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周小姐的场,我肯定是要捧得。我一定会准时到场的。“
“谢谢你。我这几天有点忙,因为要赶档期必须抓紧时间。等这场晚会结束后,我一定当面向你致谢。“
翁伟昂呆在了那里,他不知自己怎样挂断了电话。他就那样拿着手机,眼睛盯着地板,像是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清醒过来后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小鼓。他不知道他那样称呼周薇是否合适,因为这些年里,小姐这个词好像有点变了味。不过无论如何,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这听起来都有点像是奇迹。
星期六下午,翁伟昂来到了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越野车、大老板、美女良宵的感觉,又使他有些飘飘然起来,仿佛这世界又对他露出了笑脸。可是当这感觉稍稍平复,他的心胸就又感到了压抑,一阵莫名的惆怅和彷徨又开始在他的心底隐隐作痛了。当他不得不意识到他那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时光,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的时候,他只能用理智去祭奠那些失去的时光和情感了。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江春敏、卫芸和范婵,如果这就是最终的结局,那么他也只能接受了。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那他又能有什么可说呢?如果等待有意义的话,他甘愿去等一万年,可是事到如今,那又有什么意义了呢?
无论是范婵和卫芸,还是杳无音信的江春敏,想来她们都早已成婚,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她们现在都过着各自的生活,而他自己又是如何熬过了这许多年的呢?
翁伟昂无法自制地又感到了难以名状的无奈和空虚。一时间仿佛这世上的一切又失去了意义,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得意洋洋的。这种感觉在他的心中持续了一会,但最终他还是让理智重新控制了自己。他发动了JEEP213,一踩油门冲上了公路。他一边驾驶着汽车,一边冥思苦想着他所要面对的这个现实和未来。因为他所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久别重逢的范婵和初次相识的周薇,还有在这五年里与他若即若离的姚姬。又有两个月没有和姚姬联系了,而在这五年里,他和姚姬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关系。
当年在翁伟昂和范婵分手后不久,范婵就从新潮商场辞职,去了张文俊的房地产公司。范婵一走,姚姬和赵裳也从新潮商场辞了职。姚姬用单晓的抚恤金开起了发廊,自己开店创业当了小老板。而赵裳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到东莞的手机组装厂去打工了。因为他们听同乡的老乡说,东莞那边的手机组装厂不但包吃包住,而且工资和加班费都很高。对于他们这样的农民工来说,一个月干下来,手头能存下多少现金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在这三个女人一场戏里,翁伟昂还能经常见到的也就只有姚姬了。
虽然翁伟昂的心里对姚姬有几分怨恨,但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自己开店创业的小老板,相同的身份又使他们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般的感觉。翁伟昂知道开店不容易,小店开张后最需要的就是人气,所以在姚姬的发廊开业后,他就成了姚姬的发廊的常客。
姚姬劝他理个毛寸发型会更精神些,他就一狠心告别了坚持了近二十年的偏分发型,又回到了这个当年的男孩发型。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为了留长发、穿喇叭裤,他们那一代男孩,可没少和老一辈们对着干。
换了毛寸发型后,翁伟昂更是得经常去姚姬的发廊了。发廊的生意好起来后,姚姬也雇了店员。为了打发空闲时间,姚姬就到翁伟昂的电脑店里买了一台兼容机,放在家里专门玩游戏。姚姬是个电脑盲,只要家里的电脑有毛病,翁伟昂就得随叫随到,全心全意地为顾客服务。
有一天天气不好,看到店里没有顾客,姚姬就留下店员,自己回家玩电脑游戏去了。那段时间姚姬玩电脑游戏有点走火入魔,从《大富翁》玩到《俄罗斯方块》,又从《明星三缺一》玩到《推箱子》。正当姚姬玩得兴致勃勃时,电脑却突然黑屏了,她立马给翁伟昂打了电话,翁伟昂过了不久就来了。
在翁伟昂修电脑时,姚姬就去做饭了。电脑修好后,翁伟昂吃了姚姬做的饭。
