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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木板与钉子

男人是钉子,女人是木板,钉子自由的钉着,木板千疮百孔。

终于绕开了复杂路段,眼前一片开阔,铅色苍穹下,弧线形的黄色沙石路外侧是被狂风吹皱的一片藏青色水面。齐曈降下速度准备切入弯道。

一路跟着吃够了风沙的陈峰看准机会,准备冒险从内道超越,不降速反而加速。

齐曈哪里会给他机会?不假思索的挤向内道要占道,车尾堪堪要擦到陈峰的车头,却毫不手软,霸道的直压过去。

陈峰没料到齐曈这样不要命的开法,赶忙降速,两车险险的避开。

陈峰火气升了起来:不过出来玩的,至于吗!却也怯了场,不敢再硬拼了。

齐曈这一擦之间,却恍惚了。车压向陈峰的一刹那,她实实在在看到心中的恶魔忽然笑的狰狞,甚至差点儿踩了制动让陈峰的车撞上她的:两辆极速飞驰在弯道的车,一个轻轻的刮擦,也足够了。她这一生从此解脱,不知当年爸爸出车祸时有没有她这般从容……

陆彬杨发现齐曈的失神,欺进她一把抓住了方向盘,目光如电:“停车!”

声音低沉,却分量千钧、不容反抗。

齐曈游离的神经被耳畔的命令扯回,转头看到迫在眼前陆彬杨放大的脸,很是冷森。

陆彬杨注视着前方路面,左手稳稳的押住方向盘,已经是在警告:“马上停车!”

但是,车速根本没有在降,因为,这一刻的齐曈是疯狂的。

她还在地狱死亡的遐想中游荡,渴望着嗜血,期待着毁灭解脱。她看着陆彬杨的眼睛惊人的黑,瞳孔里异样的光芒越燃越亮,唇边是轻蔑的笑,更有丝诱惑的甜蜜,像是在问:你怕死吗?我带你去试试好不好……

陆彬杨心一缩,再看前方,车已经飞出弯道,向着被挖断的路面直冲而去。

仪表盘上的指示早已超过了时速的红色区域,这个速度即使是遇到一块凸起的石子,稍有不慎后果都不堪设想。陆彬杨看着齐曈嘴角那抹近乎残忍的冷笑,不再犹豫,瞧准右侧一片较为平坦的平滩,手压稳方向盘,缓缓用力,果断的把方向盘压向了右侧。

后面的陈峰也看出了齐曈车子的异样:失去了流畅的驾驭,很危险的摇摆着飘飞前进,忽然就看到车脱离路面向右飞出。陈峰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打轮跟了上去。

陆彬杨的车开出好远才渐渐停下,陈峰下车冲着齐曈的位置就跑过去,他能猜到的无非也就是这个女孩本事有限,控制不了车,或者是受伤了,心中有些焦急,毕竟人是他带出来的。

跑到跟前时,车里都的两人都没下来,他恰好看到齐曈失魂落魄的坐着,陆彬杨阴沉了脸探手过去拔下车钥匙,然后甩车而下,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冲着齐曈厉声命令:“下车!”

齐曈恍然看着他,还在梦游。

这阵仗出乎陈峰预料,正要问,陆彬杨已经等不及齐曈的慢腾腾,过去打开她的安全带,生生的把齐曈拽下了车,语气凶恶:“疯了你!这是谋杀,知不知道?”

