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小宴，便不必再拘于画外的言语交流，春秋索性入了画与几个熟识的画中人聊了起来。
最先进入的，自然是相对更为熟悉的仕女图。
“姐姐身在那般繁华的清明上河图，想来并不能将我这小小世界看在眼里吧。”
一入画中，归属仕女图的画中人立刻活泼了起来，非但行动自如了起来，还颇有兴致地领了春秋四处看起了画内乾坤：
“说起来，姐姐也算是我这画中百年来唯一的客人了。”
她也是经了数百年才在画中成灵的，连带着她身处的画也渐成了一个小世界，玲玲珑珑的一道宫殿，陈设得也颇为雅致。
唯一可惜的不过那些看似精致的小物却并不能被真正拿起，而是只微一触便化回了不可捉摸的云烟。
“原来其他图中是这样的……”定定看了看几乎已戳入云烟的指尖，春秋声音也有了些郁郁。
画中仕女本还在一心一意指给春秋她觉得有趣的东西，看得她这神色，反是微微一笑：
“本来也是如此啊，在姐姐未出世前，我们这些画中人都是在彼此画中各自为政的，还从未想过能如姐姐这般自由来去呢。”
“这还不简单？我以后去哪了带上你们不就是了？”春秋便想也不想地答。
不知为何，离了张先生，甚至官家皇后这几个人族之后，春秋便又回到了初初离画时的清清淡淡。
即使，她的话语已比当日全然无心的淡薄多出了许多温切：
“反正你也没什么大事，随了我出去逍遥不好吗？”
“姐姐如此一说，倒令我不好回答了。”闻言的画中仕女倒也不急直接应下，而只是温温带了一句。
从前一直只觉淡漠的画中仕女，至了此时，才终于显现出了比春秋多出百年的风雨酝酿：
“我终究是不若姐姐自由的。”
“自由？”
再一次被提到这个问题，春秋的神色也有些犹疑了。
按了画中仕女的说法，能够自由出入画中便算是自由了，可先生又说，已经能够自由出入画中的她依然是不自由的。
那么……到底什么才算是真正的自由？
“姐姐不去看看飞天吗？”
不料自己的一语会引得春秋如此犹疑，画中仕女便果断换了话题。
即使已历了百年的风浪，她也依然不够人类了然所有感情，所以与其多说什么自己也迷蒙的东西引得春秋也茫茫然，还不若彻底转了话风。
说到底，她也终究是和春秋不同的。
虽然也许，连她们自己都未必清楚这不同是什么。
画中人毕竟单纯，因而纵得了仕女这个回复，春秋也没有多想什么她不愿与自己多言或是已经无法再与她多言之类的，而是顾自点了点头：
“也好，反正明日我和清明上河图就要被收入御库了，如此，也算是一个道别了。”
其实她依然还是可以出画来找她们的，但她总觉得，这个时候，正是适合道别的。
不过，画中仕女却并没有觉出春秋小小的私心，而是若有所思地想到了另一折：
“为什么是入御库？”
“有什么不对吗？”春秋便被问得一懵。
她料到仕女定会回问她许多，却没料到仕女甫一发问就是如此奇特的方向。
“按理说，有资格直接面圣的画作，不该是如此平平淡淡地收入御库了事啊？”
画中仕女到底是在宫中浮沉许久的，虽仍不能了然人族的爱恨情仇，至少也对人族的礼仪规矩颇是了然，很快就把握到了问题的关键。
倒是春秋，被她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
“我之前听官家说了，先生画的图虽名为清明，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盛世清明，所以他不开心。倒是那个很温柔的皇后，还算喜欢先生的画，还夸了这是一幅好画，才劝着官家留了这画的。”
“这倒是奇怪了。”显然也迷惑于人类的清明不清明了，画中仕女这回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这画不是画得很好吗？”
“我也正是不知这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才想着出来问先生的。”
总算想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最大目标，春秋这时才恍然般微颦了眉：
“官家还同皇后说，要再择一人再作一幅盛世图……”
“还要做一幅图？”画中仕女几乎被说得一怔，许久后才想起来反驳一句，“不是已经成画了吗？”
话出了口才想起春秋说的官家不喜，一句话反驳着反驳着便不得不虚软无力了：“纵是官家，也不该如此冷淡张先生这么久的辛苦……”
春秋倒没有仕女那般注意这个细节，反而被提醒着，又沉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所以，到底这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仕女图本下意识要答，深思一瞬又觉得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怏怏看了一眼春秋，才若有所思地轻轻叹了一句：
“画中人应是不能问了，官家又是不可轻近的……还能问谁呢？”
她本只是专心想还有谁能解答春秋的疑惑，顺便让自己也看一看人族的心念到底有多复杂，却不料反而提醒得春秋眼底一亮。
“是了是了，不是说还要寻一人来作画吗？”
喃喃了半句，春秋便猛然拔起了身子准备离画：
“我不妨去问他？”
“可是，那是何人姐姐你都不知，你又如何确定他不会当你是妖物鬼物然后处置了你？”
至此，画中仕女才算是彻彻底底担起了心，只是碍于从未见识过如此场景，连劝诫也还是先前说的老一套：
“我等虽为画中人，却到底仍是非人……”
“成与不成的，不试过又怎会知晓？”
春秋却是难得的执着，眉目之间甚至不知为何带上了细碎光芒，衬得她素来清冷的容色都有了些熠熠生辉：
“若是成了，便万事大吉，若是不成，走了便是，左右我现在已能在人前现身了。”
“姐姐这么一说倒也是。”
画中仕女这才恍然自己关心则乱，如今画作已成，本就在画中极有特权的春秋自然会更有优势，其实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既是如此，直接去寻那人询问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姐姐尽管去便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