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坐在沙漠越野车上的埃尔温·隆美尔中校身体前倾,隔着挡风玻璃向外张望。十几名身穿棕色上衣、黑色长裤的男子堵在了道路中央。
“长官,那些人是谁?”驾驶员克罗伊策下士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为了挡住咱们的去路。”随着距离的迫近,隆美尔那张酷似老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最好先停下来,克罗伊策,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再走不迟。”
“是,长官。”
越野车停了下来。隆美尔向身后查看了一下。他的自行火炮团也放慢行进脚步,随之停了下来。他从这辆形似浴缸的履带式车辆上跳下,跃上了距离最近的一辆自行火炮。一名面无表情的壮汉斜倚在敞篷的驾驶舱一侧。
“有问题吗,长官?”
“也许,”隆美尔对赖默尔中士说。“有一群人挡住了咱们的去路,让你的手下带上武器随我过去看看。”
“是,长官。”
赖默尔与自行火炮上的驾驶员、炮手和装弹手一并跳下炮车,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架结构紧凑的MP-18冲锋枪。一行人向前走去,隆美尔的手一直悬在他的鲁格尔手枪皮套上方。
这帮身穿棕色上衣的男子看上去并无恶意。这让隆美尔猜想他们可能只是一帮反战分子。反战运动的势力在最近几年不断壮大。大部分活动仅限于抗议或散播电子公告板消息。有时,他们会阻断军事基地入口,或用自己的宣传海报来遮住政府的招兵海报,以敦促政府与火星人谈判。
想到这里,隆美尔不由心生怒火。火星人袭击地球时,他只有六岁。不过,家乡符腾堡王国的城市与村庄,在遭受外星人的热射线袭击后夷为平地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男人、女人和小孩在他眼前瞬间变成了一堆火柴棍。他的叔叔迪特里希、表亲路易莎和沃尔夫冈因此丧命,而他的贝蒂娜姑妈身上还能看见那场劫难留下的道道疤痕。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火星人尝试与人类进行谈判。
他们只配在地狱永受煎熬。他必须亲眼见证。
必须马上让这群傻瓜把路让开。
隆美尔一眼就认出了这群人当中的带头人,并向其走去。这名男子身高和他差不多,一米七左右,黑色的头发一边倒的梳向左侧,鼻下还留有一撮小胡子。
“你是他们的头儿吗?”
“是的,”黑发男子斩钉截铁地答道:“民族主义党主席阿道夫·希特勒”。
隆美尔从未听说过民族主义党,或者阿道夫·希特勒这号人物。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名男子。他们看起来并不像反战分子。最起码,他们的年纪不轻,应该都经历过那场浩劫。反战运动的大部分成员都是1898年以后出生的。他还注意到希特勒的眼睛——深邃而又炽热。隆美尔察觉到眼前的这位仁兄为达目的可以不惜使用暴力。
他的手离腰间的枪更近了。“我是埃尔温·隆梅尔中校。你们妨碍了德意志帝国陆军炮团的行动,我命令你们马上让开——”
“我们是不会让开的!”希特勒尖叫着冲向隆美尔。赖默尔和他的手下随即举起了冲锋枪。
希特勒对此视而不见。“我们听到一个传闻,说你们这是要去火星。我们不能,也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隆美尔强压住心中怒火。联合太空远征军一直努力对“霸王行动”进行保密。然而,这么大规模的军队、作战车辆和战舰移动,秘密很难守得住。
“既然你不是德意志的统治者,那么,希特勒先生,你无权告诉我们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现在我最后问你一遍——”
“不要留下我们,任由犹太人摆布!”
隆美尔听后一脸困惑。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还被蒙在鼓里!火星人只不过是犹太人的傀儡。那些怪物摧毁我们的城市时,犹太人像老鼠一样窜入地下。他们在地底建造秘密城市,培养秘密军队,一旦火星人消灭人类,他们就会收复地球、统治世界。”
隆美尔回过头,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过这么荒唐的言论。
希特勒继续叫嚣着,整个炮团都能听到他的声音。“犹太人就在等待这个机会,等着我们所有的士兵冲去火星的一天!”他指着隆美尔咆哮道:“当你们冲去火星后,犹太人就会从下水道里喷涌而出,控制整个世界,因为没有你们这些人留在这儿,消灭他们!”
隆美尔已经忍无可忍。“我没有时间听你在这儿胡诌八扯,你们立刻把路让开,不要再阻碍炮团通行,否则我们只好扣留你,待抵达奥斯纳布鲁克,再把你移送警察局。”
“我们是不会让步的!”希特勒愤怒地大吼:“你们必须留在地球上收拾犹太人和他们的秘密军队!”
