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在这里帮我守着。”江某人还在迟疑着要不要替他喊医疗担架，见他精神尚可，轻轻嘱咐一句。
“嗯。”杜鑫有气无力地应了声，看着甬道慢慢消失，大拇指抵住两只门牙后方，微微一用力。
没动。
于是他又双叒叕捂住了嘴唇。
......
甬道中昏暗无光，明明是建立在地底深处，却察觉不到一丝寒冷。
所幸江小七的目力已经锻炼到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程度，瞳孔收缩成针状，摸着石壁一步步往前走着。
从外面看似乎看不到尽头，实际才走了短短不到一刻钟就到头了。
高温隐隐从前方散发出来，江小七看着眼前隐隐有些模糊，仿若镶嵌于石壁中的棕色木门，手轻轻搭上门把手。
咔啦。
扑面而来的强烈热浪让江小七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再次睁眼时瞳孔猛然收缩，一屁股坐下地上后退几米，手指着前方：
“...你你你你...”
“来了。”
视线前方，简陋的木墩子上坐着一人，一袭黑袍，剑眉星目神色冷酷，嘴唇抿得很紧，微皱的眉头中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忧虑。
至于为什么江小七仿佛见到鬼一样的表情，因为眼前这人与他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堪称高配版霸道总裁款江小七。
江北。
“你为什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知道我会来，你不是走了吗...”江小七语速极快地发问，仿佛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上次是太过耀眼外加其他原因，只是模糊看到了一眼他的长相，没想到会相似到这种程度。
任谁突然看到一个长相与自己完全一致的人都免不了这个反应，除了眉眼间的细微弧度，能区分他们的只有气质以及体型。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你哥。”江北不带笑意道，伸手拉起他。
“你怎么知道你是我哥，你不是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江小七定了定神，角度刁钻地直指核心。
“我猜的，我们之中只有你跟我长得最像。”江北一本正经道。
真冷...小江翻了翻白眼，敏锐地抓住一个词，“我们？除开你和我还有别人？”
“嗯，千年之间，我们的族人陆陆续续来到这里，我是第二十人，你是第二十一个。”他从袖袋中摸出一块绯色破旧排箫，“你今年几岁？”
“十五岁...”
小江愣愣道。
“看来你是最弱的一个，像你这个年纪，修为最低都有济世境。”江北了然地点头，拿出手帕浸湿后擦拭排箫。
他说的不像假话，为什么我还是想锤他...江小七一副吃了秘制小汉堡的表情，猛的甩甩头，“等会...一件一件来，先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道神念罢了。”江北专注于手上的事物，忽然看向江小七，眉头深深皱起，“站好。”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仿佛带着魔力，让江小七不由想起那时武天的姿态，当即屏息，目不斜视站得笔直，双手紧贴两侧，大声道：
“您放屁，刚才您还扶我起身来着。”
不知不觉带上了敬语，怎么听怎么奇怪。
江北没有理会他的不敬措辞，手中出现一把竹尺，不时敲打着他的背、小腿以及脑袋，直至站姿完全标准，方才满意地舒缓眉头。
“体修在抵达神临境不能诞生神魂，而是会出现进化分歧点，进攻型或防御型。”江北坐回木墩，轻轻掂量着尺子。
