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祤连夜奔袭,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北区城外。
借着晨间的雾气,池祤蹲在大石头后面悄悄观察着对面的人堆,三五成群,风尘仆仆,十有八九是从中区赶过来的,这些人恐有大半已染上瘟疫。
现在的首要事情是弄清楚瘟疫的源头病因,还要防着这些人偷偷进城,造成更大面积的传染。
打定主意后,池祤用手巾遮住了半边脸,上前同一位看起来还算面善的大嫂搭起讪来。
“这位嫂嫂,此处可是陵城了?”
那妇人抬头看了一眼池祤,并未应声,倒是她身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稚声道:“若去陵城,还需向北行二三十里,这还是祁城北区地界。”
池祤做恍然大悟状,而后拿出一锭银子欲表示感谢,男孩迟疑半晌,伸出了手。
却被那妇人一掌拍在手背,“只是随口之劳,何故拿人手短。”
男孩一阵委屈,却忽的猛烈咳嗽起来,双颊涨得通红,身体一抖一抖,仿佛要把肺脏咳出来一般。
“嫂嫂,您随身可有携带杯盏?”
妇人轻拍着男孩的后背,略有不耐:“便有杯盏也没有清水与你,若是解渴,不如早些进城。”
池祤摇摇头,也不怪她,只轻声道:“嫂嫂别误会,我看你家小儿不像一般风寒湿热,鄙家世代行医,此次出行随身携带了一些药粉,可泡与他暂时缓解一下。如若随他这般咳下去,只怕愈加严重。”
妇人闻言面色倒是缓和许多,只还有担忧:“你行医许久?”
“嫂嫂放心,我乃神农阁三期医官,这是我的铭牌。”池祤递出铭牌,暗暗吐着舌头,顾渊哥哥我不是故意用你的牌子的。
妇人接过牌子时双目发亮:“可是青林的神农阁?”
池祤点头。
“这可太好了!”妇人一下子握住了池祤的手,哭道:“求小医官救救我家官人,救救我家官人!”
池祤一滞,你家官人?难道病的不是这孩子?
妇人看出了池祤的困惑,解释道:“那日我家官人前往书堂讲学,归来后夜里便浑身滚烫,冷水浸泡后周身温度却只高不低,第二日倒有好转,可一到夜里便高烧不退,满口胡话。”
“你们为何不请医者?”
妇人擦掉眼泪,抽泣着:“请了。一开始只当寻常风寒,医者留了药方,去抓药的时候才知道中区一半的人都有类似症状,这才道是染上了瘟疫。”
池祤点点头,“那就劳烦嫂嫂带路吧。”
人群的最深处,放着几副担架,上面躺着的人大多面如死灰,形色晦暗,两颊有明显凹陷,脖颈因为咳嗽也变得灰暗褶皱。
妇人将池祤带到一个男人面前,停下了脚步,“这便是我家官人了,还望医官圣手,救活我家官人。”妇人说着便泪如雨下。
池祤只看一眼,便知此人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可对着簌簌落泪的妇人,她说不出这狠心的话来,只得拱手道了一句“尽力而为。”
池祤假模假式的把了半天脉,问道:“嫂嫂,你家大哥病了几日了?”
“七日整。第三日得知是瘟疫,第四日我们便启程来南区,路上耽搁两日,今日便是第七日。”
疫不过七。
那妇人许是也懂得这个道理,话一出口便哽住了,呆若木鸡。周围旁人纷纷看向自家病人,算计过了几日。不多时,周围一片哭天喊地。
池祤叹了一口气,“嫂嫂,还望恕小生医术拙劣,你家大哥面侧已有青筋凸起,天庭暗红,恐已回天无力。”
妇人听后脚跟发软,旁人搀扶着才堪堪立着身子,池祤忙接了下一句,“眼前要事还是你家的小公子。”
“我家逸儿?可是逸儿也已染上了?”妇人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满脸难以置信。
池祤点点头,“方才他伸出手时我便看到其手腕处已有两三黑纹,这便是瘟疫蔓延的前兆,所幸为时尚早,还可控制。”
随后,池祤检查了所有人的手腕,把了脉,配了药,让所有人都喝了之后又将他们分为两拨,暂时隔离。
众人也不敢再多走动,只蹲坐在原地,愁眉苦脸。
半晌,忽有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
一声嘶叫,一位御史官模样的男子下了马。
紧接着随从们从后面几辆马车上抬下来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满满七十罐药壶。
那男子大声道:“诸位百姓们,小生自陵城而来,倚于池国公门下。国公听闻祁城爆发瘟疫,当下派我前去中区济药,谁料赶到时得知诸位已到此,遂匆忙而来。”说着,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上刻国公府标志麒麟纹,“此乃池国公随身玉牌,诸位大可放心,这药汤也是国公求得太医院中医馆医师们连夜熬制,素有奇效,药到病除。”
百姓们哪见过什么国公随身玉牌,又如何能辨真假?如今他们只道这药汤能救命,便再也坐不住,一拥而上,争抢饮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那男子不得不踏马而立,大声维持着秩序。
倒是那妇人多了个心眼,端了一碗药汤来到池祤跟前。
“小医官,烦劳你给看看,这药汤可真如那人所说素有奇效吗?”
池祤不曾怠慢,忙接下仔仔细细嗅了一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哪是什么连夜熬制的中药汤,明明就是小时她闲来无事随手配的艾叶汁,添了点太阳花粉。
她就说家里那老头从未佩过玉牌啊,老头腰间挂的从来都是二姐姐绣的麒麟香囊。
不过想来这人也未带恶意,知她艾叶汁配方的只有顾渊,许是他也得知瘟疫,借国公府名义施以援手罢了。
如此,池祤便对那妇人说:“此药虽有些许效果,但也只对三日上病人,还请嫂嫂告知下去,方才左边一拨尽量不要饮用,或者少饮些许,你家的小公子还是不饮为妙。”
妇人连连点头,奔走告知去了。
池祤从怀里掏出一把草,这是方才她在来的路上采的牛黄草。她细细将其碾碎,包在细孔手绢里,用力挤出几滴汁水滴进了那碗药汤里。晃了晃,便拉着那小公子喊他喝下。
小公子闻着苦味眉头紧皱,却是一声不吭捏着鼻子喝下了。
池祤替他拭去残留在嘴角的药汤,笑道:“你倒还真敢喝呀!”
小男孩咧咧嘴角,忽然好像那苦味自胃中返涌上来,忙跑到一边干呕去了。
见众人多少都已饮过药,池祤不再停留,她要进城去,看看能不能替这些人找到歇脚的地方。
刚一起身,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