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昨夜的那个令人无法释怀的梦,清晨醒来之时竟是如此的倦怠和疲累,就像灵魂从容器中被抽出又被生硬的塞回。
可不似以往早早地从噩梦中猛地清醒过来,这次仿佛我的意识被绳索缠绕无法挣脱,一切却又像是甘于沉溺而不愿逃开——而现在仍对那在幻梦中反复回荡的,令人无法自主的悲伤事实心有余悸。
“或许那并不是所谓的梦,可能也是我们第一次被祂给予的自主选择的权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屾已经直着身子看着我。
“你在昨晚梦见了什么。”
“可能同你所梦见的一致。”他的脸呈现着人类最精彩的表情。
原本被刺眼的光所呼唤而渐渐清明的大脑此刻又不由得感受到了难缠的晕眩和倦意,仿佛周遭无垠的世界在随着星球不停地旋转。只好再一次让困顿袭来,并合上了厌倦,将头埋进睡眠之下。
可就算在如此蒙昧的状态下仍听得到那似乎是从远方传来的脚步声,是安静的,在光滑的地板上所放出的一声声声响——可能这整个的夜晚及清晨都只是一场奇异的梦,可能做出选择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祂。
随着太阳煎烤而渐热的风裹挟着催人清醒的光依旧唤醒了我,当然也可能是苏屾身上所散发的温暖的能量。我知道我每每做噩梦的时候他总是能察觉,所以以为也就这样了。
我醒来身边的一切和梦中相比仿佛都没有区别,可身旁只有他在床上的的压痕及余温。
我突然感到了粘稠的焦虑和慌乱。这样的情绪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了,就像已经许久没有再看到有黑山羊越过围墙。可门外适时响起的声音使我安定,让我有时间看向窗外泛白的光。
“吃饭吧,小滑头”。站在卫生间镜子前的我假装没有听到,也没有接话。怎么回事,我又不会因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就使我变得截然相反,不爱说话。这显然不现实。可我又不知何时起又怀着想要抱紧他的冲动。
其实今早的一切都是现实,我也还是如常继续洗了脸,然后就不知名的抽噎起来。但如同那关小的水龙头,在迟来的震撼中抽搐了许久也才淌出几滴眼泪。这时候才明晰死亡可能真的可以了结一切。原本总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他的视死如归的真心,现在却什么都不再想要了。只是如今一阵声响,一道沉重的门在注视下关上。但时间逼我生活。
“这周你要请假吗?”苏屾语气平淡的问到,只是尾音在相较于平常听来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可这显然不常见。
“用不着这样,不过是我们俩一起做了个有些相像而诡谲的幻梦而已,毕竟我们在一起这样久了,梦做得相似也正常”
“但如果世上剩下的九十多亿人与昨晚我们的梦都相同呢。”
“你在开玩笑。”我放下手中的面包,直视着苏屾。可他的眼里没有我所希冀看到的。
“不,是事实。”苏屾在被短暂的按下暂停键后平静的说道。
自觉脸上表情并未有太大的起伏,只是直视着苏屾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要走吗?”我费力维持脸上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不。”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我可能已经回不去了,那就让我就在这里陪你走过七天的时光吧”
偷偷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就收拾一身出了门——也听得见门后苏屾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到公司的路程没有更远,只是路上的人群较平时更胜,阻止了我前方的道路,在人群里我切身体会到作为一只逆流而上的鱼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不管朝向何方都是阻挡,都是阻碍,除了后退。
在刚出发的时候仍心存侥幸的幻想,说不定只是苏屾学坏了呢,只是在故作沉凝地作弄我。
而我终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放弃了幻想。人们将恐惧和悲伤像鸵鸟一样的掩饰,结果却显得更加悲怆,我不禁深以为然。可是这样慌张的寻觅又能寻觅到什么——真是哀艳,这没有什么希望的城市,这没有什么明天的人群,自觉阳光也缓缓地冰凉。
心里正悲叹着就到了目的地。抬头看向周围,就像是人类第一次看向星空。身边每一座大楼都是被阳光撒了金粉的墓碑。它们其中没有一座是倒下的,但周围不少的人都像是活在地震中,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但是就像电影里,世界终了之时也总需要像我这样畏不怕死的人留下来清算着过去和未来。