“啥玩意...咕！”
小江不由伸头，下一秒痛出鸡叫，身躯一震，在尺影临身之前端正站姿。
难怪武大爷会摆出这个姿势，感情是被打出来的，真他娘的疼......额头有着一道红到发紫印记的江某人心里吐槽，热汗不要钱般涌出，疼得直打抖，就是不敢乱动。
“大部分体修不知道这个情况，基于本能的向防御型进化，于识海边缘建立壁障，弥补自身最后的缺陷。”
“而我们一族，天生拥有异于常人的堡垒，无惧任何神魂冲击、夺舍，因此走向了另一条道路，进攻型体修。”
“进攻型体修会获得神念实质化的能力，可以称之为分身，能够继承本体一部分能力。缺点是显而易见的，本体识海被摊薄，分身无法吸收能量维持自身存在，且无法控制其行动。”
这么牛啤嘛...话说这个无法控制是什么鬼...小江疑惑道：“那以后本体和神念打起来怎么办？”
“打在我身，痛在我心。”他竟然严肃地点了点头。
小江张大了嘴，一时间竟无力吐槽，只听他继续说道：“一般分出神念后，分身会秉承本体的意志行事，除非遭遇特殊情况。”
“这个特殊情况是指...”小江试探道。
“魅惑，入魔。”江北顿了顿，忽然朝他做了个恐怖的鬼脸，吓唬道：“这样神念和本体才会打起来，甚至可能反噬本体，取而代之。”
你他么什么毛病啊...小江下意识后退两步，生怕他的神经质会传染到自己。
“你这是什么反应？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觉得像本体那样太过严肃不好...罢了...”他叹了口气，颇为苦恼地揉揉眉心，在脸庞上一抹。
骤然间，仿佛太阳般强大、无可抵挡的威压席卷整个房间。
此时无光胜有光，那个线条冷硬，目压星辰，令人无法直视的男人仿佛又回来了。
“啊...停停停！刚才最好！”小江捂着眼睛哀嚎着，全身泛起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剧烈痛苦。
“对嘛，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不对？”他的嘴角弧度放缓，威压若冰雪般消融，神色仿佛在争取认同。
小江睁着通红的眼睛，含泪点头。
你拳头大，你说得都对。
“我就说嘛，有谁会喜欢整天板着脸的人呢。”江北颇为自得地笑了笑。
“打徐红跟打儿子一样，实力强长得帅，谁敢不喜欢你。”小江柠檬精附体般撇了撇嘴，低声嘟哝着。
“徐红...他欺负你了？”江北歪了歪头，似乎在搜寻记忆，脚步一抬便想离开，却被江小七一把拦住，“别别！他没有欺负我！”
“别看我这样，碾死只蚂蚁还是很轻松的。”江北不解地看着江小七，似乎在责备他隐瞒。
“不是这个问题，你要真想杀，去杀天麒阁祁天道。”
蚂蚁...那我是什么？卑微若尘埃？
尘埃就尘埃吧，如果能鼓动他去把祁天道干了，算是解决了心腹大患。
不料，江北的神色倏地严肃，认真叮嘱道：“你最好避开这个人，他很危险。”
“就连你也杀不了他？”江小七惊得连眨几次眼，神情苦涩，“可是他已经盯上我了啊......”
“不是杀不了，是不能杀，阻挡大势必遭天罚。”江北郑重地摇摇头，牵过他走向座椅，“时间也不多了，来，我告诉你这些年我们收集到的情报。”
江小七神色转严，正襟危坐作聆听状。
“首先，我们的族名为炅，属于远古八族之一，情绪剧烈波动时引动力量，族纹便会在后背显现。炅族以力闻名于世，血脉来源不详，诸天万界之中仅有同为八族之一的雪族可抗衡。”
“八百一十二年前，我们的一位前辈踏遍天华界，始终对我们的身世、目的不得其解，于是留下足迹以待后人研究，一代又一代，估算出没遗留太多痕迹的前辈，共有二十一人，你便是最后一个，无一人有先前的记忆。”
“那位前辈给我们留下了两条信息，第一，整个天华界只有漠北、南泽、西域以及东阁这四片地域，往外皆是虚无。第二，天华界至多只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
江小七心中惊雷接连不断炸响，喏喏着嘴唇，“这么说...”
