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第一次我为芸梳头,可能是我突然心血来潮吧,也可能是一场全球性的对于死难者追忆的祭奠而使我们不得不正视。之前的几次大多是潦倒的过了,毕竟在过往的每一天里的折磨都不亚于出席葬礼。现在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有些场面不得不严肃。后来芸也自己述说她前几年也是平淡的过了几次追悼。有些本来对人重要的事,人们却仿佛越不放在心上。这终究算不得是一种逃避吧。
在我替她梳妆之前是由芸先为我理发。以前她还在的时候,我总是一边说着剪去掉三千烦恼,一边听着她嘴上说我秃心里微微的笑意。而芸的手法也顺着几次的尝试而不再生疏,她也好像可以因此而找到些许安慰,就像我一样。
但之后我破天荒的提出要为她梳头。她有些犹豫,却也接受了。芸的发质是比较柔顺。不像她当年那样,容易稍微使劲就扯出一小撮头发。但当时我感觉我也没有被扯掉多少,她也没有拒绝我的请求。
原本想用个什么扎紧,可是芸没有接受,她说这样就好了。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我看了看镜中的她。不出意外的话,她终将变成一个白发皑皑的老太太。接着我发现她的眼角有一点点细微的泪,我不禁有些慌,干忙问是不是我刚才太用力拉痛你了。她摇了摇头,对我笑了笑。
不是,只是我回想起他之前也这样一心一意的捣鼓的我的头发。
一霎时,这个房间的空气过于平静,我们彼此间长久没有说话,只是她看着我,我看着她。一起这样持续下去。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我的经历?她突然开口,语气有些沉淀,有些颤抖的说着。我看着她摇了摇头,于是她慢慢的一点一点将所有的说出口。
我们终有一天是在这样静水深流的状态下度过的,或许曾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典故,但是我们最后都选择不相信这个,连同已经离去的。
……
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也可能是见着的苏旸一点一点的成长,之后的五年的时光也觉得过得飞快,这种感觉使我仿佛又回到那些年,那些在地球的另一端看着苏峯的日子——它们的过往本质上也确实是一致的。
记得在某天下午苏旸与我谈起那天,谈起那日,谈起那个长即永恒又短暂若白昼的七天。
“当时你还没有出生吧,所以也就算是你妈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你妈活下来了,你也就跟着你妈一起来到了新的纪元。”
“所以那个星期天那一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说实话,那天夜里所做的梦,所听到的说话,见到的祂都像是被镶嵌在天边的月亮,使我永生难忘。但是谈起它,对我来说还是无法生动的用语言来描述。简而言之祂来到我们每个人的梦中告诉我们要在一个星期之内找到一个人为你付出生命,才能活下去。”
“那那些没有被支撑活下去的,还有献出自己生命的人呢?”
“他们都在七天后在星期天的凌晨时全部成为青色的尘埃了。”
“祂是谁。”
“谁知道,这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思考的范畴了,只是人类从那之后好像才真正有了对于死亡的谦卑。生者的坠落是由死亡的轻而易举所映照出来的,反之亦然。”
“那。”我知道他还想要再多问一些,但是他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看得出我已经伤心疲惫了,于是就走到了我的身旁抱了抱我便就走出了房间。那时的夏季炎热却在心里涌起一阵清凉,也换来了我的一阵叹息。
……
“每个生灵最终要自我选择去向——将自己的生命自珍还是给予他人,这是每个人都将历经的。时光长不过一周。”——“所以我的孩子你的选择是什么……”
……
后来的时光中,他也不再问这些,只是我知道他还在默默的寻找着一些什么,有时闲暇时会看到他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幅未完成的色彩斑斓的画,虽然我并不能看明白他的画,但是我却可以明白他的想什么——可能是对离去的六十多亿人的追忆吧,可能是在思念从未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父亲吧。
……
“这里的枫叶又红了。老苏,你要去看吗?”本来是想去接苏旸放学的,但是还是受不了我这个老棋友的软磨硬泡,于是早早的把活计抛给连芸,就在太阳初升的时候陪着老林一起离开了。
……
这里的天气开始转暖了,我也可以如外人所说的那般算是又熬过了一个冬天。这里的白花也开了,其实我都午后也是看着他们生着开着飘着落着。古人所言之春眠不觉晓,也不过是一场越长春,秋回花去的大梦。
苏旸会悄然坐到了我的身旁,对我说着:“姥爷,你还在看什么。”
“没事,只是回想之前你爸爸也就这样看一个下午的花。”
“为什么呢。”
我霎时间恍惚了,是啊,那小子在看什么。
苏旸忽然又说道:“书上写着梨花香和梨花落的美是只有静下来才能体会到的,美好得如同静水深流的夜……”
……
其实假如没有送别,没有想坠落的星辰,没有闪烁的光芒,没有失去,那也就只是一个平稳而温和的夜晚,傍晚有枣红色的云,天黑,也就只是转为灰色。
……
最近苏旸一直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有畏畏缩缩,像极了年轻人在长辈面前的模样,可是却和他往日的行为不服。最后索性放开了,于是就放假回来奔来问我——可不可以教他做饭。当时我有些惊讶,也不明白,甚至不太理解他这么做的用意——他嘴上也只是说着我厨艺高超所以要我教——可正如我们俩心知肚明的那样,他的目的并非在此——可是哪有怎么样——当年小子在一旁看着我煮饭是也是如此,况且……只是害的他外婆因为自以为煮饭不好吃而生了几天闷气。
……
我已经继续平凡的在这个世上苟活了许久,但是如果能让我再来一次,我会怎么做呢?
苏旸离开的日子是难熬的,不仅是精神上的,也是身体上的。苏旸离开之后才发现慢慢长夜没有个寄托,也没有个期盼是怎么的无奈。只是苏旸在那边过的很好,至少表面上传达给我们的信息是这样的,我可以看见照片上他精壮的身体,在他的同学之中都显得明媚。他始终有一种奇异的特质,可以让我在人群中快速的寻找到他,有时想想可能是太想念了,这小子身上也总是有他老子的痕迹。
……
可是人老了之后才会真切的体验到孤独对于每个曾外向的人的折磨和摧残。年少时的无忧无虑,青年时的乐不思蜀,中年时的锦衣夜行,现在老年时在这样的地方都可算作是毫无用处,我的余生也就只能这样平宁的过下去了。其使年轻的时候也憧憬过这样说谓静好的日子,但人生哪有享福的日子可言呢?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去罢了。时间上蛇蜕皮般流淌的那么慢放,用于凸显怀念——可恶的是怀念终究是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