齐曈软软无力,她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勉强靠着陆彬杨的扯拽站立着,呆呆的看着他,由着他骂也不还口,眼里不知是干涩还是潮湿,酸胀无比,难过的合上眼。

陈峰不知道刚才两人发生了什么,看不过陆彬如此不怜香惜玉,不由得劝:“彬杨,女人嘛,开车确实不行……”

陆彬杨目光一棱看向陈峰。

陈峰立刻噤声,他可不想和陆彬杨翻脸,心里赞叹齐曈这别扭女人太厉害,几分钟的时间里、还忙着开车,怎么能把泰山压顶不变色的陆彬杨惹到这份儿上?亏了刚才出发时陆彬杨还吹黑哨帮她占了先机。

风沙渐劲,齐曈长长的发丝被狂风吹得像水草一样飞舞,呼吸也像浸在水里,艰难清浅。陆彬杨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他也是第一次对女人这么粗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天色阴黑,浓云厚重压抑,看着都负荷艰难,终于承受不住,塌了一般,一道金色闪电“咔嚓”一下劈开整个天幕,像漫天狂舞着无数遒曲的飞蛇。闪电击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犹如地尽头生长的一棵火亮的树,枝桠张狂扭曲。

紧接着,霹雳般的雷声伴着滚滚回声,震彻寰宇,像是要把天地都吞噬了。瓢泼大雨瞬间砸落,三个人错愕间被浇的湿透。

陈峰赶忙往自己的车跑,已然被溅起的泥水裹成泥腿。陆彬杨拉开车后门,把齐曈塞了进去,自己开车,和陈峰一前一后原路开回。

雨势滂沱,电闪雷鸣。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堪堪刷开一线视线就又被瀑布般的雨水冲断,加上未铺就的路面坑洼蓄水,很快就泥泞不堪,两辆车行进艰难。

陈峰给陆彬杨打来电话,陆彬杨皱眉挂断,可紧接着又打了过来,无奈,只得接起,他没好气的吼回去:“雷雨天打什么电话,不要命了!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停车。”

车厢里静谧安宁,只有雨点密密匝匝砸落在车顶的声音,还有听上去似乎遥远的雷声,伴随着闪电时时照亮昏暗的世界。

齐曈是被陆彬杨的声音从混沌中带回来的,只觉得寒凉彻骨,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坐在车里,脸上痒痒的是还在滑落的雨水,座椅、脚垫上滴滴答答也都是她身上的水。

陆彬杨也没好在哪里,背对着她,头发湿漉漉的,肩上的黑衬衣泛着水光贴裹着。齐曈想想自己刚才无法控制的疯狂,满心内疚悔意,想说句道歉的话,实在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化作轻浅悠长的呼吸,垂下了头。

陆彬杨从镜子里看到她神情柔软下来有了表情,心里竟是一松,顺手把后座的暖风开大。

两人既尴尬又默契的保持着安静,听着风雨声、看着雷电闪烁,同车而行。

终于上了柏油路,陈峰长长的松了口气,开到他常去的酒店门口,不走了。迫不及待的开了三间房,自顾自一个人先去房间,脱下一身泥湿衣服泡个舒服的热水澡,顺便叫了按摩,点了丰盛的晚餐:他受了惊吓刺激,得好好压压惊。

门口的齐曈却呆在车上不想下,她是要马上回市区的,如果停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她爹妈怎么办?她包里还带着妈妈的药。

陆彬杨皱起了眉:“回去一路都是平地,车开在路上就是避雷针,我可不想这么狼狈的回去。”

“狼狈”?齐曈不以为然:陆彬杨是被淋湿了,可黑衣服贴着身,更显出身量挺拔;短发黑亮,整个人反而精神奕奕。真正“狼狈”的是她齐曈:杂乱的长发贴着脸庞,夏日薄衫着了水,全身上下曲线毕现,她只能把挎包抱在胸前掩饰。

“我先开车回去,你们在这里休息行不?对了,我打车回去吧,你们休息。”齐曈想了好办法,这才忙忙的下车。

“不行!”陆彬杨想着她刚才开车时的混乱,斩钉截铁的否决:“跟我们一起走,回了你家你爱出什么事和我们都没关系。”

齐曈还想争,陆彬杨已经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件外套,打开来拎着衣领往齐曈身上一扔,正正好把她罩住。不由分说,手臂往她腰际一搂,用力一带,齐曈就被他胁迫着进了酒店的门厅。

