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洒着雪花,宰玉站在雪中,她的胸口被断裂的听雨剑刺穿。宰玉缓缓倒在雪中,血水从她的胸口涌出,染红地上的白雪。
周盈缶努力想要看清刺杀宰玉的凶手,却被漫天的雪花遮挡着视线,只模糊看到一袭白衣,向远处走去。远处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这时抬起头看向周盈缶的方向,冲他露出笑容。小女孩举起手臂,轻轻向周盈缶摆手,她手腕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铃声。
周盈缶惊醒,眼中不自觉流下泪水。青葱般的手指,温柔地擦去周盈缶眼角的泪滴。苏结缡柔声道:“做噩梦了吗?”
周盈缶茫然四顾,才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苏结缡就守在床边。他想起一品阁中发生的事情,抬起胳膊,看到手腕上的雪花手链。周盈缶轻声问道:“宰玉不会死在北境吧?”
苏结缡因周盈缶醒来,而露出欢喜的眼眸,此时显出几分暗淡。一周过去,苏结缡日夜守候在周盈缶的身边,祈祷他早日醒来。然而,周盈缶醒来第一句话,问的却是宰玉的安危。
苏结缡不愿让周盈缶看到她黯然的神情,起身走到桌旁倒水。
苏结缡勉强露出笑容,将水杯递给周盈缶。她柔声道:“宰玉不会有事的。凤凰先生让鹓雏等众鸟跟在她身边,即使遇到什么危险,也有南禺之山千百神鸟护佑,你不用太过担心。”
周盈缶起身接过水杯,问道:“在一品阁救我的那个人是凤凰吗?”
苏结缡点点头,她扶着周盈缶靠在床头上,柔声道:“宰玉在南禺之山救过凤凰。凤凰来东极时,宰玉曾拜托他照看你。”
周盈缶问道:“凤凰先生现在在哪?”
苏结缡柔声道:“凤凰去拜访他在东极的一些老朋友。苏玄对于东极的情况比较了解,和凤凰一起去了。你是想问宰玉的情况吧?凤凰为宰玉打开通往北境的通道后,宰玉就去往北境了,取砚也在她身边。宰玉和取砚都很好,凤凰还帮取砚化成人形,再见到恐怕我们都认不出取砚来了。”
周盈缶笑道:“取砚能变成人吗?感觉真是奇怪呢。”
苏结缡温柔笑着,轻声道:“不知道再见到取砚,他会不会还是很讨厌我。”
周盈缶柔声道:“怎么会呢。变成人,取砚也该懂事了。我昏迷了多久?”
“七天。”苏结缡柔声道:“你饿了吧?我去叫小艾来,我出去买些吃的。小艾很担心你,一直守在你身边,我看她太累了,就让她去休息了。”
苏结缡说着,起身准备出去。
“结缡。”周盈缶叫住苏结缡,柔声道:“谢谢你。”
“你没事就好。”苏结缡推开房门,走出房间。她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低着头,长发遮住她的脸颊,一滴泪水滴下。苏结缡和周盈缶只隔着一扇门,但是她却感觉到自己与周盈缶的距离很远很远,远到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再靠近他的心。苏结缡知道,周盈缶的心已经跟着宰玉去往北境。
东南角的房门打开,小艾穿着一件草莓图案的粉色睡衣,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走出来。小黑猫打着哈欠,从小艾脚边露出小脑袋。
“结缡姐姐。”小艾小声问:“盈缶哥哥,醒了吗?”
小艾知道盈缶哥哥不醒过来,结缡姐姐是不肯离开他身边的。小艾金色的双眸中露出期待。
“醒了。”苏结缡抬起头,露出温柔的笑容,柔声道:“小艾我出去买些吃的东西,你帮我照顾他。”
“好。”小艾点头,露出开心的笑容。
周盈缶靠在床头,眼中显出几分迷惘。他知道苏结缡对他的关心已经超乎朋友的关系,然而他却无法给予合适的回应。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如果人可以永远不要长大,也许烦恼就会少很多。
小艾推门走进来。
周盈缶回过神来,柔声道:“小艾,这几天辛苦你了。”
小艾走到床边,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小声说:“小艾,不辛苦。结缡姐姐,辛苦。”
周盈缶眼中显出几分愧疚和黯然。周盈缶可以想到苏结缡应该一直守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周盈缶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起长大的苏结缡,他不想亏欠她太多,然而却只能欠她越来越多。
小艾虽然年龄小,然而她成长的环境促使她了解更多的人情世故。小艾大概能够理解盈缶哥哥的苦恼。
“盈缶哥哥。”小艾小声说:“对结缡姐姐,和以前一样,就好。”
“谢谢你,小艾。”周盈缶伸手摸摸小艾的头,柔声道:“我会认真考虑小艾的建议的。”
小艾小声说:“对小艾,说谢谢,可以。对结缡姐姐,不要说。”
周盈缶错愕片刻,稍微一想已经大约明白小艾的意思。苏结缡也对周盈缶说过,对她不用说谢谢。因为他们已经相识十五年,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因为他们早已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他们之间不用道谢,周盈缶对苏结缡说谢谢,反而像是在刻意推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明白了,小艾。”周盈缶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冲着小艾眨眨眼睛,柔声道:“以后我也不会再对小艾说谢谢。”
小艾开心地笑着,小声说:“好。”
小艾低声念着咒语,召出萝芙爱尔之书。她小声说:“盈缶哥哥,我教你,魔法。”
小艾知道盈缶哥哥一直在担心名字叫做宰玉的女子。小艾想要帮助盈缶哥哥快些成长,让他可以保护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让他不会失去生命中任何重要的东西。
阳光从窗子中洒进来,小艾的银发显得格外耀眼。
篱笆小院中。满头银发的老人,弯着腰提着一把铜壶,正在给花圃的茉莉浇水。花期早已过去,如今郁郁葱葱的花枝也已经开始有老叶凋零,秋风渐劲、万物凋零之时也许已经越来越近。
世事境迁,几千年过去,还有多少以前的老朋友存世呢?老人抬头,用手遮着眼睛,看着高悬的秋日,眼中露出几分萧索。也许死亡才是让人最安心的归宿。然而天时变换、四季轮转,明年茉莉花还是会挂满枝头。而老人自己也许还要继续做那养花人。
“吕岳前辈。”一朵水花出现在茉莉枝头,赤鱬从水花中浮现。
老人眯着眼睛看着赤鱬,缓缓开口道:“多少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夫的名字。”
赤鱬的鱼尾拍打着水花,水花渐渐扩散,她花蕊般微小的身形也慢慢随着水花变大,直到与常人无异。
“或者叫您瘟?昊天大帝?”赤鱬歪着头,盈盈笑着。
商周、三教、封神,不堪回首地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老人的脑海中。然而老人曾经的世界早已飞灰湮灭,只余下北斗星官所辖的北境。老人叹息一声,道:“还是叫我吕岳吧。”
赤鱬道:“九尾死前,让赤鱬来找吕岳前辈。”
吕岳道:“是关于周盈缶事吧?”
