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红了，红得火似的，一块一块的，一片一片的，像铺展的红旗。苞米棒子龇牙笑了，胡须在风中晃啊晃。
夜风中，高粱叶子苞米叶子哗啦呼啦地响，皎洁的月光挥洒，奔袭三江口。老蒋被称委员长，参谋总长陈诚为其心腹，被称小委员长，接替了杜聿明，要搞机动战，依托铁路机动。可是刚修好的四平至长春之间的铁路立即被民主联军破坏。就是锦州与山海关之间的铁路也被切断。扒路可比修路快。现在，奔袭三江口。那是辽河最上游的码头，让你也别水路了。民主联军忽而啸聚，忽而隐去，在东北大地似有一面大旗在号令各方。现在，那面大旗向汪洋团挥举了下，旗指三江口。预先也侦察了，那有国军的一个营。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要端详一件宝物得先吹吹灰。四平城，就先搁那。
天刚放亮，小镇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敌军发现了摸上去的民主联军，双方就接火，一时枪声三面起，民主联军从三面包抄了上去，就辽河那敞开着。一时公鸡停止了打鸣，但是狗的吠叫嗷嗷的，开了锅一般，激烈的枪声吓破了狗胆。
冲锋号吹响，红旗前指，直奔码头，那停靠着帆船，已经可见国军在往那里撤，很可能要登船逃跑。“不能让敌人逃跑了！”参谋长喊。敌人就没怎么抵抗，就向码头溃退。有的帆船已经离岸，满载着国军离岸西去。一艘帆船由于上了太多的人，刚一离岸便倾翻，满船的人落水，一时码头岸畔开了锅似的，水中扑腾着敌兵。
“缴枪不杀！”枪指河面。“缴枪不杀！”王景文红旗挥舞。水中的敌兵就举手，但是一举手就沉下去，就咕噜地喝了口汤。有那水性好的，奋力向对岸游去。参谋长端机枪向水面远处嗒嗒嗒，断喝：“胆敢逃跑就让你们喂王八！”
再向空中又是一梭子子弹。想逃的敌兵就赶紧往回游，有个还喊：“八路老爷，可别开枪！”落汤鸡似的敌兵一个个爬上岸，被拽上岸。水性不好的在水中喊救命。“下河救人！”参谋长命令。扑通扑通，跳下去了多名战士，民主联军的战士；李双也撂下手中的枪，跳进河水
中，捞出了一个又一个。几十名落汤鸡似的敌兵，都没了枪，枪都丢到了河中。“捞枪！能捞多少是多少！”参谋长命令。一条条水淋淋的枪向岸上撇。俘虏集中到码头，一百多号。逃跑了二百多号人。汪洋团长凝眉望河面，叨咕：“我这打的是什么仗！赶鸭子吗？像包饺子包的是一煮就破皮的饺子！成馄饨！我是主要责任！我要检讨！我们要的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不是满哪赶鸭子！”团长痛悔得直跺脚。“老汪，这一仗是值得我们反思啊！”雷鸣政委站到团长身旁。“我这参谋长也没当好！”参谋长说。“向师长报告战况，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检讨！”团长说。再一次顿足：“我团独立作战，铆足了劲儿，一拳打在了棉花团上！”“师部电文！”通讯班长将一封电文递参谋长。“四个字：知错就好！”政委说。“五个字：能认知便好！”参谋长说。“钟大胆咋还文绉绉的了！”团长笑，回首望王景文手中“智勇深沉团”旗说，“这一仗，打得智不深勇不沉啊！有点不配这奖旗！我提议：先把这面奖旗收起来，再打上一个漂亮仗，再打出这面旗！智勇深沉团，要名副其实！恰如其分！”王景文望政委。政委：“执行命令！”收旗的王景文，想哭。在全团面前，团长检讨，政委检讨，参谋长检讨。虽然是检讨大会，但是，群情激奋，摩拳擦掌，要打一场雪耻之战！
政委：“这一仗，如果放在国军那儿，现在开的就是庆祝大会，庆祝胜利的大会！可我们是共产党人，是要实事求是的！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便可获取更大的胜利！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便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
成誓师大会！
全团呼喊：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解放全中国！”
三江口战役，于敌指挥部马厩得战马十余匹，团部决定配备警卫班，省得警卫班跟随着团首长马后奔跑。班长和李双忙着教不会骑马的战士学骑马。班长得意：嘿嘿，咱警卫班现在是骑兵班！参谋长拍着班长的肩说：“咱警卫班也机械化了！”班长闪烁着狡黠的眼睛说：“别动队！别动队！”
“别动队？”参谋长侧首望班长的眼睛，撇嘴，“警卫班！别忘了主要的职责！”
