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告别叶絮,江小七独自一人踏上了返回宗门的传送阵。
本次大比一旦决出前三甲,所有人皆可自行离场。
由于余下名额没有择出,再加上今年败者组实力颇为瞩目,倒没有多少人提前退场。
阵图上人影逐渐清晰,江小七呼吸着熟悉的清新空气,慢慢睁开了眼睛,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步步走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把芊芊和小琥带走,一个人回到竹林小筑,门口都没关,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空洞无神的眸子望着天花板。
整整两天两夜。
江小七滴水未进,也未曾动弹,仿佛失了魂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脸色愈发灰败。
意识渐渐模糊,他觉得自己仿佛悬于深渊,又仿佛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的那种痛苦、那种绝望、那种迷茫、那种无助恍如沼泽将他一点点淹没。
一切的一切,让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失去了光。
直至一片翠绿如新的竹叶自窗外飘来,飞过无神的眼眸,划过干裂出血的嘴唇来到胸口上。
他猛然惊醒,死死抓住那枚竹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浑身破褛,满身尘土,不知摔倒了几次的江小七来到了竹林,看着那片熟悉的菜地,那道依旧辛勤耕种的苍老背影,泪水不觉从眼角滑落。
龚季似有所察觉,回身望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走过来将他拥入怀中,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嗓音沧桑且温暖:
“没事,没事...吃苦了吧,逃避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呀。”
“呜...”
听着他的嗓音,江小七终是哭出声来,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实力不足的焦虑,保护不力的愧疚,害怕失去的惶恐,无法倾诉的痛苦,卜算谶言的诡异,死亡征兆的预言...这一切在将他慢慢压垮。
他怕死。
更怕死了,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若没有那片竹叶飘过,他不会记得心中还有最后一片净土,一片可以让他倾诉苦乐、让他卸下担子的避风港,只会在竹楼内慢慢枯萎,道心崩塌,彻底沦为废人。
心若死了,人还远吗?
归根究底,他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孩子。
哭声将近半小时才慢慢停息,龚季扶他坐下后转身回屋,出来时手上端着一个竹碗,里面呈着如琥珀般翠绿的液体。
江小七这时才觉得喉咙疼得厉害,接过猛灌一通,莹莹绿光自他体表浮现,只觉得一股清爽的气息透散出来,喉咙不疼了,嘴唇上的伤口结痂脱落,面色迅速转为红润,不免惊异道:
“这是什么灵药?”
“灵竹的汁液,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命力。”
老人笑了笑,伸手到身后,变戏法般摸出一篮子滚烫的烤地瓜。
“噢噢...这地瓜真香!”
江某人边吹边吃,可能是饿了两天的原因,近十个烤地瓜没多久就被消灭了。
他搓着发黑的双手,忽是意识到了什么,侧过头用稍微干净的手背擦拭泪痕。
龚季看着这一幕,嗤笑道:
“擦什么擦,你这年纪尿床我都不觉得稀罕。”
说的什么话,真的伤人...
小江悲愤地跑开,打了两捅井水把全身洗了个遍,再用灵力把衣服蒸干,这才跑回来乖乖坐着。
“说吧,出什么事了。”
趁着他洗澡的时间,龚季去掏了两只肥硕的兔子回来,熟练地串上竹条,随意道。
江小七摇了摇头,问道:
“师爷,您怕死吗?”
“怎么问这种问题,天底下就没有真不怕死的。”
龚季瞥了他一眼,插好竹条开始生火。
“如果可能近期就会死呢?”
江小七抱着膝盖,看着由微弱变强盛的火苗。
老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追问,继续拱着柴火,平淡道:
“那得看死得值不值得。”
“怎么说?”
“人活一世,首先要对得起天地,其实是父母,最后便是自己。”
他停住,回屋拿来香料,锋利的竹刀在兔腿等厚实部位划出痕迹,等到油脂冒出,这才慢慢道:
“天地暂且不论,也没几个人能达到祸害天地的程度。然后到父母,生前膝下承欢,死后披麻戴孝,这些都是表象,若他们离去时是带着笑意的,这就是值得。”
“最后是自己,我们作为生命降生于世间,自然要以生命的所作所为在世间留下痕迹,若说生活是义务,那么挣扎就是权力,成不成功是另一回事,起码存在过,努力过,这也是一种值得。”
“每个人的人生不可同一而论,认可的值得也不相同,不过有一句话我想让你记好。”
龚季端详了一会,撒上香料后在火焰中转了一圈,递给江小七,“不求生无悔,但求死无憾。”
江小七呆呆的接过,好半天后才起身鞠躬,“小七明白了。”
“这就对了嘛,没来临前就妄谈生死,都是他娘的狗屁!”