齐曈着实被他这串连贯自然的动作和忽然的拥搂惊到了,快走几步,几乎是跳到前面,躲开他的胳膊,可干燥的外套却忽然烫的吓人,腰际一圈男人臂膀的感觉更是挥之不去。

后面的陆彬杨乐得看她主动跑进了酒店,省去做劝说工作。

两人的房间门对门,背对背站着等开房门。陆彬杨忽然转身叫齐曈:“喂,借你钥匙用下。”

齐曈从包里翻出丁零当啷一大串钥匙递给他,眼里都是疑惑:用钥匙干什么?

陆彬杨接了:“我先扣下,防备你不打招呼跑了。”说完进房门,利落的关门落锁。

齐曈怔怔的看着那扇门,眼眶忽然一热:有多久没有被这么细致的关心过了,她都不习惯了。还是来自一个几乎算不上认识的人,这个人刚才差点儿被自己送了命。

身上的外套似乎更温暖了,被这温暖包裹的一身冷水也就显得愈发冰凉。

齐曈打个寒颤,下意识的裹紧外套进了房间。

酒店规格不高不低,该有的服务都有。湿衣服被拿去干洗熨烫,齐曈洗完澡出来,床头电话响起,有温柔和女声询问:“和您一起的先生问您是去餐厅一起用餐还是给您把晚饭送上来?”

齐曈光脚站在地毯上,穿着睡衣,湿发披散,看着窗外淋漓的雨,说:“送来吧。”

这顿饭齐曈食不知味。

窗外依旧是雷雨交加,没有要停的意思,路况确实糟糕,陈峰和陆彬杨八成要在这里过夜。不管他们怎么打算,她是必须回医院的,衣服烘干送回来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一会儿得去找陆彬杨把钥匙拿回来。

陈峰走到哪儿都离不开享乐。

饭后拉了陆彬杨按摩放松个够,又去打台球,几下被打的稀里哗啦彻底败北,就去游泳;到了泳池看见美人鱼般的几个美女和同行的男士玩的热闹暧昧,终于想起自己随行也有女伴,就要叫齐曈下来一起玩。

陆彬杨从水中一跃而出,泻掉一身水,坐到躺椅上披好浴巾:“你叫不来她。”

“那可不一定,咱俩打个赌。”陈峰忽然一拍脑门:“哎呦,我和她今天的赌算谁赢啊,对了,你俩在车里怎么杠起来的?她怎么你了?还‘谋杀’什么的?”

陆彬杨不答反问:“你们赌什么?”

“一千块,说起来,上回唱歌我还欠她一千。”

陆彬杨一晒:“和女人打赌胜之不武,有本事和我赌,你要是能让她穿泳装下泳池,我输你三倍。”

陈峰一乐,笑出两粒酒窝:“那我可得试试。”

不料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是无人接听,陈峰又问了一遍总台她的房间电话,确认没错,再打。

陆彬杨听着陈峰打电话,齐曈开车时的情境又在脑海里晃荡,那股毫不犹豫冲向死亡的癫狂劲儿清晰的像在眼前,现在想起来还是“好险送命”几个字。

电话还在打,依旧没人接,陆彬杨忽然有些紧张和担忧。

陈峰失掉了耐心,挂断手机纳闷:“忙什么不接电话,泡澡泡得睡着了还是自己玩儿去了?”

