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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烟锁翠台①

叶风舟被推坐在木榻上,皱眉言道:“宛儿,这床稍有些窄,你先歇息罢,我一旁闭目打坐。”

冷小宛上榻跪伏在他的背后,玉臂环缠着他双肩,贴颊笑盈盈道:“那怎么可以,若教叶大哥呆坐一夜,我只身独自成眠,又岂能睡的安稳?”

忙道:“无碍的,练功之人莫说一夜,便是三五白昼未寐,也常有的事。”

冷小宛美目忽闪两道奇异光彩,轻语道:“叶大哥,你杀过人么?”

叶风舟道:“那要看是甚么人了,我所杀者多为奸恶无良之徒。若是心慈性善之辈,便会施以援手。”

冷小宛双手松开,眯眼言道:“叶大哥,你有家室么?”

叶风舟道:“我一个人自在怪了,至今还尚未娶亲。”

冷小宛神情恍惚道:“他日也不知那位有福分的女子,能嫁给叶大哥做妻子。”

叶风舟笑道:“将来娶宛儿之人,也必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

冷小宛道:“叶大哥,你心中的妻子,是甚么样的女子?”

叶风舟想了想道:“有缘则聚,无缘则散,生老病死,一切由天罢。”

冷小宛忽道:“叶大哥,我、我想唤你风舟。”

叶风舟低头看着她,惑然道:“这有何不同么?”

冷小宛螓首仰起,含情脉脉道:“你就应允我嘛。”

叶风舟伸手轻戳一下她小巧的鼻尖,点点头道:“你高兴唤我甚么,那便唤甚么罢。”

冷小宛倏然面若桃花,顺势抓住他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轻抚摩着,痴痴言道:“风舟。”

叶风舟心头一热,忙道:“宛儿,三更已过,你该歇息了。”

冷小宛起身掀开绣花丝裘,钻进去笑盈盈道:“宛儿听话,不烦扰风舟哥哥了。”

叶风舟给她掖盖好丝裘,便一旁闭目盘腿。

少顷,冷小宛便打起轻微的鼾声。

叶风舟寻思:“天可怜见,她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致使有家无居,真乃天下之第一大不幸。”忽觉有动静,忙睁开眼瞧时。

却瞧冷小宛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且呓语道:“风舟哥哥,勿要离开宛儿。”

叶风舟一愣,不由暗暗摇头,遂轻声道:“不会的,从此天涯海角,那怕刀山火海,我叶风舟都带你一起去。”

未料到冷小宛乃佯装的,闻听微微含笑,这才止住胡思乱想,满意静睡。

叶风舟听她呼吸平缓,真气顺畅,又叹息道:“此行往来临安府光景仓促,也无甚么闲暇工夫,不知何时才能教得会你武功,以求自保。”

如此一个卧床、一个打坐,直至东方发白,方才齐同醒转。

冷小宛羞涩的看着他,含笑道:“风、风舟,我们走罢。”

叶风舟道:“还有数百里行程,你身体纤弱,未免有些吃力,须想个法子才好。”

两人会完帐走出客栈,到集市上买来匹踏雪玉骓。

叶风舟扶冷小宛乘马,自牵缰引路。

约行数十里,冷小宛不忍,撒娇纠缠非要叶风舟上骑,否然自己下地步行。

叶风舟无奈,只得听从。

叶风舟心无杂念,紧拥女子扬鞭催马。

沿途中田林青翠,山水潺潺,果是旎旎秋色,格外柔美。

杜樊川游记《江南春》曾云:“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傍晚时分,驰至两浙建德路辖地。

叶风舟遥指远处道:“宛儿,那便是严翁的钓鱼台。”

冷小宛道:“风舟哥哥,有什么典故么?”

