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贫贱志气短,福贵生淫心。田鼢身居相位,行走前呼后拥,门前车水马龙,卧则拥香抱玉尤嫌不足,却要再娶燕王刘嘉之女刘珠为妾。成亲这日,由了王太后颁出谕旨,命列候、宗室及文武百官统要前往贺喜。那灌夫本已削职,不在贺喜名单之内,却有窦婴力邀同行。灌夫也是英雄好酒,要摆当日架身,便与窦婴一同前去相府祝贺。待至相府,端底是车马喧嚷,门庭胜市,张灯结彩,爆竹震天,鼓乐齐鸣,欢声雷动。送礼官僚,人流如潮。窦婴、灌夫来至客厅,田鼢见了虽有不快,因官不打送礼便也拱手相让,以礼相待。未几便有尚席官高喊各位宾朋名讳,依次就座开晏大饮。酒至半酣,依礼该着田鼢敬酒,按座捧觞,满座宾朋俱不敢当,尽皆避席叩谢。后有在座宾客抢着敬酒,亦都是挨次举樽,避座致谢。轮至窦婴敬酒,只有故人避席,余皆原地不起略表谢意。窦婴倒还忍得,单是灌夫心下难平,寻思要找茬泄了这口乌气,便以答谢田鼢为名举觞向田鼢敬酒。田鼢也单膝跪席相答,只向灌夫道:“不胜酒力,莫要满觞。”
灌夫当即挖苦道:“便即满饮此觞,好是夜来趁醉做得风流。可惜我灌某非比丞相,要能也得如此,纵做一风流艳鬼也觉痛快则个。”说毕哈哈大笑。这笑便好笑得气塞咽喉咳呛不绝,连带了刚下肚的酒肉鱼食,喷将出来直射杯盘。霎时浊秽满席,异臭熏天。众宾客一时大惊失色,鸦雀无声,掩鼻离席。气得田鼢面色青紫,四肢颤抖。窦婴见灌夫又将惹下大祸,急命侍席人将灌夫搀出。谁料侍席人正好是被灌夫羞骂的籍福,却好正要寻机报仇,这便机会来了,当下挑拨道:“大喜日子,这斯安敢欺负我家主人,实在可恶。”
此时田鼢也略有酒意,正要寻找窦婴、灌夫短处,听得籍福之言,不禁又想起灌夫多次侮辱自己。今日大喜之日,却口出秽言,当众讽刺,借酒泄愤,耍我面皮,孰不可忍。便对众人道:“匹夫侮辱本相倒是小事,诸位皆是朝庭命官,奉谕来贺,今却无故受辱,此非欺天又是什么?田某再也饶不过他。”遂令府役纵马将灌夫捕回。
此时严助、阳乘、韩安国等有意劝缓僵局,便半带戏笑道:“灌夫自知有错,即向丞相赔礼哩!”一边说一边强按灌夫令其叩拜。
偏是灌夫醉汉刚男硬不低头,又朗声怒骂道:“田鼢老儿,做奸犯科,私受王恢千金,灌某尚未告发,即今难道还敢杀了老夫吗?”