隆美尔怒火中烧地瞪着希特勒。然后,转身命令自行炮团士兵,“赖默尔中士,回去调些人过来,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随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隆美尔的背上。顿时,他肺里的空气好似爆炸般被全部顶出,重心不稳,摔在了沥青路面上。
“阻止他们!”希特勒尖叫,“砸了他们的车!别让他们过去!”
话音刚落,隆美尔身边,脚步声乱作一团。他使劲扭动身体,试图把希特勒从背上赶下去。突然,一拳袭来擦过他的头顶。隆美尔瞥见希特勒的手从他的右耳经过。他伸手抓住这个疯子的手腕,并使出浑身力气拧了下去。
希特勒痛苦地大叫起来。
隆美尔立刻向右一转,把这个疯子从他的背上甩了出去。他从地上蹿起来,发现那群身穿棕色上衣的男子已经和赖默尔手下的炮手、驾驶员扭打成了一团。赖默尔本人和他的装弹手挥舞着手中的冲锋枪,用硬木枪托砸向滋事者的脑袋。几名士兵见此情景,急忙从车上跳下,加入混战之中。
一声愤怒的咆哮吸引了隆美尔的注意。他转头应声望去,只见希特勒再次向他袭来。
隆美尔站稳脚跟,右手握拳。希特勒的尖叫声更加响亮了。他抡起一拳砸了过去。
隆美尔的这一拳落在了他的小腹上,希特勒痛得俯下了身体,喘着粗气,跪倒在地。
随即传来一阵冲锋枪的枪声。隆美尔扑倒在地,环顾四周。
赖默尔中士又向空中打了一梭子子弹。“趴下!”他大喊道,“趴在地上,不然老子把你们全都毙了!”
滋事者们全都乖乖地跪在地上,双手举向空中,面露惧色。
“你没事吧,长官?”克罗伊策急忙赶到隆美尔身边。
“嗯,嗯,我没事。”说着他清了清身上的尘土,大步走至气喘吁吁的希特勒面前。隆美尔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拉至脚边。
“你刚刚袭击了一名德意志帝国陆军军官,你会在监狱里待很久的。”
他命令将希特勒及其追随者全都捆起来,单独关在一辆运输车上,并命人好好把守。五分钟后,炮团重新上路。
当他们终于到达奥斯纳布鲁克时,数百名民众已聚集在街道两边欢呼着,手中不停舞动着黑白红相间的德意志帝国国旗。穿过人群时,隆美尔辨认出一些群众的口号。
“杀死火星人!”
“烧毁他们的城市!”
“消灭他们!”
隆美尔倒在椅背上。曾为保守这个秘密付出了那么多。但是,自从德意志帝国最大的航天站之一落户奥斯纳布鲁克市之后,这个秘密如何还守得住。很可能是基地人员泄漏了消息,该死。
他发现一名警察正在一处交叉路口指挥交通。于是,隆美尔上前向他解释了一遍希特勒和他那帮民族主义党白痴的所作所为,这名警察听完后,便向附近路灯柱子上安装的电话走去。几分钟后,两辆车身两侧标有“警察”字样的警车便驶达现场。
“你们这帮愚蠢的杂种!”希特勒在被两名警察推搡进警车时,嘴里还不忘谩骂道,“你们相当于宣判人类即将成为犹太人的奴隶!”
隆美尔充耳不闻,钻进了他的越野车。他看了一眼手表,皱起了眉头。因为那个留着小胡子的蠢蛋,他们比既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当炮团抵达奥斯纳布鲁克太空部队基地大门时,一名大腹便便的上士向他们缓步走来。按年纪估计,他应该参加过1898年抗击火星人入侵的战斗。
“隶属于哪支部队的,长官?”上士开口询问。
“绍姆堡-利珀第十二自行火炮团”。
面无笑容的上士查看了一下记录后说道,“这个炮团应该在十七分钟前到达。”
“那还要谢谢一群出逃的精神病。”
上士沉默不语,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隆美尔,又瞅了瞅记录。“绍姆堡-利珀第十二自行火炮团已被指派前往太空部队登陆舰戈登号,第五十一号码头。继续直行1.6公里,然后右转,那里有引导员给你们指路。”
“谢谢,上士。
“长官”。上士向隆美尔行了个军礼。他还以军礼,然后命令克罗伊策开车。
自行火炮团一路行进至那名上士所说的地方,然后右转。转弯之后,一路上总能见到士兵挥舞旗帜,为他们指引太空码头的位置。隆美尔注意到这些指引道路的士兵大多是女性。像许多其他国家一样,德意志帝国有很多女性参军作为后援支持力量,以便更多的男性可以在作战部队效力。
隆美尔的炮团汇入车流之中。他沉思着,此刻的他们像极了一队一队的蚂蚁,面朝巨大的面包盒形登陆舰,不断前行。想到这里,隆美尔不免有些热血沸腾。
我们真的开拔前线了。真的要去火星了。
绍姆堡-利珀第十二自行火炮团的车辆驶上了戈登号尾部舱门坡道,进入空荡荡的货舱。船员用链条将炮团车辆固定在甲板上。一位看起来不足十八岁的金发宇航员将士兵们引领至各自的宿舍。作为高级军官,隆美尔分配到了一间独立隔间。初级军官是三到四人共用一个隔间,没有军衔和刚入伍士兵的居住条件则,与以往一样,像极了沙丁鱼罐头。
隆美尔双手背后,向舷窗外望去。运输车、装甲运兵车、自行火炮和越野车被陆陆续续地装进其他登陆舰中。他关注的焦点自然落在了这些自行火炮上。他想起了几个星期前从他的朋友乔治·巴顿那收到的电子公告板消息,信中巴顿提出自行火炮作为作战车辆的可行性。这位美国朋友主意不错,但却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自行火炮的炮筒只能上下运行。如果想换个方向射击就不得不转动整个车辆。在他和巴顿构想的近距离战斗中,这是非常不切实际的。隆美尔设想,在大炮与车辆之间加装一个类似战列舰或巡洋舰那样的炮塔来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当他把这个构思提交至德国总参谋部时,他变成了那些上司眼中的阿道夫·希特勒。
他们知道什么?