陆彬杨放下水杯起身:“我回房间,你接着玩儿。”

“一个人还玩什么?咱俩这赌算不算了?”陈峰对着陆彬杨的背影抗议。

“算我输。”陆彬杨扔了一句话拐进了更衣间,匆匆披了酒店的睡衣上了电梯。

陈峰兴致大减,回头恰好瞄见一位单身美女要下水,玉腿修长纤腰一握,于是又兴冲冲的起身,几步跳进水池,拍起一片壮观快乐的水花,游了过去。

齐曈没有睡着,也没雅兴玩,更没像陆彬杨担心的那样做了想不开的傻事,陈峰执着的打电话时,她在执着的敲陆彬杨的房门。

快步赶回来的陆彬杨在看到被走廊迷蒙的灯光照的发虚的纤细人影时,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有些发喘,几乎一路小跑,真像是在赶着救人。

齐曈看到回来的陆彬杨,尴尬的笑笑:“出去了?我来还你衣服,顺便拿回钥匙。”

陆彬杨有些恼火: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肯定还泛着潮没干透,背着包,胳膊上搭着他那件外套,那样子拿了钥匙拔腿就能走。

“你怎么走?雨停了一起走。我们把你带出来的,也得把你平安送回去。”

“不用不用,多谢关心,我会找酒店联系出租车。”齐曈把外套递给陆彬杨。

陆彬杨也不接,自顾自开了房门:“进来说。”

齐曈跟着进了房间,解释着:“从这里回医院最多半小时路程……”

陆彬杨打断:“正常情况半小时,这种天气起码一小时。”

“就算一小时,回去才十点……”

“你刚才说要回医院?”

“啊?是……”

“你考虑过安全没有?交通安全,人身安全,哦,对了,我忘了,你其实巴不得出事的,对不?”陆彬杨盯着齐曈看,他故意说最后这句近乎无礼的话的,想看看她的反应。

“你误会了。”齐曈大而化之的回答慢了半拍,这半拍没逃过陆彬杨的眼睛,却让他心里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我当时是害怕了,弯道很惊险,车又不熟……”

“为什么一定要冒雨赶回去?”陆彬杨又打断她,不再听她粉饰太平。

这样的对话齐曈感觉很被动。陆彬杨不是在同她交谈交流,只是顺着他自己的思路在说、在问,控制着谈话的走向、占据主导地位;她呢,就像在唱独角戏。如此下去,自己被问个底儿朝天不说,她对陆彬杨什么都不会了解,完全被他牵着走。

齐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理睬他的提问,着急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请把钥匙还我,我赶时间。”

“不还。”陆彬杨双臂环胸靠在身后的窗沿上,那姿势就是在说:看你怎么办。身上松松垮垮的搭着睡衣,胸口长长的裂开一线露出胸膛,很是悠哉。无赖起来的架派比陈峰更甚。

齐曈急了:“陆先生,我很急,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把钥匙还我。”

“告诉我原因,如果合理我亲自开车送你回。”

“这是我的私事,您不觉得您管的太多了?”

“我得保证我带出来的人安全。”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还我钥匙。”齐曈已经很不客气了,她不敢确定这样下去会不会和陆彬杨爆吵起来。

陆彬杨却好奇了:“你好像确实有事儿。”

“是。”齐曈以为他开始通情达理了,连连点头。

“我想不出来什么事能让一个女孩子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往回赶,明天一起走!”

齐曈火了:“你消遣我?我……”

“你怎么样?”

齐曈又气又急,陆彬杨不温不火。

“能怎么样?大不了钥匙我不要了!”齐曈火冒三丈,把她的房卡摔在桌上转身就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狠狠的甩上门,预料中解气的“哐当”一声巨响却很沉闷,被铺着地毯贴着壁纸的走廊消化掉。齐曈急待舒张的满腔怒气也被闷住,憋在胸口难受的不上不下。

大步奔走在走廊里,恰恰手机响起,是妈妈的电话,齐曈走到隐蔽的拐角,一接通就小声道歉:“对不起,妈妈,我这会儿被雨截住了,马上就回去……”

妈妈的声音却是淡淡的,问她到底在哪儿,齐曈说谎是在瑾儿家,母亲就放心了:“天气不好,你住瑾儿家吧,我来医院看你爸爸,也被雨截住回不去了,今晚我陪你爸爸。”

齐曈急了:“妈你身体不好,我一会儿打车送你回去,晚上我在医院……”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糖尿病?还瞒着我,你好好睡一觉,我这几天休息好了,也想陪陪你爸,就这么定了。”妈妈的声音很温和,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齐曈听着“嘟嘟”的盲音,良久才喃喃的说出一句:“对不起,妈……”

这一天她都在做什么?

