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子一直拉着我,押着我我进了医务室。
其实我很不喜欢这种地方。
比如,冷冰冰的、没有生气的医院。
一间间病房门口灰白的帘子微微飘动,消毒水的味道弥散在整个医院,走廊里的墙壁上赫然一个鲜艳的、红色的叉号,写着“禁止喧哗”,却仍旧不时有人抓着医生的手不断地哀求,或是看着刚推出来的手术台,忍不住崩溃大哭。
那里曾经夺走了多少珍贵的生命。
连带着小诊所,也开始讨厌了。所以,每次生病,总是强忍着或者拖着,绝不去看病。
好在校医是个年轻的姐姐,戴着白色口罩,双眼潋滟,语气温柔,“乖,头晕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愣愣地摇了摇头。
“哎呀,”那男生见我反应迟钝,便忍不住替我回答,“她脑门被球撞了。姐姐,你快看看她有没有事。”
“我......”
我想打死他。
你才被球撞了!你脑门被挤了!
于是狠狠地盯着他,企图用眼神给他个教训。
面前的男孩悻悻地摸了一下头上的呆毛,吹了个口哨,故意不看我。
医务室姐姐看着我俩,轻轻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什么事,拿瓶红花油回去涂抹一下就好。”
“现在去哪?”我回头瞅了一眼跟在我后面的傻大个,他双手插裤袋,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偏偏又长了一张那么精致白净的脸,真的是太违和了!突然发现我是不是因为花痴,所以之前对他有什么误解。
是我瞎了吗?
他上次不是穿着白衬衣吗不应该是一个很温柔文静的大男孩吗?
像梦中的那个男生一样。
“夏梦!”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叫我,我的心忽然慌了一下。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曾经在我的耳边,一遍一遍地想起,循环往复,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
我甚至把他破碎的语句,拼凑成一段段情话。
剪辑,重合,错落。
拼凑成我幻想中的样子。
“夏、梦、我、喜、欢、你”
是我等了好久的呼唤。
顾念,顾念。
那个清澈干净的声音,像淙淙的溪水一般,划过我干涸的心,凉凉的,滋润了整个心田。我的心仿佛沉到无底洞里,而我,甘愿为之沉沦。
可惜,已经太晚了,现在都已变为曾经。
时光倒转,斗转星移。
三年前。
那是炎热的夏天,毒辣的太阳张着血盆大口,喷着巨大的火焰,毫不留情地仿佛想把地上所有的生物都烧成灰烬。
然而,我们却被迫坐在空旷却露天的广场上,开校级表彰大会,同学们非常不满地哼哼嚷嚷,手上却不忘一直拿着薄薄的本子上下晃动,试图带来一阵风,即便很微弱,晃累了,再拿出手纸擦擦汗。
他作为优秀学生上台发言,一开口,闹哄哄的台下顿时一片寂静。
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具有魔力,穿透干热的空气,像海风一般,凉凉的,沁入心底。
“夏天热烈地散发着它的热情,我们只能接受它,并回以昂扬斗志,奋发拼搏,努力地去追寻梦想,因为要知道,你要去地方很远,喜欢的东西很贵,时光宝贵,请别浪费......”
我悄悄地拿mp3录了他的全篇演讲。
每天晚上,都听着他的声音入眠,想象着他对我说“晚安”的声音。
我那时怕不是走火入魔了。
就那样疯狂地迷恋他,悄悄地、卑微地,却从不敢去打扰他的生活。
总是暗自悲伤,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自己自导自演了一场可笑的剧。
因为我曾经,被深深地打击过,然后我迅速地抽离他的生活,疯狂地删掉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有一天,我接完水回到座位,却发现自己捧在手心里珍惜的东西,被随意地放到桌子上,耳机还未摘下,我的心沉了一下。
“你居然录了男神的演讲,你什么意思?”
“录了就算了,为什么最后我还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字眼。”
“夏梦,顾念和林希才是天生一对,你不要死皮赖脸了。”
几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单纯少女,此时,却像狠厉的杀手一样,握着刀柄,给我原本就坑洼的心脏捅了一刀又一刀。
她们踩碎了我的mp3,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地看着不堪的我。
秘而不宣的小心思突然暴露在阳光下,此刻显得多么可笑。
大家都说,“学霸们的爱情,郎才女貌,才般配。”
“学渣不配拥有爱情”
从头开始不均等的爱情,就不会有好结果。
原来,还未步入社会的高中生们,都已经有了深深的等级观念了。
说什么最纯洁的情感都是在高中时代。
笑话。
还不是看学习成绩,跟那些看钱的金钱社会有什么区别。
后来,因为考了班上倒数,我交了保证金两百块,却依然没有达到被迫定下的目标。
我狠下心毁掉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忘不了他,却因为他的一句话,我彻底放弃了。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们这些学习不好的学生啊?”