“笨蛋,你还在这呢。你就不珍惜一下这可能的最后的时光吗?”本来才到位置上没多久,身前就有声音响起。
“你呢,你不也还在这。也没见你着急着要走的样子啊。”我此时的头脑多少还是有些混沌,以为只是普通同事,便就随口说着应付了一下。
“我要走。”来者的口气顿了顿,“走去哪儿,跟你的小男友一出去逃亡吗。”
"你是谁啊。”听到她这样的语气本使我不悦,却不想我说完竟她愣了愣紧接着走了过来并一脸诧异的摸了摸我额头。
“连筱,你不会是做梦做傻了吧,这么连我都没反应过来,来抬头好好看看我。”
“嗯?”我抬头认真看了看。
“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只是我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她看着我过了一会,也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了。
一个整个早上都心不在焉的,周围的还留在此处的人也都如此——果然艺术就是艺术,那些电影中随处可见的高于生活之人此时终究难以得见。不是所有人像新闻报道里在死亡面前都可以镇定自若的念着睡前故事。可是就算这样转眼也就到了正午——这种飞快也就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会觉得,因为完全是等待。
“走吧,去吃饭吧,筱。”
“嗯,今天还有地方吃饭。”
“你以为呢,公司能在这种状况下还厚颜无耻的让我们替他卖命,至少要让我们吃得到饭吧。再说总是会有人不信邪,这个世界上金钱至上的人又不是没有……今天还是吃撑些的好,毕竟明天的事情已不像昨天可以预料了。”
“可是人都死了,这些之中能带走些什么。”
“或许呢。”她扬了扬眉头有些不屑的说道。
“话说,你相信昨日的梦境吗。”我一边跟随着,一边问着。
“你也不信吗?”
“或许吧。毕竟还是觉得这可能也就是个玩笑。”
“但是谁敢拿全世界的人的性命拿来开这样的一个玩笑呢。”她强撑着笑到。
说着我们两人的眼神都像断电的电灯般暗淡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来。
我最不信那所谓的满天神佛了,但是在几小时的思虑后,也许是应了一句老话:逼近的死亡面前没有无神论者。这就是祂给我们选择的路。
边走边望着窗外如同瘫软的蛇般蜷缩着的车流以及自人群中滋生混杂的缄默和喧嚷,它们就像秃鹫在城市上空盘旋——眼前这副剪影的构图和将倾巨轮上四处流动着的即将离世的人的哀嚷所组成的图景相比别无二致。
“他们现在这样的处境多像我们之前看过的老电影啊。”
“只是其中估计是没有多少人可以像那个幸运的母亲一样活下来——等到了坟场里,我们和他们估计都可睡个安稳。”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真悲观呢。”她回头故作语气轻快地的说道。
“他们还在吗。”
“可能吧,但毕竟他们的性命是被放在金匣里珍贵的,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在洪流面前也只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在泥淖中翻覆。”
“你呢。”
“不知道,既然他悄无声息的离开我,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可是说实话这些事我其实都是明白——谁不想活下去,哪怕只是被原始的求生欲像绳索一样牵锁着。”
她的语调低了下去继续说道,“说心里话,我很想活下去呢,可是没有办法呢。我父母是不可能的了,我也不会让他们真的对我付出那么多的,他们好不容易才熬过五十多年岁月的折伏终于可以开始享受了。我不能这么残忍。”
说着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终于听起来像是冬夜里的寒鸦般嘶嚷。看着她在暗处流下了光。
“你呢。”
“大抵是一致的,只是……”
“但苏屾他还是留下了吧。”
“他说已经回不去了。所以不想再在没有归程的路途上浪费时间。”
“没有回不去的,这个时候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到了这种地步不少都是像我这样企图的,当然自私到不想死的更多——可是谁又知晓最后会不会是大梦花落一场空。”
“哼,什么时候不想死还变成了自私。”
“就从昨晚那个恶毒的玩笑开始——最终我们和底下川流的人群没有分别,都像沉浮在北冰洋里的可怜人群。我们每个人皆手握着木板,但彼此两人中的只有一个能够活下去。冰入骨髓的寒意使人难以动弹,终于独自死去的人怀着痛苦和不甘死去,活下来的可能也就在一生中不停的愧疚和追忆。剩下的只有回忆里的,仿佛那才是平静。”
我只觉气氛在微凉的风里变得凝滞。
在长时间的缄默中。她突然口气转变说到:“你有没有想过,谁会把半块生的木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