田鼢听了心道:如不早除这斯?,以后告我受贿却还了得?遂怒道:“今日奉诏治晏,匹夫竞敢搅乱喜席,辱客骂座,分明是违制不敬,论罪当诛,田某自会劾奏圣裁。”便令籍福即刻拟本。众客见此,个个假托更衣,纷纷离座逃蹿。窦婴自知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池鱼,却又苦无良策,只得回府再议。
好是灌夫得要死于田鼢之手了。
窦婴回府,后悔不叠。现因自家强邀老友同行,今却置他入狱,若不挺身相救,灌夫性命不保,自己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当下即与夫人商议,要写奏牍乞请皇上看在灌夫过去为大汉出生入死份上,加以宽囿。
窦夫人见识道:“田鼢阴险毒辣,又是皇上母舅,皇上深为忌惮,岂能为一闲免小吏准奏?况且前时太皇太后谋废之时,夫家与灌某虽未同谋,但太皇太后曾有诏与你二人商议,只是碰巧你二人没有在家罢了,皇上岂能不起疑心?今若奏请皇上,不但救他不成,只恐反要祸及己身。”
窦婴叹气道:“一候之位由我而得,何妨再由我而失。只不能眼看着老友引颈就戮。我意已决,不要再劝。”遂缮就奏牍上呈武帝。
当时武帝正在披阅奏文,一见窦婴、田鼢两下所呈奏牍,心道:却是热闹起来了。武帝要先置窦婴于死地,又考虑窦婴口拙,田鼢善辩,便下旨来日御殿议定此事。
翌日,文武众卿各列两班,乃由武帝道:“前有丞相奏称灌夫违制不敬,后有魏其候奏言灌夫酒后失礼,罪不至诛。却是那日众卿都在,今日便当庭议论,然后裁决。”
田鼢、窦婴各执其词互相争辩。因了窦婴语迟,为灌夫事争辩不过田鼢,气得吹胡瞪眼,便将田鼢其它事体扯将出来,喘息吁吁道:“灌夫虽然嗜酒无德,却也曾有功于大汉,不似丞相只会讨好皇上,私受贿赂,暗结私党,奸佞无比。”
田鼢道:“赖皇上洪福,幸天下太平。臣受皇恩日夜思报,肝脑涂地也无所惜。臣虽愚陋却是愚忠,不似灌夫之流,广置田产,鱼肉乡里,又敢违制不敬。还有你窦婴,勾结灌贼,腹议心谤,阴谋反叛,陛下仁厚未于追究。今尚不思报效陛下除恶剪邪,反而替逆贼百般辩白,莫不是还想救了逆贼,合力再行那废立之事?”
武帝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心下暗喜,口中却对群臣道:“众卿都说说谁是谁非,朕却听得糊糊涂涂。”
此等场面,群臣哪个还敢多嘴多舌?只左内史郑当时素与窦婴不和,乃趁机垫害道:“魏其候与灌夫谋逆不遂,明显是贼心不死,还想与灌贼狼狈为奸,图谋不轨,如不定罪,何以威慑不法之徒?”
却有憨臣汲黯心下不平,出班奏道:“灌夫为平七国之乱,只身驰入敌营,身披数疮,名冠天下。现今不过是酒后失了检点,不可诛杀有功之臣,臣请圣上宽恕。”
田鼢见汲黯不替自己说话,怒目相视。也是武帝有心要除掉异己,不但不依汲黯所说,还要假借群臣之口杀了灌夫,便又问道:“众卿以为灌夫是否犯了‘不敬’之罪?”
除了汲黯外其余众卿尽皆说道:“臣等但请圣裁。”
武帝见众臣多不敢明确表态,只道众臣都惧怕窦婴,心里对窦婴更加不满,便即怒喝道:“以朕看来,灌夫大闹太后特谕喜晏,这‘不敬’罪名是抹不掉的,依律处斩九族。魏其候为奸人强辞夺理,实属不该,但既有人告发你统同谋逆,就应该先下狱中,令有司查证落实,再行定罪。”
武帝既然做了决断,即是汲黯也不敢再谏。可怜灌夫祸从口出,被灭了九族。魏其候窦婴下狱之后,田鼢哪里还肯轻易放过?即密嘱张汤,必须将窦婴定罪,并声言这是皇上之意。窦婴在狱中闻知这等消息,惶恐不可终日。后来猛然记起景帝在时曾受遗诏道:“堪乱功臣,小过可免。”便在自己过继儿子入狱探视之时,火急缮牍上呈。武帝当时正在批阅奏章,看过窦婴奏牍,便命传召尚书,令尚书盘查遗诏底本。尚书待退,武帝忽然厉声喝问道:“尚书可知魏其候谋逆之事?”