他站在窗台前,戴着耳机,惬意地听歌。
我摘了他的一只耳机,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很不屑我这种学渣啊?”
我从不信她们的话,只想听他亲口回答。
“啊怎么会,我是把你当朋友才给你讲题的。”
当朋友才讲题。
那如果不是朋友呢?
如果是陌生人,是不是连一眼都不会看我这个学渣一眼。
再后来,我听说他俩果然在一起了,一起考上了重本大学,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二本。
我那点仅剩的自尊心,被他冷漠地踩在脚底下,撕扯,摩擦,留着触目惊心的血。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我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想转身离开。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关我什么事?”
“你变了。”他拉住我,声音沙哑,“你以前那么乖巧懂事,现在却浑身带刺。”
我是变了,没那么傻了,那不叫乖巧,那叫懦弱。
于是我拉起旁边的看戏的男生,对他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转头又向傻大个介绍,“这是我以前的朋友,学霸一般的存在。”
故意加重了“以前的”三个字。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能徘徊在两个男人之间......
虽然,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仿佛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
于是我干脆拉过傻大个的手,挽着,往交叠的胳膊跟靠,对顾念回以一个我认为最灿烂的微笑。
他倒也挺配合,笑嘻嘻地说,“宝贝儿,你这样对别的男人笑,我可是会吃醋的哦。”
我不禁一阵恶寒,忍不住抖了一下。
顾念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走了。
他的背影一直都很优雅高贵,像王子一般,此时却像一个孤单的、落魄的王子。
那个背影,我曾经只敢远望,偷偷看的背影。
如今,是我亲手让他离开。
而不是我走。
凭什么。
“呦,我猜猜,前男友出轨了,跟另一个女生在一起,跑过来跟你解释,你误会了?”
我甩开他的胳膊,双手环胸,故作正经地反驳:“我很郑重的告诉你,你一个字都没有猜对。这脑洞,真是清奇。”
“诶,姑娘有眼光,在下是广播电视编导专业,专门编排这种狗血剧情的呢。”
“那我还是专门写这个剧情的呢。”
“你是?”
“小女子不才,正是本校最热门最抢手听说高了录取分数线二十分的专业——汉语言文学”我顿了顿,故意提高音量,“的分支专业——秘书学。”
“哈哈哈哈哈......”他捧腹大笑,扶着我的肩膀,我感受到了他胸腔都在振动,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月牙儿一样,弯弯的,又亮晶晶的。额头一撮散刘海,更显得阳光,仿佛整个太阳都在为他照耀。
我被他感染了,但还是不满的小声撅嘴,“有这么好笑吗?”
“打肿脸充胖子,你就是个陪衬,早就听闻你大名鼎鼎的导员,对待汉语言是亲闺女,对待你们秘书学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毒。”
“没有看过几场名师报告会吧?”
“嘁,谁稀罕!”
其实,我听都没听过,连什么时候在哪开都不知道,那种机会从来都是让给汉语言的。
“哈哈”,他一拍我肩,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没事,小破报告,以后哥带你听!不过......”他咕噜转了一下眼睛,“你快把你鼻子上的鼻涕擦擦,哎呀弄我一手,我刚才居然没看见就碰到了,我的天。”
我有些羞愧难堪。
却看他捂住肚子,再次爆笑。
“骗你的!”
对啊,我一拍脑门,我又没哭,哪来的鼻涕!
我气极,于是追着他跑,扯着他的袖子,想打他。
追到一处草坪上,他径直坐在了那里,随手拽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当烟吸。
我学着他的样子,坐在草坪上,抢过他手中的狗尾巴草,圈成了指环。
没想到,这个带给我霉运的男生,能给我带来如此多的欢乐。
我知道,他是在努力逗我笑,想帮我扫除坏心情,想让我开心。
“喂。”
“怎么了?”
“谢谢你。”
“哈哈哈,要不要以身相许?”
“……那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然后扭头望向了前方,对面的湖在太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梦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