊讶。

在十二个不同的人以类似的方式讲了这事后,阿奇博尔德终于接受了真相。

“一英镑和一先令,”他喃喃自语,“我们被抢了!一个人没偿还债务就消失了,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死的移民,带着肮脏的硬币。我认为他们都应该被同化。”

*****

它沉重地打击了雷蒙多叔叔:

“我不明白。这不是人们在兰贝斯沼泽的行为。”

雷蒙多一整天都在不停地拽胡子、胡言乱语和随地吐痰。然后他睡着了,醒了以后,继续往日的生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认为整个事情如此怪诞,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种事又发生了。

唐纳森家族放弃移民计划时,布朗一家也这样做了,不结账就离开了。然后,在收获季节,达文波特不再光顾雷蒙多的商店。他们选择了在兰贝斯开业的新商店,而不是雷蒙多的店。

那些商店只接受硬币。店主和顾客进行一次性交易,没有任何再次见面的义务。这是客观的,但它挽救了那些店主的未付债务。他们的商店兴旺发达,而雷蒙多却在苦苦挣扎。

这就是铁厂建立卡车系统之前的情况。他们没有向员工支付硬币,而是用代币支付,这些代币只能在工厂所有的商店里使用。一夜之间,雷蒙多失去了数以百计的客户,其中许多人没有偿还债务。

为平衡账务,露茜不得不卖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套窗帘:

“亲爱的,如果事情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必须卖掉天花板和地板!”

阿奇博尔德畏缩了。

“哦,你不要那样看着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拥有我们;我们永远爱你,我奇迹般的小孩子。”

*****

“做个好小伙子。去拿些你怎么称呼他们来,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

“一些‘你怎么称呼他们’吗?”

“是的,两盒就可以。在你做的时候得到一些窍门,惊慌和打盹。当你在做的时候,那里有一个骑兵。”

阿奇博尔德点点头。

他明白了“你怎么称呼他们”是蜡烛,因为雷蒙多点了点头,蜡烛通常放在空的地方。以同样的方式,他推断“窍门”是铅笔,“惊慌”是肥皂,所有这些都可能来源于码头。

阿奇博尔德不知道“打盹”是什么,但他决定不去问,相信这会让叔叔比他更痛苦。雷蒙多正在与时间打一场败仗;整小时的睡觉,有时中间醒来,花十五分钟步行去商店。

阿奇博尔德穿上自己的羊皮夹克,去码头迎接吉姆·麦克劳。

麦克劳是家里的一个老朋友,他能喝威士忌酒都成为传奇。他的外套具有现代风格,配有一个格子口袋,仿佛是对苏格兰血统表示敬意。他那灰色的毛发里有一绺黄色头发。

“啊,年轻人,”他告诉阿奇博尔德,“我们什么都想要,很乐意为你服务。但是奥尔提供了阿拉斯金皮草的现金,我们需要你先付钱。这就是激烈的角逐,我能做什么呢?”

阿奇博尔德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哦,一个不小心,”麦克劳大声喊道,“如果你能成为一个圣人,让耶罗的人来偿还债务,那将是一件好事;它会让一个老雇主待在家里的。”

这一要求蒙蔽了阿奇博尔德,他从未见过麦克劳以这样的方式要求付款。麦克劳和雷蒙多总是在收获后擦拭石板,吃一顿丰盛的家庭晚餐,喝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但阿奇博尔德并不觉得应该挑战麦克劳。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尊敬长辈,所以他只是微笑,点头,然后回到商店。

他空手而归,轻轻地拥抱了叔叔。然后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明天我会拿到补给品的,”他总结道,“我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但是,阿奇博尔德的欠考虑对叔叔造成不少的影响。

雷蒙多手指颤抖,老泪纵横,皮肤苍白,气愤地说道:

“我的老朋友麦克劳?他想取消我的债务?断绝关系?苍天不容。为什么每个人都抛弃了我?”

