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将近六点钟,郑旻从公司一走出来,就听见面前一辆汽车的喇叭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接着,林可妍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嗨!这位帅哥,今天有空吗?一起去吃晚饭啊。”
郑旻有点惊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你了,就来找你,不行吗?”林可妍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快上来,我要开车了。”
郑旻走过去,打开奶油色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汽车发动了,融进了路上的车流中。
林可妍瞧出郑旻在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她的汽车。
“新款的mini cooper,很漂亮,是不是?”她得意地说。
“相当漂亮,这是谁的车?”
“我的啊。”
“你的?”郑旻更加惊讶,“多少钱买的?”
“二十八万呢。”
“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傍上哪个大款了。”
“去你的!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这是我老公买给我的。”
郑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老公买给你的?”
“是啊,怎么了?”
“没事——我是觉得,你老公连一支口红都舍不得给你买,会舍得给你买这么贵的车?”
林可妍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哎,郑旻,”一阵沉默之后,她出其不意地大声说,“你到底对我是怎么个看法?”
“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得了!我来给你讲讲我自己的故事吧,”她马上接着说,“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什么错误的看法,所以我要跟你说老实话——我老公其实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哦,是这样。”
“他爸妈在温州有一个家族企业,还在杭州开了一家分公司,让他做了这家分公司的老总。”
说到这里,她伸手拿起了旁边的一个大钱包,放进他的手掌心。
“翻开看看。”她说。
郑旻顺从地打开那个皮夹子,第一眼就看到里面的夹层中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她跟一个男人脸贴着脸,两人都很甜蜜地笑着。
“这是我老公,你觉得他怎么样?”林可妍问道。
郑旻有点尴尬地说:“还不错,他多大了?”
“看上去有点老,是不是?他大我九岁呢。这张照片是在我临毕业时照的。那段时间是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我一从学校里出来,就跟他结了婚。但结婚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他一直不停地出差,忙他自己的生意。他一回家,就跟我吵架。他爸妈也不喜欢我,嫌我太‘事儿’了,总是用挑剔的眼光看我,找我的麻烦,”林可妍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唉,人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也不假。”
这时,郑旻又在钱包里发现了一张林可妍在海边拍的单人照。照片上,她抚弄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笑得非常开心。
他指着这张照片,问:“你在哪儿拍的?”
“舟山的一个小岛,”林可妍瞟了一眼,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我哪儿也没去过。”
“下次没准儿我可以带你去,”林可妍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神往的色彩,“告诉你,我已经去过那里好几次了。每当我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就会一个人跑去那儿。我喜欢那个岛上原住民的生活。那里的人过得平静、安逸,不像这里。”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我需要那种感受,那种真切的感受。”然后,她又冲着他嫣然一笑,“我很有野心吧?”
郑旻一边盯着她的侧脸回了她一个微笑,一边合上皮夹子,递给了她:“不,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女人。”
她接过钱包,把它放回原处,又接着说:“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了解我的情况。我不希望你认为我是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你要知道,我跟你交往,是因为我想尽量忘掉那些伤心的事。”
“什么伤心事?”
她犹疑了一下,才说:“我不能告诉你,最起码现在还不能。”
听她这么说,郑旻不再问下去了。
林可妍把车停到了灯火辉煌、人潮涌动的西城广场。
吃完晚饭后,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刚开演时,郑旻没怎么去注意内容,因为他觉得,她似乎变得更漂亮了。她有一双温和的棕色眼睛和一头垂到肩上的长发。她笑起来的时候,双唇会圈住,有点像在噘嘴。
有两次,他们的手臂在座位的扶手上相碰,他怕她不喜欢,就赶紧把手抽回来。后来,他看到前面一个年轻男人正将手环在他女朋友的肩膀上。他也想照做,但最后还是打了退堂鼓。
后来,他觉得,坐在她身边似乎变成了一场酷刑,非常痛苦。于是,他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她。这是一部心理学影片,是在讲一对相爱的男女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互相毁灭的事。郑旻觉得这部电影拍得很粗糙,所以在看完后,他有点不太高兴。
“这片子太假了,”当电影散场、走出大厅时,他说,“实际生活才不会这样。”
“当然不会,”林可妍笑着回答,“因为那只是编出来的故事。”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即使是编出来的故事,前后剧情也要连贯一致,但这部片子根本没有,全是在东拉西扯,好像是硬要拼凑出一些东西。我想,可能是因为导演本身也不清楚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感觉起来就不对。”
这时,林可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郑旻,我觉得你是个才子。”
“才子?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刚才分析得很有道理啊。”
“是吗?”
“嗯,我觉得你不该去做推销员。”
“那我还能去做什么?”
“去给报纸和电影网站写写影评吧。”
郑旻听了,笑了笑,说:“我要是去做这个,早就饿死了。”
林可妍宛如在描绘一幅美丽远景般地对他说:“自信一点。做什么事都需要耐心。也许不久之后,你会像是在爬一座大厦那样,越爬越高,看到的景色也越来越开阔。”
他听后,对她笑了一下。这时,他觉得她的眼睛变得异常柔和。
“其实我想跟你说,不管做什么,都要努力去做,不要轻易放弃。”此时,她握起他的手。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这激起了他的勇气。他把身体往前倾,也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说道:“好,我会的。”说完之后,他很怕她笑话他,但她没有,她反而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这时的气氛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拨弄过了一样,莫名地变得有些尴尬。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声。
“哎——”这时,郑旻刚张开嘴,却感觉整张脸都涨红起来。他想要开口说话,舌头却打结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
“我想叫你一下,一时间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我当是什么事呢,”她试图抚平他的情绪,“叫我林可妍就行了。你看上去有点奇怪。”
“是的,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看来我不该讲我跟我老公的那些事情,让你心烦。”
“不,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郑旻努力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我没办法说出来。”
林可妍对他笑了笑,说:“那就不要再想了,况且也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用语言表达出来。我有点累了,走吧,今晚还去你家。”
回到他的房间后,两人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会儿。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天空高悬一轮金黄的月亮,硕大、清冷。凉风袭来,月光洒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上。
当她转身让他吻她那张奇妙、可爱的嘴时,皎洁的月光沐浴在两人身上。这次的做爱比第一次自然多了,也熟练多了。激情过后,林可妍面带笑意地望着郑旻,望得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起来。她那略显神秘的欢乐里再没有丝毫激动或兴奋的迹象——因为兴奋意味着没有餍足,而她所得到的却是完成之后的狂欢,心满意足的平静。那平静不是空洞的满足与无聊,而是匀称的生命,是获得休息与平衡之后的精力,是一种丰富而生动的平静。她充实了,她完美了,她热情洋溢,喜不自胜。
但他却不像她那样坦然。他觉得有些心慌意乱,似乎受骗吃亏的倒是他自己。她身上喷了香水,闻起来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从她刚才穿的名贵服装那光滑柔软的触感上,他深切地体会到财富怎样禁锢和保存青春与神秘,体会到一套套衣装怎样使人保持清新,体会到她如何像璀璨夺目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安然高踞于穷苦人激烈的生存斗争之上。
所以,他很清楚,他能得到她,纯粹是出于偶然。不管他以后会有何等的锦绣前程,可目前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一文不名的青年。他虽占有了她,却没有真正的权利去拥有她,正如他并没有真正的权利去握她的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