脱岗、迟到、早退,不管自己的工作和责任躲在密林里一个人伤风悲秋;

拿着打赌挣钱当借口,和陈峰那样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跑出来赛车、玩乐,最后她捞着什么了?镚子儿皆无,被截在雨地里回不去,和好心关照她的人吵架,让需要静养、生病的妈妈给住院的爸爸陪床……

惭愧、内疚、后悔、失落、自责,这些感情澎湃在一起,拥堵在喉间,齐曈艰难的想压制,还是止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掉了出来。

陆彬杨看着靠在墙角阴影里的齐曈:垂着头,一动不动,呼吸匀静,彷佛在打瞌睡,眼泪却掉了线般的落下,坠落时一线晶莹。怀里攥着包,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他就这样看着她,直到齐曈深呼吸几下,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陆彬杨才走过去,故意让手中的钥匙串随着步伐响起细碎清脆声音。

齐曈陡的抬头,见是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陆彬杨玩着手中的钥匙扣,没有递给她的意思:“看来不用还你了,你似乎不着急回去了。”

尽管知道他手里拿着她钥匙追出来的原因,齐曈还是愤怒了,她无法容忍自己的电话被人听到,更无法原谅用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调侃着她认为至关重要的事。

昏暗灯光下齐曈愤怒的脸有着勃勃生机,陆彬杨笑了:“这么认真?既然不急着回去,在这里放松休息一下不行吗?还是你喜欢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这些话不算温和,却掐到齐曈最紧绷的地方,她似乎真的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齐曈的气焰萎了下来,确实,何必呢……

陆彬杨把钥匙放进她未拉严拉链的包里:“想不想去游泳,你‘男朋友’陈峰在下面等你。”

“我想休息了。”不用赶着回去的心劲儿一卸,齐曈瞬间萎靡,拖着脚步回房间,她运转不灵的大脑和疲惫的躯体都在告诉自己:灵魂寄宿的这个地方需要休息。

到房门前她站住了:刚才铁了心要走,把房卡扔在陆彬杨房间了,现在她有门难进。

齐曈站在门口进退不得,陆彬杨想起方才她的凶悍,暗笑一下:“跟我来。”

齐曈第二次进了陆彬杨的房间,向桌边走去。

陆彬杨看着她微微弯腰探手去房卡,因为俯身,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显出女人好看的曲线弧度。

鬼使神差的,他说:“你曾经有过很奢侈的生活。”

齐曈手一顿,极快的拿起房卡,转身看他,目光戒备凌厉。

陆彬杨依旧披着睡衣,因为刚才追齐曈,腰带松了,衣襟几乎是敞开着的,露出只穿一条泳裤的结实身材。齐曈脸一红,别过头不看他,向外走。

陆彬杨自顾自接着说:“可是你看上去又很缺钱。”

齐曈下意识的站住了,在距离陆彬杨很近的地方。她感觉到,这个陌生人在以扒开她层层的伪装为乐趣,而且犀利、精准,像是拿着她的履历表。

陆彬杨看着齐曈,没有波澜的声音在继续,就像他拿着证据材料,与谈判对手摊派亮底线时一般的笃定和傲慢:

“你的驾龄起码有十年,而且你学过赛车,很专业的那种;”

“你很需要钱;”——和陈峰打赌,除了赌金,陈峰子实在没什么能吸引得了她的。

“挥金如土的生活你应该很习惯;”——齐曈的金属钥匙扣是做成玫瑰和枝叶盘曲的“QT”两个字母,工艺精湛,名家手笔,定制的价格应该在四位数;她对这家星级酒店的服务完全熟悉,店大欺客的环境下既不陌生更不露怯,应该是习惯出入的级别和场所,而她不过是医院的小药师,不是经常出门住店的职业,更不是联系酒店的公司行政助理。

“你想死,其实很容易,为什么没有呢?有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和事,对不对?”