雷蒙多冠脉梗阻、心脏骤停,没了气息。他垂死地抓住胸口,把头靠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头未着地就死了。他萎缩了,如同灯灭!就这样溘然长逝。

阿奇博尔德僵住了。

时间停滞了。

露茜进来时,问他雷蒙多这种状况多久了,阿奇博尔德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现在是第十三个星期五,”他回答道,瘫痪在地,无法做出反应。此时露茜抓起一瓶白酒,全部喝下来,然后向自己的喉咙捅了一刀。当阿奇博尔德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他已浑身沾满血,露茜倒在了雷蒙多的头顶上。

这些话缓慢地在空中滑行,然后潜入阿奇博尔德的耳朵:

“我爱你,阿奇。我永远爱你。”

教堂的钟声响起:“叮咚。叮咚。叮咚。”

露茜的话回响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阿奇博尔德摔倒在一堆架子上,呕吐物喷射在夹克上。

*****

阿奇博尔德深受创伤,悲痛、不安、心烦意乱、充满沮丧。

他所爱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可怕的死去。他目睹社区瓦解,自己被欺负。

这些事将对阿奇博尔德产生重大影响,导致他的人格与雨果和梅耶截然不同。

他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

在阿奇博尔德所有的情感中,有两个对他影响最大:恐惧和内疚。

他为自己担心。

他继承了雷蒙多的债务,却没有继承人类所应有的善意。因此,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单身汉,不会被扔进债务人监狱。

债务人监狱极其恐怖。那里人满为患,即便是没有疾病,饥饿肯定会吞噬你,那里的囚犯被迫拼命工作,筋疲力尽让他们崩溃,在那里,获得释放仅仅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幻想。

考虑到这一点,阿奇博尔德卖掉家里的房子和他们拥有的几乎所有东西。他搬进商店,白天在那里工作,晚上在地板上睡觉。他还清了债务。但他仍然处于忧心忡忡的状态,担心价格会上涨,担心顾客会抛弃他,他会被迫卖掉商店。

他为雷蒙多和露茜的死感到内疚:

“我应该把我和麦克劳的谈话保密。”

“当我有机会的时候,我应该挑战麦克劳。”

“我应该阻止叔叔向外界扩展信贷。”

失去一双父母是不幸的,但失去两双父母,感觉就像是完全的过失。

*****

阿奇博尔德衰弱孤立,跌跌撞撞地度过那些灰色的哀悼日。

其他村民试图安慰他,但阿奇博尔德对他们的触摸冷若冰霜,对他们的话漠不关心。他面无表情地走着。对他来说,世界已失去光芒。他的脚失去了摆振,皮肤失去了光泽。

阿奇博尔德仍然光顾三马蹄铁酒吧,他在那里与其他原居民交往。但在狂欢中少了旋律,在饮酒时少了恶作剧,在疯狂中少了运动,在冲动中少了神秘,在每首歌中少了激情,在每个舞蹈中少了欲望,在每个身体里少了温暖,在每个肚子里少了饥饿,在每次争吵中少了信念,在每次拥抱中少了性爱,在每次握手时少了情义,在每个吻中少了魔力,在每滴眼泪里少了盐分。

少,少,少。所有事情都少了一点,少了一点心,少了一点灵魂,少了一点精神。一切似乎都淡化了。一切似乎都是空洞的。

那里似乎只有丰富的时间。阿奇博尔德致力于杀死它。他沉默不语,变得对世界一无所知,几乎被一只公鸡绊倒了,实际上是被一个看手相的吉卜赛人绊倒了。如果不是有源源不断的顾客把生命强加在他身上,他的存在可能就会结束;那就是熨烫衣服的女人,闻起来有沙丁鱼气味的女人,闻起来有下水道味道的乞丐,喜欢闲聊的修女,在睡梦中哼唱的风琴师,收集空瓶子的男人以及那些找寻箱子的男人。阿奇博尔德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当那些人走近时,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思想如此响亮,自己却哑口无言。

*****

几个月过去了,阿奇博尔德突然有了摆脱困境的决心。他买来干瘪的鱼当晚餐,用指甲紧紧抓住鱼头骨,轻轻往自己眉毛上碰触。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颤抖的声音,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拍了拍自己。

他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鱼变的扁平,额头被鱼内脏盖住。

“啊哈!”他大喊,“我觉得可以做到。”

他抓住起满是呕吐物污渍的外套,走向那天的公开处决地点,相信没什么能像他那样,用目睹比自己更悲惨的人了结痛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痛苦。

