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如意馆
如意馆一楼与平常酒肆并无二样。
能让众多官家贵人趋之若鹜的妙处,就藏在它的二楼。
如意馆二楼隔成了三个包房,每个包间外设有小花园,按贵,福,和排序,依次能见春,夏,秋之景。
车夫摆好墩子,恭请余吟月和苏枝曦下了车。
余吟月打赏了十个钱,道,“你去吃杯茶。到申初再来接我。”
余吟月父亲是个靠自己能力从穷乡僻壤中一路科考上来的寒门子弟。
虽是从五品官职,手中却无实权,且京中也无田舍,铺子,姨娘通房又多。
一大家人靠着点俸禄过日子,僧多肉少,作为余府庶女,余吟月月例不多。
车夫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余府的情况,本不想送这趟活儿,奈何资历最浅,轮不得他挑拣。
本以为最不济,也能得二十个赏钱,接过钱一瞧,阴阳怪气道,“哟~谢姑娘赏~”
庶出子女不如奴。
若是放在前世,苏枝曦听人这样怠慢余吟月,定要破口大骂:眼高手低的狗东西。
只是骂了又能如何。
再不想承认逃避,偏偏事实如此。
只好不轻不重说道,“妹妹性情温和,待人恭谦有礼,往后总有出头的一日。”
也算是劝解。
余吟月只勉强笑笑,摇头不语。
银钱见冷暖,患难见真情。
道理不是不懂,只是真到了切身体会时,又是事已至此只能忍气吞声的万般无奈。
两人立在门口,立马有小厮迎上前来笑道,“客是要吃饭么,今儿个人多,里头已经满座。”
余吟月问,“林公子定的是哪个包房?”
小厮躯身交手道,“回贵客的话,在二楼的和字间,小的带贵客上去。”
两人随小厮进了店,店中果然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苏枝曦前世还真没来过如意馆,当下觉得新奇,一双眼睛便忍不住的左看右看。
如意馆一楼分成了平凸两个区块,凸出来的地方是围绕着平处特意做高的一圈木质榻榻米。
地势平整处,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来张方桌,桌子四方放有团蒲。
凸起来的一圈木质榻榻米用屏风和帷帐隔成了七八个小的包厢,既妙曼又有一定的私密性。
苏枝曦一边跟着小厮穿过大堂,一边问,“哪位林公子?”
“上次与我们一同在留园吃酒的林玄恒林公子,姐姐可还有印象?”
林玄恒?
苏枝曦问,“他怎么也在?”
余吟月侧头吐了吐舌头,略有心虚道,“当是慕苏姐姐的名来的。”
说话间,小厮已经带着她们来到了二楼偏左的一件厢房。
“便是这了,贵客请进。”
苏枝曦抬眼看着门侧方挂有一方小木牌,牌上写有一隶书字体,“和”字。
小厮已弯身开好了门,苏枝曦往前走,只见正前方摆了一张案台,台上放着两支青釉花瓶。
墙上挂着一副字画,苏枝曦对此没有太大研究,便也不知道这画出于何人之手,只是远瞧着颇有气势,猜想写这字的人心中定有丘壑。
左侧有道屏风,上面画的是墨竹,虽然没往里看,但是隐约看见有一口青瓷缸,缸中放了不少卷轴,想来那边应当是个吟诗作画之处。
右侧柱子上挂着浅蓝色的帷幔,有风轻轻从窗外吹来,带着热气和泥土香。
余吟月见屋内无人,快步朝左室走去。
苏枝曦见有光从右室照了过来,不知道传言能从“和”字间看见秋景这话是真是假。
便抬步往右室走了去。
又有风吹起了帷幔,半透明的浅蓝色布幔后,似有人影虚虚晃晃的,瞧的并不真切。
只等风过,布幔缓缓而落,方见屋内有一位素衣少年半卧而坐。
少年眸中带笑,清秀的五官虽不出众,却使人赏心悦目。
他身后是从窗台落下的阳光,乍一眼看,仿佛他就融在了这阳光下。
苏枝曦楞了楞,而后福身交礼道,“请公子安。”
林玄恒侧目看着苏枝曦浅浅笑道,“今日人少,咱们便自在一些,我观姑娘也是个洒脱率真之人,就莫再行那虚礼。赏赏秋景,看看花车。可好?”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苏枝曦怎说的出“不好”二字。
只点了点头,打算寻一坐处。
却听见身后有声音,等回头的时候,却见一道靛青色身影已闪到了身前。
“上次在黄府,姐姐可是应了我要教我跳舞的。可不许诓我。”
苏枝曦定眼瞧了瞧,认出是在黄府上拖着她手将她好一顿夸的宁远将军嫡女,车毓秀。
那日应付的人太多,虽然车毓秀说的情真意切的,苏枝曦却只当做一句逢场作戏的玩笑话。
今日一见面就听她提起。
只道,“你若真喜欢,寻个时候来我府上,我教你就是。只是我这半吊子的本事,怕把你给教偏了。”
车毓秀只摆手道,“偏就偏了,我欢喜的是苏姐姐跳的舞,又不是喜欢跳舞。只要是你教的,狗啃屎我都学。”
苏枝曦听了掩嘴笑,“那这狗啃屎,你要学,我可不教。”
说着话又有一位身着藕粉色襦衣,嫣红桃花纹长裙的女子随余吟月一起走了进来。
女子软软糯糯的朝苏枝曦行了礼,声音青嫩道,“苏姐姐安好。”
苏枝曦瞧着眼生,便侧目看向余吟月。
余吟月会意,在忙解释道,“这便是监察御史袁大人之女袁姗姗,与林公子一样,都是慕名而来。”
苏枝曦嗔了余吟月一眼,但礼数却还算周到。
“袁妹妹客气了。”
闲聊几句后,各自安坐好。
苏枝曦只想着这盛夏光年何来秋景一说?
林玄恒便命人将他身后的障子门推开,一瞬房中大亮,菊香满屋。
原来是满满庭院飘香的黄菊!
倒也合的了“秋景”二字。
苏枝曦未来的急细看,便听门外有小厮的声音,“贵客里面请。”
她迟疑抬眼望去,见门外站着翩翩青衣少年。
如淡泊宁静之姿态,似高山清流,浮尘万物皆污不了他的眼。
而后她听见裴之寒温文尔雅的声音,略带歉意道,“抱歉,久等了。”
苏枝曦心里猛然一震,抬眼再看门外的秋景,却是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