陆彬杨回想那晚K歌时的场景:“你会唱歌,却装着不会唱,《甜蜜蜜》那首歌对你有特殊的意义吧?齐小姐,你是落难公主还是曾经被包过?我对你真的好奇了。”

眼前的陆彬杨让齐曈觉得可怕,他似乎拿着手术刀,把她的骨肉神经血管剥离的丝丝缕缕,晾晒在解剖台上,说:你看,不过这样而已。

是,他说的很对,她是想死,她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更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如果不是最后一刻她想到了爸妈,想到她离去后雪上加霜的父母,齐曈根本不会让陆彬杨控制那辆车。

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被陆彬杨和陈峰这样的有钱人撞死,爸妈也许会有一笔可观的抚恤金安度晚年。

陆彬杨的唇边牵起了笑的弧线:“你眼里有杀气,应该是在想一件和我有关又无关的事。女人太凶悍不好,我想,这样看上去你会好一些。”

他忽然伸手把齐曈束发的卡子捏开,一头蓬松的黑发披泄开来,柔软的发丝把齐曈瘦得有棱角的脸衬托出柔和的轮廓。这是另一个齐曈,细弱纤巧。明亮的眼睛深处是倔强不驯,这双眸子的主人此时又是迷茫游离的,目光雾气氤氲,晕染了撩人的媚色。

陆彬杨的身体忽然就有了反应。

他的眼睛想离开这诱惑,可齐曈就这样看着他,探寻而迷惑,似乎还有丝无助和依赖,他像是被这眼神纠缠攀附,难以抗拒的被旋进了漩涡。

手指顺着发丝试探的落在了齐曈的脖颈。肌肤轻触,触电般的感觉被神经瞬间传遍全身,他清晰的感觉到了战栗,身体深处有什么被引爆了。他也看到齐曈似乎想躲,可她身体微晃一下,终于还是没有离开,更没有抗议,目光在闪躲,不敢看近在眼前他赤裸的胸膛。

这是默许,更是一盏绿灯。

陆彬杨笑了,扔掉发卡,双手抚上了齐曈的颈间,肆意的摩挲流连,沿着细致的锁骨下滑,在触及到胸前柔软起伏的边缘时,陆彬杨以不可抗拒的速度探进了衣襟。

齐曈眩晕了,开始颤抖。她懵懂的像是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又似乎无比清醒的看着、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是情欲在作怪、支配着自己:很久没做了,从生理上讲,她需要……

陆彬杨是情场高手,知道怎么把握节奏、控制女人。他拉她入怀,肆意又温柔的吻上柔软清凉的唇,撬开她的唇齿,撩拨着她,霸道的掀起激情的波澜,在她还没醒转之时把她席卷进情欲的洪流。

激情在雨夜越燃越旺。

陆彬杨干燥的大手自由的游弋在齐曈的全身。如此陌生的触摸、如此陌生的接触方式、如此陌生的人,齐曈陡的害怕了,本能的开始挣扎。

陆彬杨不会让这抗拒发展壮大,他强势的把齐曈用力压倒在床,身体紧贴的挤压和撞击让两人情不自禁的都呻吟一下,声音里满是销魂的渴望和叹息。

陆彬杨用更加烫热的呼吸和激吻折磨齐曈,惹起一片潮红和喘息,以掠夺之势揪扯着齐曈的衣服,两人很快裸呈相对。

身体无限的贴合,在暗夜寒凉的潮气中,烫贴的体温让人留恋,彼此谁也不忍离开对方。

感觉到了齐曈的兴奋,陆彬杨才问:“可以吗?”