“人族文明不是几千年就能形成的，天华界保存着整个人族崛起的记载，却无半点一千多年前的记载，听起来像什么？”
江北平静道。
江小七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像是发现这里后搬迁进来的对吧，但若我说，越过千年界限，往上所有人的跟脚、身世都是虚假的，根本无法从根源上追溯呢，听起来又像什么？”
晴天霹雳在脑海中炸响。
江小七脱口而出道：“试炼场！”
“对，有限的地形，虚假的历史，仿佛被人以大能之威迁移到此地，更改记忆，形成了一个独属于炅族的巨大试炼场！”江北唇角微抿，语气笃定。
是啊，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他们无一人有记忆，为何同一时间段无另一人共存，却都殊途同归，为了追寻身世之谜踏上变强的道路。
不能说无人安于平凡，只能说背负的血脉决定了自身的与众不同，一如命运的相似性，总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天华界。
“那...那这里的人...也是假的吗...”江小七的手抖得厉害，颤巍巍地伸向他，道心竟有了破碎的痕迹。
若是假的，他无法接受，甚至不敢想象。
“冷静，历史是假的没错，人不见得是假的。”江北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暖驱散了他心中渐起的阴霾。
“那就好。”江小七艰难地出了口气，不觉后背已满是冷汗，转而问道：“你如何能确定这里的人没有过去？”
“十九位前辈当中，法体兵意四修皆具，精通卜算一途的也不少，其中意修的手段最为诡谲，就连他也说没有，便是真没有。”
“我们一脉除了体修还有其它类型的修道者？”江小七还记得那句以力闻世的话。
“记载上倒是没有，但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几率不是百分百的，清一色的族纹足以证明一切。”
江北解释着，话题偏移，“既然知道了根源，我们便开始追寻目的。”
“试炼场为的不就是变强吗？”
“是变强，但为何要变强，为何于此地变强，除天华界外还有无其它试炼场，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按理说外界的资源更丰富，即便竞争更为残酷，我们身怀炅族血脉又何须惧之？”
江小七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后轻声道：“族规？”
江北既没摇头也没点头，略微低头看着黑袍，嗓音平淡道：“原来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直至精通卜算的那位前辈得出一句谶言。”
听闻这句，江小七下意识与他一同念道：
“天狗食日，大道有缺。末劫将至，万物终焉。”
说完，二人相视一眼，眸中的神色不尽相同。
“看来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江北笑了笑。
阿这...自知之明是这么用的吗，我怎么感觉跟你不在一条线上呢......小江除了猛翻白眼，做不出其它表情。
“得到谶言后，我们试图深入解析，获得了具体时间、人物，由原本怀疑的族规，渐渐转变为了保护。”
“这个界，恐怕是为了让我们能安全成长而存在的，族群可能遭逢大变，不得已将我们接连投入诸界中，等到一定的实力再出去，至于为何单独投放，这点就不得而知了。”
“祁天道是大势所趋之下必定会诞生的存在，这么多年我们也发现不少行踪诡谲之人出入天麒阁，为了不暴露存在，一直没主动去接触。”
被一连串消息炸得不轻的江小七忽然想到一个人，“黑袍人？”
“你遇到了？那你为何还活着？”江北不由看了过来，神色不清不楚的，“话说你是真的倒霉，这猫追狗咬的，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
有你这样嫌弃人的吗！
小江脸一黑，“什么叫还能活着？他很厉害吗？”
“起码是天清境以上的老怪物，侥幸见过他的人全死了。”江北煞有其事描述着，随口补充了一句，“除了我。”
“不是说天华界通玄境大圆满为顶峰吗，怎么他是天清境？”已经懒得吐槽的江小七好奇满满。
一下子接触了太多隐秘，他已经有所适应了，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到此为止，知道太多只会害了你。”江北瞥了他一眼，给了他那该死的好奇心一榔头。
“哦...”小江沮丧道，“最后两个问题。”
“说。”
“第一，接下来我该怎么做，第二，我该如何避过这次劫难。”江小七紧紧盯住他的神情，这两个问题关乎到他的未来甚至性命。
“做好你目前能做的就行了，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总会留下一线生机。”江北转了个身，摸出排箫轻轻摩挲，“未来的路需要你自己走，是安于平凡，或是迎难而上，皆由你来定。”
“...好吧。”江小七恋恋不舍地起身，“我还能见到你吗？”
“本体在天华界留了两道神念，若你想好了，就打开我送你的那只木镯，循着脚步走总有一天会见到我的。”
“打开？”小江愣了一下，目光看向木镯。
江北手中动作顿住，眉头皱起，“武天那蠢小子没跟你说怎么开？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没有啊，听说有个人曾经误入你这里拿走一盏古灯，我看里面有火种就顺着找过来了。”小江叫起了撞天屈。
“没人来过啊...”
