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陈家米铺里。
刚结算完工钱的刘二数着手中的五个铜板,乐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活儿好嘿!从中午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扛了半天包,结账却给了全天的工钱。多亏了秦庄的老叔照顾小辈。
至于一起来县城打工的那几个家伙,还不知道找到活儿没有呢?
“走了,老叔。得空儿了去我家喝酒啊!”刘二将手里的钱袋晃了晃,“还有,去的时候记得带菜!”
“去你的,请我喝酒,我还得自己带菜。抠死你得了。”秦掌柜的翻了翻白眼,笑骂着,“路上小心啊!别给狼给叼了去。”
“有狼好啊!刚好让刘二抠走二两狼肉给秦叔下酒。”店里的伙计哄笑着。
“嗨,怎么说话呢?不懂事儿!抠二两怎么够,怎么着也得来条后腿啊!”
“一边儿去!”刘二晃悠悠走出店门。
他经常来陈家粮店打工,是以粮店里的伙计们跟他都熟。
“哎哟!这天怎么快黑了?得快点回家去。”
……
天彻底黑了。就连点燃的火把也无法照亮身边一丈远的地方,周遭所有的黑暗就仿佛是一团黏稠的树胶,把人像小虫子一样死死黏在当中,任由他奋力挣扎,然后慢慢窒息。
刘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间的小径上。火把上的火焰一晃一晃的跳动,往日里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熟悉的山道在黑暗的笼罩下变得非常的陌生。黑暗里不时有“沙沙”声传来,偶尔还会有野鸟“扑棱棱”的从草丛里飞走。
刘二总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猛的一转身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莫非有狼?真这么邪性?刘二嘴上嘀咕着,心中却在害怕,胸口像有一把大手在用力的揪着。火把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燃烧已经把它烧的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正要再找一根干树枝把火续上,一阵山风吹过,火把上的火焰挣扎了几下,刘二赶紧用手护着火把,却已经晚了。
……
第二天,刘老太爷虎着个脸在刘庄上来回转悠。
老大这个混球,说好了回家的,结果只让婆娘领着几个下人回来了,说是公务繁忙,公务忙你倒是让我孙子回来呀。五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连点儿谱都没有,白白的让老夫巴巴的盼了好几天。
心里不爽,看什么都不顺眼,刘福已经被老太爷给骂了一晩上了,就因为他进门的时候,先迈的是右脚。
至于刘全顺,去买个鸡鸭居然会跑到马棚子里睡觉。既然他这么喜欢在马棚里睡,老爷子就把他的铺盖都给扔到马棚子里,让他睡个够。
哼哼!谁都别来惹我,我现在属刺猬的。老爷子心里哼哼着。
……
刘全顺一脸蒙圈的从草堆里钻了出来。
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被子怎么在草窝里?
“哟!全顺儿终于醒了!睡的可真够香的。”豁牙老马倌的老脸出现在全顺儿面前。
“哦!是马棚啊。”全顺儿吁了口气。突然他一跃而起——糟糕!还没去买鸡鸭,今晩上还等着用呢,至于一旁扔着的铺盖完全顾不上了。
这时,从拱门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婢女,刘全顺一时躲闪不及,“啪”的一下与婢女撞了一个满怀。
“呀!”婢女被全顺儿撞倒,狠狠的跌坐在地上。