尚书闻言,已经揣知武帝微意,遂慌忙跪奏道:“卑职早闻窦婴与太皇太后一起谋逆,罪在不赦。”
武帝道:“既然如此你可知道如何处置此事。若处置不好,朕将严惩不怠。”
尚书吓得大汗淋漓,慌忙叩头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武帝方令尚书退出。
尚书得了武帝暗示,回得府中,哪里会去翻查遗诏底本?窦婴家人入宫奏问武帝,武帝只推已命尚书核查底本。家人便又到尚书府查问究竞,尚书只说景帝遗诏之中并无此诏底本。窦婴得知,忙将正本诏书密藏之处告诉从子,命他火速将遗诏正本取出上呈皇上。不料狡猾田鼢早在狱中埋有暗探,暗探侦得此信,纵马立报田鼢。田鼢得知,火急命两名府役飞马拦住窦婴从子,强行将其绑架,使他不得回府。这边又派人假托是有司办案,景帝遗诏尚书府中没了存根,特奉魏其候之命火速前来索取景帝遗诏,再迟恐魏其候性命难保。遗诏若属真实,魏其候自然平安无事。
窦婴家人只听老爷说有遗诏,究是真假,谁也不知。即连夫人也只是听了从子传话,方才恍惚记得老爷曾经对自己说及此事,只不知遗诏在何处存放。今见来人一口即说出遗诏存放密处,定是老爷叫有司官吏来取,便无丝毫疑心。当下按图索骥,只在夹墙之中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景帝遗诏取出,送于“有司”人役。窦婴夫人还厚赐了“有司”官役,跪地求他火速去救自己老爷,待后还有重谢。田鼢一帮府役,得了窦家银钱,拿了景帝遗诏,纵马扬长而去。回得相府,呈上遗诏,田鼢大喜,心道:这番老儿是死定了。遂一面厚赐了两名府役,一面又令两名府役火速离开京城,却在两名府役必经之路上埋伏了官军,只道二人行刺丞相未遂,一律捉拿格杀无论。可怜两名相府差役还未把那不义之财暖热,便一命呜乎了。
这边田鼢得了窦婴的景帝遗诏,立即将其付之一炬,永无照对。当下又入宫向武帝奏道:“窦婴老儿哪里有得什么先帝遗诏,纯是捏造了来哄骗皇上。不但尚书府中没有底本,即今要他拿出正本,若拿不出便是‘矫诏’之罪,那时杀他却便再无话说。”
武帝道:“阿舅怎知他没有先帝遗诏?”
田鼢道:“如果有得此诏,老儿早是更加猖狂。”
武帝见田鼢说话非常肯定,心下还有些疑虑,不放心地问道:“若得窦府拿出先帝遗诏便即如何?”
田鼢道:“老臣愿拿性命担保。”
武帝见田鼢说得如此肯定,料是田鼢做下手脚无疑,不然他怎敢这等肯定?心下又道:如是你田鼢做下手脚,这番也要叫你知道害人的下场。一边想一边道:“既然阿舅这般肯定,今便着你去宣旨,只要窦婴能拿出先帝正本,便即饶了他的性命。”
田鼢领了圣旨,立便来到有司牢中,向窦婴照本宣科,当下窦婴却还大喜道:还是皇上心底善良,哪似田贼这等狠毒,便在狱中坐等释放消息。谁知窦婴从子从狱中出去,行不多远,便被几个蒙面人强行拦下。直到过了几个时辰,方才将他放出,也未向他施刑。从子还在暗自庆幸,急忙回得窦府,要拿景帝遗诏时,夫人方将刚刚发生之事细说一遍,从子大呼上当,也将自家遭遇说了,料知乃是奸人所为,知道老爷没救?,一家人不禁抱头大哭。随即又急报于窦婴,窦婴知道必是田鼢所为,遂仰天长叹道:“天何以对婴如此不公?忠臣却短命,奸佞何长寿?老夫即死于九泉也决不饶你田贼。”
窦婴一家正自抱头大哭之时,却有丞相田鼢过府宣旨,要窦府立即拿出先帝遗诏。窦家哪里还能拿出?夫人只苦苦乞求田鼢,田鼢哪用正眼来瞧?拿不出景帝遗诏,田鼢便即高高兴兴回奏了圣上,武帝当下颁旨道:“魏其候窦婴,世受皇恩,不思报效,反为奸人狡辩,伪拟先帝遗诏,上欺天子,罪不容诛,着令腰斩弃市。”可怜魏其候窦婴一生英雄,只道无故死于奸佞田鼢之手,至死却不知自已的真正死因。
窦婴既死,除却了田鼢眼中钉肉中刺,田鼢还在念念不忘想霸占窦家那块风水宝地,便要再次派遣籍福前去窦府说合,不知籍福去得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