正是在这种病态的快乐情绪中,阿奇博尔德前往纽盖特大街。

阿奇博尔德到达时,那儿已挤满了人。贵族和女士们在匆忙搭建的龙门架座上坐着,而民众则挤在下面的街道上;这是一个自由出席的空间、密不透风的地方。阿奇博尔德看到的第一件事,是一个虚弱的老处女窒息的身体,它失去知觉被拖走。

在这混乱的局面下,小贩们正在把几乎所有能吃的东西卖给人们。他们摇摇晃晃的手推车里堆满各种各样食品。有冰冻牡蛎和烧鳗鱼;馅饼和布丁、脆饼和止咳药片、姜汁啤酒和姜饼;豌豆汤、碎鱼、羊蹄、腌海螺、烤土豆、冰棍、可可和薄荷水。

路的另一边是纽盖特监狱高大的砖墙,墙前是一个砖砌的高台,绞刑架矗立其上。挂在绞刑架上的是托马斯·怀特的尸体,一名十六岁的男孩,他被判犯有同性恋。他的尸体似乎在向人群扮鬼脸。

无数隆隆的说话声在空中回荡。喧嚣和嘈杂充斥期间。然后是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两扇大窗户吱吱地打开,一个铐着的人蹒跚而行,他背弯着,腿不稳,头发蓬乱,脸没洗,胡子也没刮。

人群齐声喘气,去吸那最后一丝空气。他们上面打开了一个空间。地板在下面颤抖。

“快点!”

雷鸣般的轰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嘘!”“人渣!”“可怜虫!”“恶魔卵!”“死!死!死!死!死!”

在集体的狂热中,阿奇博尔德不由自主地加入其中;每次嘘嘘,每次戳打,叫嚣,号叫,叫喊,嘶嘶声和诘问混杂在一起。

那个被定罪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到高台边缘,在那里做临终告白:

“你们,你们这些人,你们是我的人民,是的。就是这样。所以我就是这样。现在的事情是:我所做的一切。我日复一日所做的一切。我曾经做过,我确实是在为你们而做。”

“嘘!”“嘘!”“邪恶!”“邪恶!“死!死!死!死!死!”

“现在你们可能会嘘嘘,嘘。我不会说嘘。嘘!这是真的,你们的嘘声!呵呵。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

“我就要死了。再见!华丽的世界!再见!但我将作为你们最卑微的仆人死去。像我这样一个勤劳的仆人。我一句话也不说。我不会卖给你们一条死狗。我会做你们让我做的每一件小事。你好!嘘!追求,追求,追求!”

“骗子!”“欺骗!”“假的!”“假货!”“死!死!死!死!死!”

伴随着怨恨的旋律,责骂中唱起了一首歌。阿奇博尔德在人群中不适时地唱起歌来,随着他们那可怕的赞美诗而低吟。

那罪犯被带到了脚手架上。

阿奇博尔德唱着自己的歌。

绞索套在那人脖子上。

阿奇博尔德和谐地唱了一段苦乐参半的歌。

活板门打开了。

阿奇博尔德的哭声达到了史诗般的高潮。

罪犯的脖子上露出了阿奇博尔德的内疚和恐惧,用一种自己难以解释的欣喜之情来取代那恐惧的情感。仿佛在云端遨游,他感觉到了失重、空虚和自由。狂喜击溃了自己的痛苦,兴高采烈让自己感到不适。

罪犯摆动,窒息、臃肿、变蓝;于是,阿奇博尔德摇摇晃晃,神志不清,被一种共同的快乐所征服。

*****

阿奇博尔德在走进沃里克巷时欣喜若狂。

它没停留太长时间。他的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这减缓了他轻盈的脚步,腹部挨得上勾拳窒息了他的骄傲,一掌反手拍击让他吐出了自己最后的快乐。

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被翻转过来,他的背被压在墙上。他与唐纳德·唐纳森面对面站着,鼻子对着他那歪歪扭扭的鼻子,吞咽着那年轻人呼出的牡蛎气味;他的肚子里满是腐臭的肉。

另外两个年轻人走出阴影,掰着手指,咬牙切齿。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恶臭。

“孤儿,”唐纳森用一种既哀怨又虚荣的声音嘲弄道,“本周杀了多少父母?”