“对不住啊!”全顺儿赶忙去搀扶她,一搭手,没想到婢女的身体竟然轻飘飘的,被他给轻而易举的提溜儿到了半空中。
这就尴尬了,全顺儿看着手中提溜着的婢女,讪讪的挠了挠头。哦,对呀,自己的力气又变大了,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说来也怪,自从小时候见过那个奇怪的伯伯,全顺儿当晚就晕倒了,把爹娘给吓坏了。等一醒来,小小的牧童突然变的力大如牛,一不小心就会弄坏家里的东西,为这也没少挨老爹的揍。再然后全顺儿每隔三两年就会晕倒一次,每次醒来,力气就会变大几分。到现在恐怕是两头牛加一块都不如全顺儿一个人力气大。
“提着我很好玩儿吗?”婢女的脸涨的通红,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的瞪着发呆的全顺儿。
“呃,对,对不住。对不住。”全顺儿赶紧把婢女放到地上,连连道歉。突然转念一想,哎?不对啊?家里什么时候有婢女了?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全顺儿怀疑的看着婢女。
“你家?这里是刘府!看你一身酸臭,满头草屑,是不是街上的小偷儿溜到我家偷东西了。”婢女拍掉身上的灰土,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指着全顺儿的鼻子质问。
“我,我是这刘府的家仆,我叫刘全顺,才不是什么小偷!”全顺儿极力辩解着,拨掉头上插着的草棒,“再说了,我天天洗澡,哪儿会有酸臭味?”说完还抬起胳膊闻了一下。
“呕!”一嗅之下,全顺儿差点儿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他把这碴儿给忘了,每次晕倒之后,全顺身上就会出一层油汗,奇臭无比。
这可怎么见人?全顺儿赶紧跑回自己房间,打水洗漱。
“喂喂,你真是刘全顺?”婢女在后面大喊。
等全顺儿仔仔细细洗干净再出门时,那个小婢女已经不知去向。
……
“老太爷,老太爷!”身穿短衣的刘福大喊着,跑来找刘老太爷。
正一脸不爽的老太爷斜眼瞅着刘福,把刘福瞅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哼哼,老夫气儿还没捋顺呢!刘福,你小子自求多福吧!老夫要发飙,这次的理由就是你喊了老太爷喊了两遍。
要糟,把老太爷还在生气的事儿给忘了,刘福扭身想跑。
“跑什么?给老夫回来!”老太爷气哼哼的说。
“没,没跑。就是跑的有点儿腰酸,活动一下腰。”刘福讪讪的又转过来。
“说吧,什么事?说完自己回家挑十担水去,挑不完不许吃饭。”老太爷虎着脸说。
“是。”刘福哭丧着脸,“出事儿了!老太爷。”
“哦!什么事儿?”又一遍了,刘老太爷默默在心里给刘福数着。
“咱们庄上的刘二失踪了!”
“谁失踪了?把事儿说明白了……对了,一会儿再加十担水。”
“啊……?”刘福两眼发蒙。咋回事就又加十担水啊?
……
等刘全顺看到家里多了好几个下人时,刘全顺傻眼了,再拉着一个仔细一问。我去!大老爷的车驾居然昨天就到家了,也就是说自己居然在草棚子里睡了一天一夜,把什么事儿都给耽误了。
完蛋了,老太爷肯定会揍人的,不用说,今天的饭里面肯定没肉了,刘福那小子不知道会笑话自己多长时间。全顺儿陷入了深深的抑郁当中。
“瞧他那傻样儿!简直就是一个土鳖!”跟着大老爷车驾回来的小厮鄙夷的说。
……
刘二失踪了,一晚上都没见到人。他婆娘沿着山道找了一圈,只在路边找到一只鞋子。这可把他婆娘吓坏了,深恐刘二遭到什么不幸,就跑到刘老太爷家门口请老太爷帮忙找人。这才有了刘福跑去找老太爷禀报的事。
刘老太爷与刘福气喘吁吁的赶回家中。见到刘二的婆娘正在刘府门口磕头不已,一群庄户在一旁苦劝不住。
“刘二家的,莫急坏了身子。老太爷是咱这一脉刘氏的族长,又古道热肠,不会不管的。起来吧!”
“就是就是,可别刘二找回来了,你倒把身体给坏了,别忘了你家还有个小丫头呢!”