可以吗?

可以吗……

齐曈没有说话,渐渐抱紧陆彬杨,身体迎合了上去。

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她的世界颠覆了……

要放纵就彻底的放纵,要遗忘就彻底的遗忘。

据说人的身体只能记住最后一个人,想要忘掉最初的,只能用另一个来取代刻骨的印记。

无需负责的一夜情,能让她忘掉过去,又不记住今晚吧……

眼泪滑落,齐曈渐渐听不到窗外的风雨声。

醒来时已近中午。

满室刺眼的温暖阳光,蜷缩在舒适柔软的床上,有紧密贴合的怀抱灼烫着她。长发散乱的半遮半掩在肩上、胸前,温热的气息呼在她后背颈窝,发梢和气息诱起阵阵酥痒。

这一切熟悉又甜蜜,齐曈慵懒的浅笑,转身寻觅更多的温存,却看到浓黑的短发、两道气势飞扬的眉——完全不同的一张脸。齐曈瞬间僵硬,昨晚的一幕幕这才清晰的浮上心间。

陆彬杨看到冰冻在她唇边的笑,吻了上去,也把她卷在了身下。

胸腹相贴,齐曈慌了,心都在颤,拼命的挣扎闪躲,可哪里能逃得掉?拒绝的话几乎是在哀求啜泣:“不,不行,求求你,真的不行……”

陆彬杨坚定的在继续,诱哄着她:“怎么不行?又不是第一次,我们的配合很默契,不是吗?来,跟我享受……”

“又不是第一次……”

他不是她的第一次,和他也不是第一次。

“怎么不行?”

混乱中齐曈无法推翻这个逻辑,可她知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梦醒时的欢爱与夜晚的不同,没有黑暗和睡眠的遗忘和淡化,澎湃激荡在清醒之初,日光下清晰的看着对方和自己每一缕变化,全身内外带着烙印开始一整天,挥之不去。

陆彬杨是故意的,他有说不清的愤怒,他无法忍受有女人在第一次亲密时就带给他极致的欢愉,欲罢不能;还有她那抹认错人的笑,太明显了。

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报复齐曈,可这也惩罚了自己。回市区的路上,受不了跟在陈峰车后缓行的压抑,他油门一踩,冲过去径自先开回医院。超越后视野开阔,可又像是把什么东西丢在身后似的更加烦扰。

齐曈在陈峰的车上。

临行时她逃跑似的钻进了陈峰的车,可一上车就后悔了,陈峰显然知道了她和陆彬杨之间发生了什么,对她变了个人似的,陌生人一般沉默,正眼都没瞧她一下。

还有,半路上和陈峰不打招呼就飞驰而去的那辆黑车,这些都让齐曈瞬间觉得自己很轻贱。

一路像在受刑。

回到医院停了车,陈峰迟迟不开中控,而是拿出粉红色的一沓子钞票递给齐曈。

那厚度绝对不止两千,齐曈看着,眼睛就红了。

如果没有昨晚,她会理直气壮的伸手接了,点出两千装在自己包里,可是,现在,不一样。

她看着陈峰冰冷的表情,目光里有丝怨恨。

“怎么,不够?”陈峰似乎在好心的规劝:“不能太多,差不多就行了,总有行情吧。”

齐曈气得手抖头晕,她命令自己冷静,笑的艰涩:“原来你是拉皮条。”

陈峰无所谓:“随你怎么说,你说过这个赌打完咱们见面不相识。”

齐曈的目光变得轻蔑了:“原来你担心这些,你这个人倒是很讲义气的,他吃腥你帮他擦嘴,太周到默契了。老鸨,经常这样配合吧?你累不累?”