“是！首先是——警卫班！”班长立正。“这回嘛，冲锋号一响，大旗嘛，就蹽得更前了！”班长说。“那得打一场漂亮仗之后了！”参谋长挑高声音说。班长撇嘴：“那你赶紧给团长好好参谋参谋！就靠你了！”还一抱拳。参谋长瞪眼，随即气馁，说：“咱一块努力，争取早点亮旗！”“明明战旗一杆，成长矛一根！”班长嘟囔。四平城就先戳那，奔八面城。兄弟部队已经对八面城之守敌展开进攻，汪洋团奉令断敌退路，急行军断敌退路。瞧那急迫的劲，团首长恨不得就带着警卫团，就一队骑兵，一小队骑兵奔赴阻敌地点。汪洋团长也如先前高远一般亮着大嗓门：“加速前进！”加速前进的指令一次又一次从前向后传递。可是究竟不是骑兵团。“参谋长！”警卫班长轻唤。待参谋长让马稍慢了些，与自己的马并列了，班长说：
“我有个主意：咱警卫班可以抢先到达目的地！到那把咱们的旗帜一扬，那逃跑的国军见了，还敢往前吗？”“好主意！”参谋长拍向班长的肩，班长又是没防备，差点给拍马下去。团长同意参谋长意见，但回头望了一眼警卫班长，显然参谋长提到这是谁最先的主意。参谋长率警卫班快马前行。长山堡阻击战时雷鸣政委发给三个营的军旗，后来就分别由三个营掌管，现在参谋长也都给集中了来。而且旗杆都由旗手随时带着，准备着随时亮旗。参谋长一马当先，比警卫班长还亢奋。直线前进，逢河过河。但是，在就要到达截击地点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汽车的声音，车队的声音，但见公路上卡车鱼贯似的奔四平而去。后来得知，友军在八面城还没等与敌接触呢，敌军就北撤，向四平城逃窜。“参谋长，我们要追赶吗？”警卫班长问。“来不及了，就是撵得上恐怕我们也截不住；后面应该有步行的，就把他们拦截住！”
参谋长说。到了公路，警卫班散布开，四杆红旗散布，插下，四面红旗迎风招展。结果，一辆卡车嗷嗷地开来，车上，满满的敌兵，见插在前方路边的红旗，见两侧招展的红旗，猛地停车，满车的敌兵差点溢了出来。王景文站起，站在了路边的那杆红旗旁，向敌军喊：“民主联军智勇深沉团在此恭候！降者不杀！顽抗者死路一条！”冲锋枪一举，枪口对向车上的敌兵。山丘后站出了李双，端冲锋枪向汽车上方天空就是一梭子子弹，厉声喊道：“把枪撇下来！”
无数杆枪从车上撇到了路面，呵，堆了一堆。举起的手，跟小树林似的。
站出了参谋长，向车摆手：“把车往前开一开！”开到了警卫班长身边的红旗前，让停。“听好了：都给我在车上待着，如果敢逃，就连着这车，让你们上天！”参谋长高声。“知道这位是谁吗？我们智勇深沉团参谋长！”警卫班长一指参谋长。南方，一队国军步行而来，见前方旗帜飘扬，停下，杂乱地往回跑，眼见要四散而去。“参谋长，我去把他们招呼来！”警卫班长拔下路侧的大旗，乘马向前，旗帜呼啦啦地响。公路在前方弯了一下，王景文直直地插了过去，在公路中央掉转马头，面向了敌军，一手持旗一手持冲锋枪：“站住！不想做枪下鬼的，就给我到前面去！到汽车那儿！像那儿的人一样缴械投降！”枪口前指，红旗前指。所乘战马仰天长嘶，更令马上之人威风凛凛。“到前边去！”再次断喝，红旗前指。
敌兵举着枪前行。“投降是弃暗投明，是奔一条光明大道，怎么这么拖拖拉拉的！”王景文在后面喊。敌兵就跑步前进，到了汽车的跟前，也把枪往那堆枪中扔，而后在汽车旁站了一堆。
七八十人，加车上的，应该是一个连。“后头还有人吗？”警卫班长问。“没、没了。”有敌兵回答。路旁，有一高一点的地方，参谋长站到了那儿，瞅了瞅车上路上的敌兵，自己盘膝坐下，向敌兵摆手，示意都到他面前来，而后示意也都坐下。“各位国军兄弟，听我跟你们唠一唠，唠完了，如果有谁还不愿意做咱民主联军的俘虏，立马可以走人！当然了，枪是不能带走的！”参谋长说，掏出了烟袋，烟袋锅子在烟口袋中舀了舀，再按了按烟袋锅子中的烟末，刺啦，划着了一根洋火，点燃，深吸了口，缓缓吐出烟雾来，一副很消受的样。平常参谋长很少抽烟，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可见他拿着个烟袋锅子吞云吐雾。那是想事呢。现在呢，在表演从容镇定，在学诸葛亮唱空城计，在转移敌兵的注意力，不叫他们乱观察。
“如果这小子不说我是参谋长，你们能看出我是参谋长吗？”一指警卫班长，参谋长开始唠，“肯定不能！绝对不可能！在我们民主联军这儿，当官的和当兵的，是兄弟！亲兄弟！不像你们的长官，要你们拼命的时候，才喊‘兄弟’！喊‘弟兄’！喊‘弟兄们给我上’！给谁上？给他上！可平常呢？高高在上，拿你们当兄弟吗？和你们同甘苦共患难吗？你们给当官的拼命，给老蒋拼命，可是你们的家人，我相信你们当中的大多数家庭是穷苦人家！你们是穷苦人家的子弟！你们拼命打仗，能给你们的家人带来什么呢？而我们民主联军打仗，就是要让天下穷苦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耕者有其田！为天底下的最大多数人谋幸福！是真正的革命！你们当中有的人，家可能就在我们的解放区，可能已经分得了土地。那儿的地主老财可能还幻想着国军打过去，打过去好反攻倒算！你们是谁的子弟？帮着谁打仗呢？”参谋长甚至厉声。