“哎,老太爷来了。”
众人扭头,的确是刘老太爷与刘福两人正急步走来。
“咳!刘二家的,刚才刘福都跟我说了。”到了跟前,刘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温言劝慰道:“放心,只要有一个刘家人活着,便不会不管此事。”
“谢太爷,谢太爷。”刘二的婆娘急急的给老太爷磕头,惶急的俏脸上才有了一丝丝的放松。
“好了,都别杵着了,去叫各家的男人,带上家伙事儿,去祠堂里集合。”刘老太爷敲了敲拐杖,“刘福,去祠堂敲钟。再叫全顺儿骑马去县衙报信儿。”
“哎!”刘福应着,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刘家祠堂里响起“铛铛”的钟声,一短一长。各家的男人大多都刚刚下工进家,婆娘们还没来的及给男人端上一碗面条,就被祠堂里的钟声给惊得跑了出来。
这是出事儿了!刘姓的家户全都急匆匆的跑到祠堂,其他外姓的也跟着跑过来看。见是刘福敲的钟,便纷纷大声问询,祠堂里闹哄哄的,嘈杂成了一片。刘福也不急着答话,见人到的差不多了,就又用力的敲了一下钟,等人群安静下来了,把事情给大伙讲一遍。
庄户们听了也急眼,这都是从小一块儿光腚长大的,出了事儿哪能不管?一群人乱哄哄的就要上山去找人。刘福眼尖,站在祠堂的台阶上看到刘老太爷到了门外,就大声喊:“都别吵吵!老太爷来了,听老太爷的!”
庄户们见刘老太爷来了,也停下来等老太爷的吩咐。
刘老太爷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在场的庄户们听到:“就恁这乱哄哄的去能找着人?婆娘们都回家看好娃子,男人们也回家去带上家伙事儿再来祠堂集中。快去!”
……
县衙后堂,县令程远鹏换过便服,坐在榻上准备用饭。小几上摆着一碟青菜豆腐,一碟老咸菜,再与老妻一人一碗白饭。儿子在学堂进学,晌午一般不回家,只是将早晨带去的馍馍热一下充饥便继续攻读,先生也对他颇多青睐。
“这臭小子。”
想起儿子,就又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程远鹏不由的嘟囔了一句。
昨日有一名叫秦二的衙役,居然敢假借自己的名号在城门口收入城税。正好让儿子碰上了,少年人嫉恶如仇,当场把那名衙役给臭骂了一通,还扭送到县衙来。不过那秦二是董县丞的外甥,处置过重,董县丞的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只打了他一顿板子以儆效尤。
“哎,你知道吗?那菜贩子当场就给了我两文线啊!两文!”
老妻还在耳边絮絮叨叨。这老婆子,前天为了两文钱的菜钱跟菜贩子吵了一个时辰,最后菜贩子实在是耽搁不起时间,勉强给了她便宜才作罢。这就炫耀上了,三天没换词了。
“老爷,老爷!刘庄刘老太爷的家仆来报,说是刘庄失踪了人口。”老门房来到门外禀报。
“哦?”程远鹏放下手中的碗筷,“叫他到前厅述话。”说罢,顾不上与老妻多说,虎着个脸就向外走去。
前隋动荡,烽烟四起,七十二路烟尘更是把天下搅的天翻地覆,民不聊生。
等到大唐立朝,中原大地上已经是处处荒山,村村饿殍。
大唐想要强盛,皇帝想要武威,那治下就得富足。可没有人口,谁来种地?没人种地,谁来交纳赋税?没人交纳赋税,你还富足个屁呀?
所以每年的官员考评里,人口绝对是重中之重。
这整个共城县全部的丁口加一块就两三千口子,每增加一人,都能让老县令高兴的找不着北,都想给人家磕头作揖。现在竟无缘无故的失踪一人,这不是在老县令的心尖上剜肉吗?
程氏也不再絮叨,老爷有正经事儿要干,妇人家自然不能打扰,只是把老爷的碗筷用笼布罩着。等老爷忙完公务还要吃的,粮食金贵,可不能浪费了。
程远鹏来到前厅,就见到一个身着灰色短衣的小仆站在门口,一脸的惶急。
“怎么回事儿?细细说来。”程县令沉声问道。
“回大老爷,小的庄子里的刘二失踪了。他昨天在县城打工晚了些,晚上一个人回庄子,半道上就不见了踪影。家人只是在山道上找到一只旧鞋子,经刘二婆娘确认了是她男人的。我家老太爷已经召集庄子上的人去寻,并让小的来向大老爷禀报。”
“速命赵捕头带人去找。”
“是!”老门房一溜烟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