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亚凌
作为一个人，对父母要尊敬，对子女要慈爱，对穷亲戚要慷慨，对一切人要有礼貌。
——罗素
翻开一本杂志，只是一瞥，就被题目刺痛了眼睛——《那个叫母亲的客人》。看得我眼睛生疼、生疼，直疼到心里头。
每每回娘家，总是没皮没脸，睡到太阳晒屁股。冬天里，甚至让母亲将碗筷放在炕沿上，裹着被子不起床，趴着就吃了饭，像个长不大的小混账。好像是可着性子使坏：平日里能有多利索，在母亲面前就有多邋遢。
妈，我要吃柳叶面，酸汤的，擀得薄薄的、斜切，不要太长。我摇着晃着母亲的手臂，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妈，我要吃饺子，啥馅儿都想吃。在城里，绞的肉馅儿，买的面皮，再吃都没味儿。母亲笑着，就像包容我儿时的任性般，不厌其烦，一种馅儿包几个，吃得很霸道很开心。
妈，皮鞋不舒服，给我纳双布鞋；妈，给我的凳子用毛线勾几个套儿……
一回到娘家，我就成了贪婪的孩子，啥过分的要求都提，啥不靠谱的事都做，才不管自己是10岁还是20岁，其实已经40岁了——不管多大都是需要母亲哄才能开心的小屁孩儿。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而今，母亲因中风导致偏瘫，左腿左臂几乎成了摆设，只能垂着左臂拖着左腿艰难地挪动。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在乡下我在城里，有了距离就操心得不行，接了几次，死缠硬磨外加种种靠谱不靠谱的说教，还请来亲戚多次做工作，才将母亲哄进城里。
母亲进城了，住进了我家，只是为了让她方便让我放心。可事实上，耷拉着左臂，拖着不方便的左腿的母亲，并不让我省心。
下班回来，推开厨房门，案板上面已和好。母亲满脸不好意思，说她已经用筷子搅和得差不多了，一个手也能揉面，就是怕面盆移动，得卡住。
“你就好好歇着，看看电视。”我很过意不去，母亲一只手干活多不方便。“妈还能干，咋能成了吃闲饭的？”母亲说这话时，我鼻子一酸，在自己女儿家，还那么小心，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母亲在我家就是很拘谨，总是一副努力讨好的客人的模样。
比如她正在看秦腔，我往沙发上一坐，她就殷勤地递过遥控器说，你换成你爱看的。其实我只是觉得趴在电视前敲字，好久没搭理母亲了心里有点愧疚。
再比如一听见有人敲门，母亲就起身进卧室，怕她的存在影响了我跟同事朋友的交流。
即便搀扶着她出门吃饭，问她想吃点啥，她都会说“你们吃啥我吃啥”。再问，她会解释说自己是假牙，吃啥都一样：荒唐到好像味蕾就长在牙上。
她已经那样不便，还帮我收拾房间、拖地，只是地越拖越脏。不方便上下楼，也成了她不好意思的理由，有时会拿出几十块钱让我买菜，有时会给我的孩子零花钱。回想起来，她似乎每次来城里身上都装着钱，似乎只有时不时地自己掏点钱心里才踏实点。
母亲一直很小心地将自己定位为女儿家的“客人”，小心地察言观色，小心地力所不能及也要帮我分担一点家务。母亲这个客人做得很辛苦，辛苦得让我心疼。
2008年10月5日早晨十点多，母亲打来电话说想要进城看看我们。当时我正陪身体不舒服的孩子输液，怕母亲来了无法照顾好，就说忙过这几天吧。可就是那天下午两点，脑溢血彻底击倒了母亲，天人两隔。至此，我家再无手足无措谨小慎微总试图讨好我们的最拘谨的客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