那一天翁伟昂留宿在了姚姬家。因为天快黑了,而且下起了小雨……
Jeep213在公路上飞驰,夕阳染红了大地。翁伟昂从驾驶座里向外望去,觉得眼前的特区街道宽阔了许多,仿佛这个世界也变得博大了起来,这使他的心胸也开阔了一些。他知道这是周薇给他带来的美好感受,如果他还年青,这一定是个美妙而又轻松的时刻。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傍晚,他可以无忧无虑地驾驶着越野车在这宽阔的公路上飞驰,去梦想着明天。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青了,而且他距离自己所梦想的成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到这里,他对再次见到周薇不禁有些紧张了起来。他觉得对他来说,周薇既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他甚至认为这是一场新的冒险。“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早晚都得面对的一个现实啊!反正只是个迟早而已。“他又一次意识到,他该改变自己的生活了。
翁伟昂驾驶着JEEP213来到了电视台。参加文艺晚会不再去礼堂剧场,而是去电视台,这是九十年代发生的一个新变化。随着有线电视和彩色电视机的普及,各级电视台很快就喧宾夺主,由文艺晚会的录像转播者,摇身一变为了大部分文艺晚会的主办者。
当翁伟昂经过了一道道盘查,好不容易得以进入了电视台新建的那套豪华的演播大厅时,他终于见到了他所渴望的那个身影。
周薇见到翁伟昂时嫣然一笑,寒暄了几句之后,将翁伟昂引领到嘉宾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就忙碌起其它的事情去了。周薇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显得专业而又敬业。似乎不再在意翁伟昂的存在,也没有再和翁伟昂说什么话。这多少有点让翁伟昂感到自己被冷落,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他的心中,初来时的兴奋和此时的尴尬形成了一点落差。他觉得自己也许又有些自作多情了,对于周薇来说,这只不过是她的工作罢了,而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嘉宾而已。
很显然几乎所有的人,在自己的意识深处都把自己看成为生活的主角,翁伟昂当然也是如此。眼前的景象使他的心中感到一阵淡淡的失落,但是周薇的存在,又使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未来的生活也许会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毕竟男子汉最基本的素养就是要隐藏自己的软弱,特别是在自己心仪的女性面前。而且还要故做轻松,不露痕迹地卖弄和表现自己。翁伟昂越来越深地感到,就虚伪的本性而言,他和普罗大众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觉得周薇那秀色可餐的美貌和气质,足以使他那有点受伤的自尊心得以补偿。因为周薇可以使他意识到在他的心底里,并非只有范婵。这对于刚刚从痛苦的深渊中挣扎出来的他来说,意识到这一点是他保持身心平衡的救命稻草。
翁伟昂下定决心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范婵,而且此时他的心灵确实正在被眼前的这个女子夺去。所以他的视线不时追随着周薇忙碌的身影,倾听着她那悦耳的声音。
周薇招呼完了翁伟昂之后,确实没有时间再去搭理翁伟昂。但是在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在她那专注的神情里还是不时地向嘉宾席扫上一眼。这使翁伟昂的心中不禁又有些飘飘然了,他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正襟危坐,装着没有看到周薇的目光。但是他的心中,却对周薇越来越敬重起来。
一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女孩子,竟有这般的组织能力和这样专业的职业素养,的确是令他始料不及的,尤其是在大陆这似乎越来越急功近利的氛围下更是如此。在这个现代化的演播大厅里,这位来自台湾的女艺人,给他带来了一种现代的、时尚的感受,使他终于有了一种与世界同步的感觉。
当翁伟昂意识到自己正沉浸在周薇给他带来的美妙的感受的时候,他的身心不禁兴奋了起来,那兴奋就像是一股清泉,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这样一来,他仿佛觉得他过去所受的那些苦难都是值得的,当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时,他不再感到痛苦和怨恨,因为那一切仿佛都被他对周薇的柔情所融化了。