陈峰白皙的脸上遮着黑色蛤蟆镜,看不清确切表情,可是不愉快是肯定的。

齐曈冷笑不再看他,变得倨傲,一语双关:“钱我不要,不过是游戏而已,我还玩得起,以后见面不相识——开门,我要下车。”

一直站在病房窗前的陆彬杨看见陈峰的车开进了停车场,齐曈很久后才下车,小小的身影快步进了门诊楼。他忽然开始浑身躁动,想起她坚硬外壳下无限的温暖和柔软,令他沸腾。

陆彬杨懊恼的挥了下手,可那感觉却愈加清晰。他后悔出发时没制止齐曈上陈峰的车,结果得在这里揣摩她离去时的心思情绪。

病床上的奶奶一直看着孙子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彬杨,和谁生气呢?”

“没和谁。”

陈峰子正好就敲门而进,脸色也很臭,他被齐曈刻薄的话挖苦得很郁闷,可见了陆奶奶立刻换上了阿谀讨好的笑:“奶奶,今天心情不错啊。”

陆奶奶佯怒:“把我孙子拐走一晚上,是不是你惹他了?”

陈峰冤枉:“哪敢啊?我也没那魅力不是?”

夸张的表情逗得老太太直笑。

陈峰走到陆彬杨身边:“我帮你摆平了。”

陆彬杨眉头一皱:“谁用你摆平?你跟她说什么了?”

陈峰笑得暧昧,小声说:“我什么也没说,她挺明白的,说是游戏,这样最好,遇上拖泥带水的人就麻烦了。你小子,她勾引你的?怎么就跑你房里去了,这女人……”

陆彬杨没说话,脸色又阴了,陈峰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陆彬杨忽然问:“你和她相亲认识的?”

陈峰瞄了瞄他,见他问的似乎无心,笑得吊儿郎当:“相亲呗,她可是相亲老手了,估计几百个男人是见过了。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男男女女白天晚上在一起,又是搞医的什么都懂,乱着呢。”

齐曈回了病房,病床上爸爸在睡,妈妈在陪床的行军床上打盹儿。大白天的两人都在睡,齐曈就知道昨天爸爸上午睡了个够,晚上肯定又兴奋的拉着妈妈聊天,妈妈想必熬了大半夜。齐曈阵阵内疚和心疼,叫醒妈妈让她回家休息。

昨晚睡得难得的踏实,起得又晚,齐曈精神不错,下午还推着爸爸在花园里晒了晒太阳。暴雨后天气凉爽,阳光不霸道,空气清新,很舒适。齐曈看着湿漉漉的泥土就想起了昨天的雨、和雨夜里的狂欢,觉得自己此时像燃烧后只余几点火星的灰烬,在凌晨微凉的空气中等待热力消散干净,看灰蒙蒙空旷的世界一点点的变亮。竟然有种宁静、超然,和燃烧后的疲倦和满足。

陆彬杨……

还记得那晚陈峰给他散心,说他被女人甩、被爹妈敢出家门。

不管是他诱惑了心甘情愿的她、是她利用了心境不好内困外忧的他、还是两人纯粹被生理欲望撮合、提供并寻找发泄释放的对象,齐曈忽然有些感激他,似乎他真的就把项临从她的灵魂里赶走了:她不再只有一个男人,项临更不再是她的唯一。

今天是夜班,齐曈从药架上取了口服避孕药丢进嘴里,用温开水把药片送下喉咙。

好久没吃这种药了,她拿着药品说明书看长长一串的副作用解释,看着看着眼前的铅字就昏花飞旋了起来。

这回是为另一个人吃的,果然有一就有二,这并不难,还会有三吗?

就像陈峰想象中那般不堪,陆彬杨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想起了那个比喻:男人是钉子,女人是木板,钉子自由的钉着,木板最后千疮百孔。

女人终归是弱者。

男人都是绝情。

项临结婚时新娘的笑脸何等的幸福甜蜜,齐曈不敢想自己结婚时的处境:丈夫发现新婚妻子不是处女时会是什么表情?

她该怎么解释?

骑自行车时摔了一跤摔破了?

齐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却是阵阵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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