叶风舟讲道:“严翁本名严光,又名遵,字子陵。会稽余姚,乃东汉时著名隐士。建武元年,东汉光武帝刘秀建立大业。严光于是隐名换姓,隐居在桐庐富春江畔,每日垂钓,后此地称为严子陵钓台。那光武帝思贤念旧,便下令宫廷画师,临摹了许多严翁的形貌,按图在全国各地查访。有日齐地有官员入宫禀报,说见一人披着羊裘在泽中垂钓。光武帝即遣使备置安车、玄纁,三聘而始至京都洛阳。司徒侯霸与严翁乃老相识,得知便立即派人送信。那送信的人对严翁言道:侯公听闻生到了,欲前来拜访,限于朝廷有关制度不便,因此不能独见,捱天黑后,便亲来表达歉意。严翁将书简扔在地上,厉声言道:君房先生官至三公,当怀仁心辅助仁主,方为天下百姓之福。倘若一味的阿谀奉承,那便大祸不久矣。”

冷小宛点点头道:“严翁真乃浩然之士也。”

叶风舟道:“那侯霸将严翁之言上奏朝廷,光武帝闻听笑道:这狂妄之辈还是先前模样。当天便令百官,摆驾亲率至严舍拜访。严翁并未理会,卧榻装睡不起。光武帝便走进寝室,拍着严翁的肚腹问道:子陵,你为何不能帮我做事呢?严翁仍闭目不答,侧身而卧,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说:似唐尧之显著品德,巢父、许由那样的人,听言要授给官职,尚且去洗耳朵。读书人本各有志,何以要强迫草民做官?汉武帝叹道:寡人屈尊前来,竟不能使你作出让步!说完走出寝室,带着遗憾离开。后来,光武帝又将严翁请到宫里,两人相处了好多日子,谈说交往旧事一次,光武帝漫不经心的问:依卿所察,寡人比以往如何?严翁答曰:略微有些变化而已。说完,便纳头而寐。当晚,二人同榻而眠。严翁熟睡时,半夜翻身将脚压在光武帝肚腹上。翌日太史奏告,说有客星冲犯帝座。光武帝笑道:甚么客星犯冲,只不过我与老友子陵同睡罢了。光武帝仍未罢休,欲赐封严翁为谏议大夫。严光推诿辞别,便归隐在这富春山内耕读垂钓。建武十七年,朝廷又一次下旨征召。严翁仍不从命,断然拒绝,至八十岁时,在家中去世。刘秀倍感哀伤,诏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安葬于客星山。后人便把他垂钓之地,唤为严陵濑。”

冷小宛听完言道:“风舟哥哥,既以至此,何不前往祭奠一番,略表寸心?”

叶风舟颔首道:“言之有理。”遂先跃地,将冷小宛抱将下来,松开缰绳,任马自去。随后并肩拾步,踏阶迈入严子陵钓台。

有知客迎出问道:“不知两位来此作甚?”

叶风舟抱拳道:“久慕严翁英名,我们特来祭拜。”

那知客转身走入厢房,少时捧出檀香递给二人。

叶风舟接过点燃,冲江水方向深鞠三躬。

冷小宛却双膝跪地,磕头施礼。

骤听有人喝道:“果是雁荡山反贼,来吖,放箭!”

叶风舟急忙转身,抬头看时。

只见对面屋脊上站着数十个弓弩手,一个个凶神恶煞。

而底下厢房前,也怒立五人,正是谷梁多罗与黄山五雄中的黑面阎罗丁成山,赤面判官丁成珏等。

叶风舟忙展臂搂住冷小宛腰间,拔足纵起。

耳闻‘嗖嗖’之声,数支飞羽擦身而过。

叶风舟那敢怠慢,急前俯跃下悬崖。

又听‘嗖、嗖......’响动,无数利箭落在身后。

叶风舟施出轻功灵狐踏雪,脚尖不停在石壁长出的松枝上点纵。忽瞅左下方有块偌大磐石,当即抱紧冷小宛,平身疾射过去,闪躲在一块高耸的石壁后。

‘咻咻咻......’利箭之声不绝于耳,纷纷打在磐石上。

谷梁多罗大吼道:“小子,洒家看你往那里去逃!”说完抬腕一掷。

便闻‘呼呼呼’之声,一块碗口似的圆石脱手而出,挟风正打在磐石上,‘啪’撞得粉碎,荡起一团尘烟。

叶风舟暗付,此人果然名不虚传,相距数十丈开外还能抛来,并劲力不减,可见他臂力惊人,内功深厚。

谷梁多罗令弓弩手留下守候,自率丁氏双雄等人绕山疾追。

叶风舟寻思:“我脱身轻而易举,她可怎么办?”想到这长叹口气,心说昨夜才承诺生死不弃,看来于今便要应验了,可知天不欺人。

忽听怀中冷小宛‘哼唧’一声呻吟,接言道:“风、风舟,你自去罢,莫管我了。”

叶风舟见状大惊,忙皱眉问道:“怎地,你受伤了么?”