阿奇博尔德没有回应。

袭击者的指甲箍住他的喉咙,刺穿他的皮肤,挤压他的喉咙;造成一种恶魔般的痛苦,既有肉体上的,也有情感上的;掐住他的脖子,从他的灵魂中发出最后的快乐。

“两对父母对你来说不够好吗,嗯?”

另外俩移民也加入进来:

“傻瓜!”

“父母杀手!”

唐纳森摇摇头:

“我想你很快就会爬上绞刑架了。好吧,那么我们就先不结果了你。”

他对阿奇博尔德的胃部用力过猛,指关节触及肺部,空气从阿奇博尔德嘴里喷出来,蜿蜒的,嘎嘎作响。他喘息时,两个年轻人走进斑驳的光影里。

“三比三,”他们高兴地说,“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唐纳森颤抖着。

阿奇博尔德眯起眼睛。他看了看第一个青年,然后看了看第二个青年:

“他们是我吗?他们看起来像我。但他们不可能。他们能吗?不,这是不可能的。鬼魂!雨果!梅耶?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

11、齐聚一堂

“那天晚上,一个比战争更强大的灵魂在工作。

1914年12月,寒冷、清澈、明亮,

国家的边界无法看到,

当他们联合起来决定不作战的时候,

如入无人之地。”

法姆

时间和空间似乎有着相反的关系:随着时间的延长,空间似乎收缩了。

至少我们的三位英雄就是这样。他们被从原住民的土地上拔除,种植在三个非常不同的地方;分开几英里,但被伦敦的广大地区隔开;这里拥有大量的排屋和沟渠;修补匠、裁缝和酒吧。

他们可能团聚的想法似乎是荒谬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延伸,它们之间的空间似乎缩小了。他们越长大,伦敦就越小。

像三个重物一样,它们被引力场吸进,注定会发生碰撞……

*****

在雨果的寓所里住着一个男孩,大家都叫他“围兜”,因为他流口水太多了。他从未戴过围兜,他不想为此而遭到嘲讽,但如果戴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他的衣领覆盖着干唾沫,脖子上满是水汪汪的唾液。

除了卫生方面的缺失,他是无辜的。像雨果一样,他被迫违背自己意愿偷窃。与雨果不同的是,他从没偷到东西。

工作了三个星期后,围兜走进一家商店,带着一副叉子走了出来,他又走近店主,径直走到纽盖特监狱。

雨果花了很长时间才向梅耶讲清这件事。他第一次撞到朋友手推车上时,思绪混乱不堪,说话模糊不清:

“梅耶!雨果!济贫院,驳船,绳子。然后我被窃贼将军抓住了。对不起。我们只在圣玛丽济贫院吃粥,但黄铜螺丝比泥泞的螺纹更值钱。所以,我有一次还吃了一只老鼠。但大部分时间我浑身是泥。然后下起了雨,一场好雨。朋友就是这样。”

“放慢速度,”梅耶一边回答,一边挽救他能捡起的任何面包。

“对不起。”

“好的,兄弟。听着,我得送面包去了,但我可以和一些公司合作。你为什么不加入我呢,我们走的时候,告诉我最新的消息?”

雨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向梅耶讲述了自己的生活。

*****

“那么,围兜怎么了?”梅耶问。

“他出去了,再也没回来。不管怎么说,今天早上我无意中听到维尔德说。事实证明,围兜已经被送进了监狱。维尔德正在计划把他捞出来。”

“把他捞出来?”

“是的,这并不少见。维尔德在纽盖特有很多关系,他把这个系统玩得像个击球游戏。”

梅耶用拇指托住下巴:

“什么时候越狱?”