一个个美妙的幻想又开始充满着翁伟昂的身心,使他又感觉到了自己心中那奔涌着的激情,这即使他感到兴奋,又有几分慌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好在过了不久,这场文艺晚会终于开始了。
周薇和一位很帅气的男主持人,共同主持了这场文艺晚会。多才多艺的周薇除了担任主持人外,还演唱了几首港台歌曲。
翁伟昂觉得周薇美妙的声音,对于他来说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这使他的身心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神不守舍。可这又使他想起了姚姬来,心中不免感到了几分愧疚。演播大厅里的声光影像,头顶上移动着的摄像机,使他的心迷乱了起来。直到周薇和那位男主持人开始介绍嘉宾时,才将他的心灵拉回到这现实之中。
当介绍到翁伟昂时,他只是对着摄像机傻笑了一下,好在这不是综艺节目,不需要互动。他回想起了他在西江市刚担任副市长时,一回家就在本地新闻里寻找自己一闪而过的几个镜头时的快乐。但是此时他已经人到中年,这使他陷入到了茫然之中,因为在面对他心底里那对新的情感的渴望时,他却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和运气,将这美好的希望转化为自己所梦想的快乐和幸福。会不会又像以前那样,反而在自己孤苦的心上徒增了一份新的痛苦。
一想到这里,翁伟昂就打算离开了,因为他的心里乱得很,根本无法确定这一新的渴望正确与否。所以当完成了嘉宾介绍这一环节,作为一场文艺晚会,嘉宾的任务也就差不多完成了时,翁伟昂已经决定离去了。
“忘记吧!忘记这里的一切。这也许只是一场梦而已。“他对自己说道。但是当他走出演播大厅后没多久,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是周薇打来的。
“那天是怎么回事?”周薇抿了一口咖啡,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的翁伟昂,像是很随便地问道。
翁伟昂其实已经料到了周薇会问起这个问题,所以明知故问地反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没有怎么回事呀!”
他们俩人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就像两个博弈高手一样揣摩着对方。他们的心思都那么缜密,目光却又那么活跃,似乎要看透对方的心灵一样。
“你和张太太的关系,不那么简单吧?”周薇一边轻松而又愉快地问道,一边仔细观察着翁伟昂表情地变化。
翁伟昂早有防备,所以装作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们的关系很简单,只不过很久以前认识而已。我到觉得你和张太太的关系挺不一般的,对吧?”现在轮到翁伟昂仔细观察起周薇的表情变化了。因为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在周薇轻松愉快的表情下,她的神态中又仿佛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感觉。他总觉得周薇对他这个人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而像是要从他这里寻找些什么。
“哪里。我和张太太也是通过洪老板认识的,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才不一般呢。我总觉得你们大陆人很神秘,我听说你以前是党政官员,现在却成了大老板,真有意思。”
翁伟昂听到周薇聊起了他过去的身份,不禁有些警觉了起来。因为他们那一代人都颇有几分阶级斗争的意识,所以一提起台湾,就会联想起“特务”这两个字。如果再在这两个字前加上一个“女”字,那就更要提高警惕了。
电视台演播大厅旁的这家咖啡厅的光线有点暗,不过和这样一个神秘的女子在一起,翁伟昂颇有几分入戏了的感觉。他似乎可以从空气中感觉到周薇肉体的温馨,不过令翁伟昂感到忐忑的是,周薇的眼神中有一种他一时难以形容出来的神情,她似乎有些什么心事。
“难道这和洪晨、范婵有什么联系吗?“翁伟昂的心中升起了一个疑团。于是他开始思索着怎么试探周薇和洪晨、范婵的关系,但是恰在这时一个记者找到周薇要做采访,于是周薇向他表示了感谢后,就回到了演播大厅里。
一种直觉使翁伟昂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望着周薇的背影,回味着她那神情里难以察觉地变化。他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急剧地跳动了起来,他的情感又坠入到了苦恼的深渊里。
“命运啊命运!你为什么对我一定要这样?难道你就是要折磨我的心吗?“他痛苦地自问。那难言地压抑又向他袭来,压的他透不过气来。但他仍然强作镇静,悄然离开了咖啡厅,向着自己的越野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