鸦雀无声。
警卫班长甚至想鼓掌：原来参谋长口才也好！政委口才好，参谋长也不赖！西北一片喧嚷，嗷嗷的，汪洋团赶来。参谋长站起，微微一笑，一招手：“警卫班，全体出来！”警卫班战士跃出。敌兵目瞪口呆：敢情就这么些人在这儿设伏！而且居然把一个连的他们给俘虏了！“全体列队！”参谋长喊。列队。“咱们给国军兄弟唱一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让他们知道知道咱民主联军的风采！革命军人各个要牢记——唱！”于是，歌声昂扬。现在是汪洋团瞠目结舌。钟伟师长得报：季家堡有激战。师长立即号令所属各部驰援友军。无须指令，主动驰援，毫无迟疑地驰援。
敌军不甘死守城池，也要主动出击，也要学着共产党的游击战术。民主联军不时这儿不时那儿，蚕食着国军的根根触须。国军现在想捕捉民主联军的一部，打那么一场胜仗，以振军威。士气低迷，国军太需要一场胜仗。共产党靠游击战术起家，艰难时期国军学习共产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新一军的一个团奉令出四平城游击，宛如乌贼的触须，探了出来，想抓挠点什么塞进口中，饕餮那么一下子，宛如特种部队的架势。长官训话，慷慨激昂。团长与属下誓言：“效忠党国，不惜以死！”大有壮士赴难之悲壮。但是一出了四平城，则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满哪踅摸民主联军的影子呢，倒先叫民主联军踅摸着了，被围在了一个叫季家堡的屯子中，被一个师死死地围住。本来民主联军满哪寻找战机歼灭敌有生力量呢，结果一块肥肉递到嘴边，焉能放过？
钟伟驰援季家堡途中，得令：赶赴平安堡构筑工事，阻四平出援之敌。“我钟伟咋就不能高瞻远瞩呢？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抢肉吃不如找肉吃！看看这地名，看看这地名，敌援军咋就能平安呢！”号令各团：平安堡！预感到可能是大仗，一有大仗钟伟师长就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师部急行军。“一有大仗打啊，咱师长就乐得屁颠屁颠的！”有战士说。师长的耳朵尖，听到了，回头向战士说：“屁颠屁颠的？那是老子放屁轰敌人呢！”战士们大笑。有战士就喊：“师长，再打仗的时候咱们就一块放屁！”师长不屑：“就怕你放不出！放出了也不响！”有战士喊：“闷屁更有劲！”“好，好，那就闷屁！”师长嘿嘿地笑。平安堡，汪洋团抓紧构筑工事，堑壕要在一片坟茔地间穿过。
“不要在这打仗啊，不能叫我老伴死都不得安生啊！”坟地中忽然上前了一老汉，呼天抢地地阻拦。此前，民主联军到来的时候，这老汉在一座新坟前烧着纸。“老乡，我们是民主联军，就是先前的八路。”战士说。雷鸣政委过来：“老乡，我们也是先前的抗联！”望不远处的村庄，望坟茔地，望四平城方向，望汪洋团长。“我的大儿子就是抗联！到现在都没有音讯！我的二儿子被日本人抓了劳工，到现在也是没有音讯！我的老伴想儿子啊，硬生生地想死了！”老汉泣不成声。汪洋团长上前：“老乡，我们阵地前移，这片坟茔地，我们民主联军护着！”就在这时，四平城方向地动，坦克、装甲车、敌军呈现。“准备战斗！”汪洋团长吼。老汉上前拉住雷鸣政委的手：“要说抗联，我就拿你们当我大儿子了！”一把从王景文手中抢过了那杆“智勇深沉团”的旗，奔上一座坟头，将旗奋力插下：“你们就在这开打，打那些王八羔子！就让我老伴看着他大儿子的人咋打王八羔子！”“大爷，您老赶紧回去吧，这儿危险！”政委说。“老大爷，有我们民主联军在，绝不会让那些乌龟王八壳碾过来！”王景文说。“好！好！”老汉揩抹着眼泪，奔村庄去。敌新一军出动了四个团的兵力，欲解季家堡之围。被解救的，解救的，都是新一军，同根相牵。虽然此时老军长孙立人已经不再是军长，新一军本能地抱团，不让新一军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散。后来，沈阳方向飞来了敌机，进行轰炸和机枪扫射。高远副师长来到汪洋团，传达师部指令：在敌军冲锋之际，汪洋团于侧翼发起反冲锋，将敌坦克与敌兵彻底切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