“午夜时分,或早点或晚点。”

“嗯,那样的话,兄弟,我们十一点半在老贝利街面见。我想我可以一劳永逸地把你从维尔德身边解放出来。”

*****

雨果一看到梅耶身边的两个人就又缩回到阴影中。

梅耶右边走着的球形人物是正义先生,好交际的地方法官,是梅耶送面包时结交的。正义先生是肥胖和浮华的完美结合体,一种老式的脂肪和优雅的混合物,他有歌剧歌手的音域和相扑选手的步态。

听到围兜的故事,正义先生坚持把第二个人强壮先生带来,一个严肃的守夜人,像衣橱一样雕琢过,像无光的午夜一样黑暗,他披着一件黑色雨衣,从皮靴延伸到他油腻的胡须上。

强壮先生名声在外,这也许可以解释雨果为什么很快就会躲藏起来。

“准时,”梅耶低声说,“别担心,我们是来帮忙的。”

雨果踮着脚尖向前走。

“来吧,兄弟,你躲在这对我们没用。”

雨果挤出紧张的笑声。

梅耶牵着他的手。

他们占据了自己的位置;梅耶与正义先生在石灰窑巷的一端,雨果与强壮先生在主教法庭的交界处。

他们挤在两栋大楼之间,默不作声。雨果害怕自己被控告,强壮先生没心情和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交谈。

他们躲在干燥的空气里,躲藏在淡薄的夜色中,既不被快跑的老鼠打扰,也不被沙沙作响的树叶影响;对苍白的灯光和遥远的星星漠不关心。

他们等待着:眼睛聚焦,踮起脚尖,心脏跳动,屏住呼吸。

他们等待着:皮肤冻伤,嘴唇皲裂,手指麻木,眼睛干涩,头发竖立。

他们等待着。

一个幽灵唱起一首忧郁的歌。

他们等待着。

一只猫向马路冲去。它像刚出现时一样僵在那里,雕像般;它眼盯排水沟,四条腿蓄势待发。

他们等待着。

他们跃跃欲试。准备跳跃,准备弹跳。脚在碰撞,腿在抬起。头向前躬着。

维尔德和围兜被梅耶追赶着冲向老贝利街,正义先生落在了后面;他喘息着,窒息般地喘息着。

强壮先生和雨果堵住了道路。

围兜独自跑向一边,维尔德跑向另一方向。

强壮先生和雨果并肩而行。

围兜跑了。

维尔德转身,一掌把梅耶劈倒在地,加速逃离。他准备回避正义先生那笨拙的身影,就在此时,他停顿了一会。时间拖得太长了。强壮先生气势汹汹冲来,把维尔德撂倒在地。

雨果跳到他们顶部。

“猪排!”正义先生大声尖叫,向维尔德伸出双臂,准备把庞大的身子扑进面前的肉堆里。

“天呐!!!!”维尔德尖叫,强壮先生和雨果尖叫。

正义先生看起来真的很沮丧。

雨果和强壮先生看起来真的松了一口气。

梅耶一瘸一拐朝他们走来。他走近时,看见强壮先生捆住维尔德的胳膊,把他带走了。他感到欣喜。

雨果感到困意来临。

正义先生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了。

*****

当人们谈论一个像乔纳森·维尔德这样狡猾的人时,认为即便是逮捕了,不会有什么无罪判决,有罪判决也是不确定的。于是,当维尔德被拽到老贝利时,梅耶并没安于现状。他得意扬扬地走进议政厅,要求介绍一位证人。

听到这样一个夸夸其谈的请求从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嘴里说出,听着他的脚步声和尖锐的声音,法官哑口无言。他无法回答。

勃鲁孜先生向前倾斜,敞着胸,嘴微张,双臂松垂在身旁:

“我来作证,我所说的这个人叫乔纳森·维尔德,他的确把偷来的珠宝给了我,并要求收取费用。珠宝包括两块红宝石,一颗切割过的钻石和一枚金戒指。”

“为什么,嗯,这有什么惊奇吗?”法官问道。“这个人是窃贼收容者。他的工作是归还被盗物品。”

勃鲁孜先生温和地笑了笑,眼睛时睁时闭,像一只暹罗猫,脸上带着一丝谦逊的神色。他看上去既不困惑也不平静,既不慌张也不干脆。

“我确实看见了偷这些东西的小偷,”他沉思地说,思索着要说的话,“第二天,我看见那小偷在斯坦福街的拐角处,收了乔纳森·维尔德的钱。”

“啊,你为什么不在那儿逮捕他呢?”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确实喊了,但是,唉,他们像闪电般,很快就溜掉了。我很遗憾地说,逮捕行动证明了我们的无能为力。”