龚季罕见地爆了句粗口。
爷孙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融洽的氛围中时间很快过去,江小七期间又与老人探讨了一些问题,例如他的气增长异常迅猛,遗憾的是没能得出答案。
“对了。”江小七一拍额头,从储物戒中摸出一枚青红双色丹药,“这枚是六品丹药龙凤焕血丹,您看看能不能服用,用来延缓生机流逝速度。”
“哪来的?”龚季没接,目光倒是带起些许猜测。
“我拿到第一了,刚才没跟您说吗?”
小江骄傲得仰起头,一副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高兴的样子。
“好好,长本事了。”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把丹药推了回去,“我就不吃了,不然死得更快。”
“好吧。”
他遗憾地收回手掌,起身挑井水、浇菜、清洗农具以及打扫房间,老人只是静静看着他忙碌。
“好了,我走了,下次再回来看您。”
江小七把最后一缸水挑满,拍了拍手掌,望向老人。
“去吧。”
龚季笑着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眼眸深处浮现出由衷的满意,可下一刻,话语的传来气得他直哆嗦。
“老爷子,你可一定要等我,若回来时我发现你不在,肯定反手把棺材炸了!”
声音越拖越远,老人摇了摇头,喃喃道:
“没大没小的,算你跑得快。”
...
从竹林回来,阴霾一扫而空。
江小七心中暖洋洋的,嘴角的笑容自信而阳光,气机不再虚晃,反而勃发出一种新生的气息。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他感慨着,从竹筒中取出上次那支竹筷,走到熟悉的门前坐下,再次写写画画起来,不久,“动机”与“利益”再次出现在泥土上。
林庆华曾告诉他,世间一切的杀戮都躲不开这两个词。
“假设祁天道就是幕后黑手,现在能肯定的是我十有八九会死,但他杀我的目的是什么,是顺手为之,还是有备而来?”
“我目前的实力是渝境后期,只差一步抵达大圆满,就算战力略高,这点微末实力对他来说跟蚂蚁没多大区别,结合叶无君的话,若他的目的是小琥的话,我的死亡极大概率是顺手为之...”
棱角分明的筷头在“利益”下方写出“尸体”三个字,很快又将之划去。
“不对,这里需要再次解读谶言的意思,天狗食日,这点必然会成为现实,一旦抵达这个时间,他便会露出狰狞的獠牙,并不会因为我与小琥的生死而改变,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都是被殃及池鱼?”
“照这样想,死因是什么,我与它之间的共同联系是....”
“啪”的一声,竹筷被他捏断。
“原来,生门在这里...”
江小七的眼神极为明亮,表情惊讶且惶急,喃喃自语着,以手代笔,飞快地在泥土上写出几个词语:
“芊芊”,“百里玄域”以及“义父”。
“搞了半天,原因是出自我这里,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芊芊身上没有死气了。”
“一个月时间,刚好是百里玄域开放与炎峒山婚礼举行,按照正常的情况她必然会跟随我前往这两处,百里玄域只允许二十强进入,唯一可能的地点只有在炎峒山!”
“婚礼之上,天时变动,祁天道将会出于某种目的,试图掳走芊芊,我与小琥皆会因阻拦而战死。”
江小七长出一口气,伸手抹去所有痕迹。
他忽而苦恼地抓着头发,“不去是不行的,义父大概率会收到消息然后赶来,我肯定是劝不动的...真特么多手,什么时候送药不好非要这时候!”
他打了自己一耳光,没舍得用力,跟摸差不了多少。
“算了,先去弄情报再说。”
江小七一骨碌爬起来,随手丢掉竹筷,带上房门后快步朝外赶去。
...
临洲城内一处,脂粉气息腻人。
此时有两个人站在烟幕楼招牌前,男人身姿挺拔、面容清秀,女人面庞绝美,一袭紫色宫装将其气质衬托得愈发雍容。
“别担心,万事有我呢。”
江小七侧头看着犹豫当中的女人,出言宽慰道。
紫嫣摇了摇头,牵住他的手,主动走向楼内。
“哟,这不是紫嫣大人吗,啥风把您刮回来了?”
恰时,上次那位美妇施施然地从楼上走下,眼神瞥了一下,发现武天不在后,嘴角那抹讥讽愈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