他希望乔治是对的,只有登陆火星,才有机会证明他们的装甲战争理论。
在登陆戈登号两小时后,终于喇叭里传出了一个声音,“注意!注意!请所有人员确保已做好发射准备。二十分钟后即将发射。
隆美尔呻吟一声。他总是很讨厌这部分太空旅行。
他在背包里翻找,拽出一套反重力防护服,花了几分钟才将身上的军服脱下,换上了这套灰色的连体制服。然后,他坐在椅子上,系好了安全带。这把椅子紧挨着一张简单的金属办公桌,两件家具均用螺栓固定于甲板之上。
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事可做。
“注意!注意!”喇叭再次响起,“距离发射还有一分钟。重复,距离发射还有一分钟。”
隆美尔有些紧张,双手牢牢地握着扶手。
飞船融合引擎发出的隆隆声越来越大。
“五……四……三……二……一。发射!”
发射的噪音犹如上百场雷雨将隆美尔包裹其中。随着戈登号离地越来越远,他感觉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住,动弹不得。
呼吸困难的他感觉好像永远无法吸进下一口空气一样。随后,他感到自己比空气还要轻。此时,戈登号已经飞出了地球大气层。
如释重负的他解开了安全带。下一秒,他便从椅子上飘了起来,隆美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伸手够了一下天花板,轻轻一推,便在半空中螺旋前行起来。他咯咯笑出了声,感叹这奇妙的失重体验令自己即刻回归童真。
当然,绝不是火星人毁掉的那个童年。
叹了口气,隆美尔轻推舱壁,向舱门飘去。他打开舱门,漂浮在毫无装饰的钢制走廊里。其他几名士兵也把着固定在墙壁上的扶手,沿着走廊一路向前。隆美尔感觉大家与自己不约而同,都是前往同一个目的地。
突然,一阵呕吐声从他身后传来。几秒钟后又传来同样的声音。隆美尔有点同情这些可怜的士兵。他第一次身处零重力条件下时也吐得一塌糊涂。好在他早已习惯了。有些士兵则没那么幸运,永远也习惯不了。
他向上飘进一处楼梯井里,突然面前出现一坨棕色的东西。紧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袭来,他皱起了鼻子。
看样子,有人没有来得及打开自己的呕吐袋。
此刻,隆美尔也感到有些恶心了。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即将翻江倒海的胃。一转眼,他已到达瞭望甲板。
长长的窗户旁边已经挤满了人,发出阵阵赞叹与惊呼声。隆美尔也瞪大了双眼,折服于眼前的一切。在此之前,他曾多次在太空进行零重力训练或在月球上进行作战演习。即便如此,每次看到太空中悬着的这颗蓝白色天体——地球,他总会为之震撼。
他向窗边漂去。许多士兵在默默地注视着地球。其他人则忙于发表评论:“他们将永远无法再威胁她了”“让咱们也瞧瞧火星人喜不喜欢家园尽毁的滋味”。
隆美尔经过一名中士,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中依稀可见一位身材丰满的黑发女子。泪水在他的眼睛里打转。“这是送给您的,妈妈。我会为您报仇的。”
隆美尔本想告诉这位中士,“是的,你会替她报仇的,”但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不去打扰他。于是,他回头望向地球,想到了离世的家人。他的叔叔,他的表亲,还有他那伤痕累累的姑妈。过去二十五年里,她一直被关在精神病院,一遍又一遍地遭受着时光与精神错乱的蹂躏。憔悴不堪的贝蒂娜姑妈整日望着窗外,嘴里不停地重复:“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想到此处,隆美尔的面容变得坚定起来。不,他们绝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