赤鱬点点头,道:“吕岳前辈对他了解多少?”
吕岳摇头道:“他的事情我所知也不多。算起来他算是我曾经麾下东方行瘟使者周信的一脉后裔,但是他并不算是北境之人。周盈缶其实是你们南山之人降生在东极,至于是谁我并不清楚。我曾找过帮他降生之人,只是女娲之肠你也清楚,他们整天疯疯癫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赤鱬问道:“那宰玉呢?”
吕岳眼中露出几分慈祥,笑道:“你只需知道南山与北境合作,她可以代表北境做出任何决断。”
赤鱬猜忖道:“难道她是斗母?”
吕岳摇头,喟叹道:“斗母早已不复存在。宰玉不是任何人的残魂降生之人,她就是她自己。只不过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把北境的重担压在她的肩上。”
赤鱬不解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这么放心让宰玉一人去北境?”
吕岳道:“玉不琢不成器。剑再好,封在匣中也是无法成为绝世利器的。她所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降临在北境的折仙,而是要走出神湮之地,直面折仙的真身,甚至神域的众神!”
赤鱬迟疑道:“万一宰玉死在北境……”
吕岳沉声道:“没有万一!如果有,那北境的斗部众人都可以去死了!”
赤鱬沉默片刻,道:“九尾想的和您大概一样。他让我来找您,就是要磨砺周盈缶这把剑。”
吕岳说道:“不管周盈缶以前是谁,他现在只是周盈缶。你们南山能让周盈缶全权代理吗?”
“至少我和九尾可以。”赤鱬沉默片刻,嫣然笑道:“不久之后,相信凤凰也可以。女娲之肠虽然疯疯癫癫,但是他们也许才是最明白周盈缶对南山来说意味着什么的人。不久之后,也许烛龙就会降生在东极,只需稍稍引导,相信重生的烛龙,就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厄运女神的侍从来见过我。命运双子都搬到我那座小楼住了。听说还有一个西海的小女孩儿,她的出身也很神秘。暂时,有这些人,已经差不多。”吕岳微驼的身躯缓缓挺直,他直视着秋日的太阳,沉声道:“几千年了,神域也该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些许代价了。”
赤鱬脸上带着笑容,眼中却落下泪水。她素手捧起一朵水花,凝视着水花中浅淡的血丝,喃喃道:“还有多久,才能踏入神域呢?”
吕岳沉默着,许久他缓缓垂下头,挺拔的身形再次变得佝偻。他提着铜壶慢慢给花圃的茉莉浇水,问道:“你种过花吗?”
赤鱬道:“没有。”
吕岳柔声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种花。花看起来柔弱,其实却很强大。就拿茉莉花来说吧,你只要剪下一段枝条,插在土里,它就可以生根发芽。只要用心呵护,用不了多久就会长成郁郁葱葱的一片,开出馨香的花朵。”
赤鱬想到九尾经常抱着茶杯的样子,噗嗤笑道:“然后制成茉莉花茶吗?”
吕岳笑道:“九尾可是没少从我这里偷茶喝。”
赤鱬叹息道:“九尾恐怕再想喝茶,少说也得等三五年了。”
吕岳道:“几千年过去了,还在意三五年吗?”
腐叶枯枝会化为养分,新枝会在腐叶枯枝中抽芽。有因就会有果,神域虽远,总会到达。
赤鱬扬起水花,水幕中她褪去鱼尾,长出双腿。她身上鳞片化成的衣裙隐去,水幕化成湖色的长裙。赤鱬脚尖触地,隐约皱起黛眉,轻盈地转身,身上长裙翻飞着。她折一支茉莉,眨着眼睛,嫣然笑着,问道:“吕岳前辈,看我像学生吗?”
吕岳笑道:“怎么不像呢,比起我这个老头子,你还年轻。”
赤鱬欢喜地笑着,秋风吹动她的长发。她于茉莉花圃之旁,手执茉莉青枝,亭亭玉立,一如悲秋的少女。只是湖水一般的眼眸深处,是历经数千年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