法官点头表示同意。

勃鲁孜先生离开,喝茶去了。那是十点十二分,勃鲁孜先生总在那时间喝茶。

维尔德对着他的影子喊道:

“混蛋!罂粟花!贪吃鬼!这个人的话就像撒尿分叉一般,它们到处喷洒,但在目标上没留下任何痕迹。让我来说说吧。我祈祷,不要理会那浮夸的伪证,这坨粪便,这堆乱七八糟的陈词滥调。”

雨果哽咽了。

梅耶揉了揉背。

他们都知道,如果故事结束了,维尔德的爆发可能会得到信任。对他们来说,幸运的是,故事还远未结束。这是一个分水岭;一个塞子被拆除的时刻,滔滔不绝的指控洪流般涌来。

雨果和梅耶坐在画廊里,惊愕地凝视着那些人走到看台上。有戴帽子的男人,戴头巾的女人,拄拐杖的老年人,拿手杖的中年人;有钱人和不那么有钱的人,体面的人和不那么体面的人,漂亮的人和丑陋者。

他们谈到偷来的金银财宝、偷来的传家宝和纪念品,丢失纪念品时的伤感,以及久违的古董又突然出现。他们谈到了费用、贿赂和指控。

被授予豁免权的狱警谈到了维尔德的两面性,帮派成员的威胁,以及窃贼的讹诈。他们一起组成了一个在街区周围延伸的队列。

“嗯,”法官见他们全都作证就判定,“有罪!”

他把木槌在板子上敲响,然后咳嗽了整整七分钟。

*****

雨果要亲眼看到维尔德被处决,然后才能相信自己确实获得了自由。

于是他推开纽盖特街上的人群,鼻孔里有炸鱼的味道,皮肤与千个身体摩擦,梅耶在他身边,比任何真正想看这种病态事件的人更有责任感。

“我不会错过这个世界的,兄弟。我们在一起!”

维尔德出现了,他此前尝试自杀,但身体拒绝了他吞下的大部分鸦片酊,现在他的身体还足够支撑临终演讲:

“那么,我就要死了。再见!华丽的世界!再见!但我将作为你们最卑微的仆人死去。像我这样一个勤劳的仆人。我一句话也不说。我不会卖给你们一条死狗。我会做你们让我做的每一件小事。你好!嘘!追求,追求,追求!”

“骗子!”“欺骗!”“假的!”“假货!”“死!死!死!死!死!”

在这些嗜血的嚎叫声中,维尔德被带到绞刑架下。套索套在他脖子上,活板门打开了,维尔德掉了下去。

维尔德脖子上的裂缝给雨果带来了一种奇妙的愉悦感,他觉得这很容易解释。这是解放的幸福感。仿佛在仙境般的尘埃上冲浪,他感到失重、空虚和自由。

在兄弟般爱的精神中,梅耶同时体验到了这些相同的情感。他感觉到雨果的兴高采烈,仿佛是他自己得到了自由。他和雨果一起欢呼唱歌,一起摇摆,被一种共同的快乐感所征服。

“谢谢!”雨果欢呼起来,“我欠你的债。我只祈求有一天我能报答你,这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

梅耶笑了笑,把胳膊搭在雨果肩上,带着他离开了。

*****

片刻之后,他们都感到了一种恶魔般的痛苦。这是一种身体上的疼痛,它由腹部辐射开来,这是一种情感上的痛苦,它从灵魂中分流了残留的快乐。

仿佛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所驱使,他们俩转向沃里克巷。他们向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走,他们交谈着,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三比三。这是公平的战斗。你说的是什么?”

雨果和梅耶在遭袭击者和三个袭击者之间走了进来。他们看着那些年轻人,看着他们的首领,他的鼻子是如此扭曲,他们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他的两个副手,满身都是臭鱼腥味。

然后他们看着受害者:

“他是我吗?他看起来像我。但他不可能。阿奇博尔德?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那个歪鼻子男孩捶打着梅耶的肚子。

梅耶坚定地站着:

“轮到我了吗?”

攻击者向后退了一步。

梅耶用一只傲慢的手把他们赶走了:

“别再招惹这小伙子了。”

他转身面对受害者:

“阿奇博尔德?真的是你吗?”

阿奇博尔德笑了。

雨果笑了。

梅耶抱住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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