江北喃喃自语道，眉头皱得更深了。
“别吧，别这样吓我...”小江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四处乱瞄着，后退几步紧靠石壁，头皮阵阵发麻。
细思极恐！
“开你族纹看看。”江北飘身到他前方，食指抵住他眉心。
事到如今江小七哪还敢犹豫，全力而发之下，黑炎缭绕，后心魔纹遍布，恍若一双手掌烘托大日状。
黑色......江北眼眸中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手掌滑落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心神控制黑炎进入木镯，里面是我留给你的东西。”
江小七依言照做，下一刻瞬间惊呆了，一句卧槽憋在胸口里出不去。
大到无边的木镯空间里，满满的珠光宝气，一堆又一堆天材地宝随意摆放，灵石、丹药、神兵利器应有尽有，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件令他鼻息粗重的珍宝。
一把璀璨的星辰色大弓！
多一分粗犷，少一分则纤瘦，光是看到它就不由想起漫天银河，极致的美感带来的是极致的贪欲。
下意识凝聚心神化为大手，想要去抓那把弓，哪想摸了个空。
不止是那里，但凡手掌划过的地方，东西全部不见了，仿佛只是海市蜃楼，过了好一会又慢慢浮现。
“屁好吃吗？想要自己拿命去争，下面有地图。”看表情就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江北毫不留情嘲讽道。
小江按捺下怒火，伸手去撩下面的地图。
在看清内容的那一刻，一口老血差点喷江北脸上。
名称：定海星辰弓，高阶天兵，附带六重能力。
地点：南泽死地，天通穴。
危机：七星妖兽怒海蛟，七星妖兽祖妖鲎，七星妖兽....
我%&*%……&*%！
江某人简直气炸了肺，拳头比自己大又不敢明着骂，脸色憋得跟个小火人似的。
江北眼皮都没抬，坐在木墩上抚摸着排箫，任他一人无能狂怒。
一刻钟后，剧烈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平复，小江深吸一口气，平静道：“那我可以在里面拿什么？”
“你捞捞看不就知道了？”江北看傻子的眼神望过来。
心神再次沉浸，化为大手一寸寸搜刮着地皮，良久，坚硬的质感传来，他连忙捧起来一看，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双眼放光。
极品灵石！
随着搜刮的深入，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反复确认过好几遍后，默不作声地退出储物空间，颤抖的双手捧着唯一一颗极品灵石，呆滞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仿佛在说：
老贼，你在羞辱我？
“以你的实力只配拿这么点，再多会有危险。”江北语重心长地宽慰道。
罢了，罢了......小江默默点头，珍之若重地收入怀中，眼角似有晶莹浮动。
“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江北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对面的木墩，“来，我再与你说些事情。”
通过江北的描述，江小七知晓了修道者晋升高阶时会出现的细微区别。
法修，神临境凝聚神魂，千里降临，瞬息杀敌等。
兵修，抵达神临境时器灵随神魂一同诞生，能力与法修略有差异，若神魂手持器灵作战，杀伤力会飙升到恐怖的地步。
体修，在神临境出现进化分歧。防御型体修会在识海修筑壁障，不退便是进。进攻型体修与兵修等同，放弃拱卫识海全力增强进攻。
据他所说，进攻型体修后期的破坏力会高到可怕的程度，锤炼到极致后是可以超越神魂速度的，拳破虚空，天下无处去不得，实属骇人。
“我之所以现在就把一切告诉你，是因为你是与众不同的，是应劫之人。”
“不出意外，这个界至多五十年就会崩坏，具体得失你自己斟酌。”
“你身上流淌的是炅族的血脉，在我们的族史上，自始而终都未曾镌刻上平凡二字。”
江北的神情不复先前的轻松，眼神中带着怜惜、希冀等复杂情绪。
肩膀陡然重了一些，江小七站起身晃晃肩，眼神里竟燃烧着熊熊斗志，“来便是了，想这么轻易要我的命，还得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他回走两步，顿了一下，“你不去看看武大爷吗？”
“若我还活着，日后自然会相见，如若不在了，见了又能如何？”江北背过身，双手负后，嗓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折。
“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你怎么看？”小江破天荒有些心虚。
江北没回答，负后的右手调皮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江小七卸下负担般松了口气，走到门前却再次顿住了，嗓音略带朦胧，“你...真的是我哥吗？”
“嗯。”
尽管看不到表情，听到话语中的肯定，江小七低下头眯了眯眼，终是重新展露笑容。
他走了。
“你就是最大的变数啊...”
许久许久，江北喃喃出一句话，将破旧排箫捧到脸庞上轻轻磨蹭着，动作轻盈得仿佛怕它坏掉，“加油吧...”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对江小七说，又仿佛是对自己说。
箫声飘扬，余音袅袅。
江北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