冷小宛却含笑问道:“风舟哥哥,你无事罢?”

叶风舟忙搂在怀里扭头察看,只见她后背赫然中着一枚夺魄绝命钉,鲜血汩汩沁出,已染红衣裤。

冷小宛脸色苍白,弱弱言道:“都是宛儿不好,牵累了风舟哥哥,倘能死在你怀里,我......”话未讲完,便痛晕过去。

叶风舟慌并指在她鼻底一探,见尚有微微呼吸,方长舒口气,忙左臂扶住其肩,欲运功逼出暗器。

只听一声低吼,绝命钉应声而出,倒射在石壁上,余音铮铮作响。

冷小宛又‘哎哟’一声痛呼,醒转过来:“风舟哥哥,你......”

叶风舟疾点她承浆、阴郄、神门三处大穴,才止住鲜血外流。遂自怀中掏出一个玉净瓶,倾出几粒粉色药丸。

然此时冷小宛牙关紧咬,颤栗不住。

叶风舟道:“服下这几粒药,你便不疼了。”

冷小宛使出浑身力气,方启开双唇。

叶风舟将药丸放在她舌蕾上,轻轻推合下颚。

冷小宛用劲吞送几下,气喘吁吁道:“风舟,我咽不下去。”

水壶及吃食都放在马背上,磐石上又无水源可取。

叶风舟大喜,忙道:“宛儿,好些了罢?”

冷小宛含笑道:“风舟哥哥?”

叶风舟闻听,登时面红耳赤,低声嗔道:“鬼精灵,都甚么时候了,还叽叽歪歪的,揭大哥的短。”

冷小宛柔声道:“宛儿情愿与风舟哥哥,一辈子待在这万丈谷底。”

叶风舟见她已能说话,心神才略微安宁。忽想起甚么,低喊一声:“不好!”忙抱起冷小宛,举目望去。

果见有几个人影,正远远绕山朝磐石飞跃。

叶风舟道:“虽已止血,可你伤势未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须快快离去,待寻个清净处,敷药疗伤。”

然身处之所乃为谷底,三边悬崖高耸,一边是滚滚江水,那有去路可循。

冷小宛道:“反正天色已黑将下来,莫如明日再作计较。趁隙你教我些口诀心法,吐纳之术罢。一则闲暇无事,二则可促伤口愈合。”

叶风舟闻听也是,便道:“那你须仔细听记,按经书标注行为。”

冷小宛依言盘膝而坐,柔声道:“哥哥说罢。”

叶风舟点点头,言道:“闭目观心守本命,回光返照意归中。手掐子午除杂念,舌闭天池津自生。深细长匀调呼吸,心定念止是正功。坐到人我两忘时,光在眼前空不空。下座拂面熨双睛,伸臂长腰气血通。浑身上下搓一遍,揉完两乳揉绛宫。”

冷小宛忽地脸红耳赤,支支吾吾道:“风舟哥哥,后一句要揉......”

叶风舟干咳一声道:“休要胡思乱想,快平心静气听我讲来!”

冷小宛嘤咛应允,长嘘一口气入定。

叶风舟接着吟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

冷小宛暗暗凝了凝神,依言气走周天。

叶风舟道:“你且默练两个时辰,我再教你些入门之法。”

冷小宛按诀引导,先运行一小周天。渐觉气随意走,形随心成。

叶风舟颔首道:“不错、不错!我再教你《阴符经》内功。”

冷小宛仍闭目点头道:“哥哥请讲。”

叶风舟复吟道:“......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冷小宛陡觉一股真气冉冉凝聚,少时自肚腈分开,向天枢、水分、气海、大巨、开元开来,接向周身蔓延游走。

——————————

注释①:翠台,指严子陵钓台。南宋中兴名相张浚有诗《题严子陵钓台》曰:“古木烟笼半锁空,高台隐隐翠微中,长间不羡三公贵,宁与渔樵卒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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