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三年即过。到了景帝七年,由于王美人和刘嫖屡使暗绊,更加众妃从中搬弄栗姬是非,景帝早对栗姬厌烦,且见太子刘荣怯弱无能,时有妇人之态,非社稷之主,而刘彻年虽七岁,即居雄武之姿,胆略过人,已有废立之意,但因那刘荣又无太大过错,却便不能立即废除。这王美人和刘嫖时时暗中窥探景帝举动,岂能不知心思。只是总怕时日迁延太久,恐有变端,遂密商一计,由堂邑侯陈午与大行官计议,为国家计,当早立太子母亲为皇后,由大行官上奏皇帝。大行官那知是计,遂上书奏请。景帝揽了奏牍,只道是栗姬暗中差遣,拍案大怒道:“此等大事,岂是臣下可言。大行宫出此谮越之行,拘捕狱中,由有司查实秉报。”并立即到至栗姬宫中,拿言相试道:“朕观诸妃均贤,你与王美人共同侍奉朕,亦乃缘分,百年之后,你要善待美人。”
一语既出,只气得栗姬面色青紫,闭口咬牙,还勉强低头“哼啊”,不予正面回答。景帝再次思忖道:如此狠头斋公,将来必要乱我后宫。且荣儿性情怯弱,不能克制贱人,必蹈‘诸吕’覆辙,殃祸起于萧墙。边思边缓步出宫,又有狗猪等语自宫中隐约传出,辱骂他人也还罢了,听得“猪”字,更为愤恨,皆因刘彻初生,景帝未加多思,曾取“彘”为名,哪道栗姬竟敢笑他无知。何况刘彻乃是景帝亲生,若得刘彻是猪,景帝岂不成了猪父?故而景帝越思越怒,益发便激起了景帝的废立之意。翌日进安窦太后时,即道出栗姬与太子刘荣诸般不是,以探太后口气。因刘荣乃太后力保立储,景帝只怕太后不允。不料景帝微意,太后已察,遂道:“废立之举乃是国事,可废则废,可立则立,皇儿自作主张便是。”拥立刘荣本出自太后之口,值此却又违背前言,同意废黜,反复无常,却是为何?其因有二:一则栗姬自其子立为太子后,日渐骄横。非但不感太后之恩,极少入宫请安。即偶尔入宫,只道你虽为太后,我日后将为皇后,位次不在你下,故而总是出口无状,话不投机。更有刘嫖挑唆,惹得太后甚是愤恨。二则梁王刘武乃是太后亲生,极为孝顺,虽远就封地,每时时遣使入京问安。倘是太后小有病恙,更是一日派遣三使入宫探视尤觉不及,兀自面向京城,涕泣终日,废寝不食,只待太后痊愈方安,太后极是爱怜。此时梁王宫中有公孙诡、羊胜、邹阳、枚乘、严忌、司马相如一班谋士相助,经不起诸臣串缀,梁王却便起了非份之想。一日回朝入宫,即向太后示意,太后私下也觉兄终弟及亦未不可,只是未便向景帝提及。因此两番由头,岂有刘荣之好?言及废黜太子,正中太后下怀,岂有不推波助澜之理。
翌日,景帝当庭朝议废黜了太子刘荣之事,众臣只道刘荣胆小如鼠,懦弱无能,非人君之才,都便同声奏道:“陛下圣断,决无不可。”
话音刚落,便有一臣郎声奏道:“臣以为不可。”
众人看时,乃是丞相周亚夫。
景帝三年之时,吴、楚七国反叛,周亚夫以中尉之职迁为太尉,率军平叛有功,后拜丞相,景帝甚为敬重,亚夫便自骄横起来。今见景帝要废长立幼,便道:“陛下废长立幼,是违背祖制,老臣以为不可。”
景帝道:“自古天下为公,唯有道之君居之,何必拘泥于长幼。”
周亚夫忿然道:“太子无过,无故而废,乱国之始也。”
景帝怒道:“朕已决定,不必再谏。”
亚夫见谏阻无效,愤然离去。景帝当便宣了诏书,废刘荣立刘彻为太子,并命刘荣继承一母所生之弟刘阏生前所封之临江王,即日辞京赴封地江陵。栗姬从此失宠,不复再见景帝。不过数日,含恨而终。刘荣就国江陵未几,为扩大王宫之事欠了思忖,私侵太宗文皇帝庙宇土地被人告发,诏令入都省查。起身蹬车之时,车轴无故断裂,刘荣料非吉兆,更是胆颤心惊。一路惊悸还得京都,早有举国闻名之酷吏郅都升堂审问,刘荣吓得魂飞魄散。更因弟死母亡,自己何必苟延残生,遂即自缢而亡。
合是好事多磨,天道使然。刘荣既被废了太子,王美人及刘嫖两位亲家只道大事已就,只等景帝册立刘彻为太子,不料半道却又节武生枝,直令王美人与刘嫖又费了许多周折。
前已说到梁王刘武早有继位之心,太后窦氏有使继兄之意。刘武在封国梁地闻得刘荣被废,当即星夜兼程赶赴京都。与太后计议之后,要探景帝象实。是晚,太后以兄弟相聚名,请了景帝同饮家晏。景帝无私,哪得细思?只道兄弟久别,急于重逢,当便御驾飞驰长乐宫。酒晏早已排定,太后当然上首入座。兄左弟右两面陪了,便是鼓乐齐鸣,仙舞婆娑。端底是天外雅音,世外丝竹。酒不醉人人自醉,乐不乐人人自乐。
母子三人杯斛交融,开怀畅饮。天南海北,语无伦次。因了刘武、太后乃是有备而行,景帝则是无心而饮。在太后与刘武地轮番把盏下,不多时景帝便醉眼朦胧,自持不得。眼见机不可失,刘武眼神递上,太后心下自明。当便半笑半戏道:“皇上以为乃弟与荣儿相比如何?”
景帝随口答道:“阿弟之与阿荣,明月比诸萤火,随朕亦不之与论。”一边说,一边蹒跚着步履,过来拉住指刘武,两眼呆呆愣愣指着刘武道:“于千秋之后,当传位给你。”
刘武当下暗喜,正待谦让,太后却以目相视,拦住话题道:“皇儿真是仁义之君。”如此道这是要继承皇位,也得问个青红,道:“母后所言出身,所指何来?”
窦太后道:“前番皇儿不是亲口答应,要梁王继承皇位是吗?”
景帝见弄假成真,只得支吾道:“儿臣当遵母命。只是立储乃是国家大事,尚容我等细做筹划。”太后、刘武自然甚喜,景帝却便踌踟了。
酒晏之后,景帝回得宫来,自思前日戏言,她等却便当做真来。今日设了圈套,拉我来钻,席间还要相强,真是岂有此理。王美人见景帝自长乐宫中回来,便即愁容不展,心道必有愁事,便抚肩相问道:“陛下今日太后宫中饮晏,正是母子团聚,乐享天伦,为何回高便愁?莫不是妾有不周,惹得陛下生烦怎个?”景帝没得言语。越此王美人益发心不踏实。当便再四套问,景帝方才道了由头。言尤未了,王美人便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待至醒了过来,立便急问道:“陛下是否答应下了?”
景帝道:“朕只说是容后细作良图。”
王美人急道:“汉家天下乃是高皇帝的天下,父子相传是高祖的定例,怎可无端传给兄弟?陛下若得违了祖宗规制,百年之后如何见高祖于九泉?此事万不可行,请陛下三思。”说着跪在地上,涕泣不止。
景帝搀起王美人道:“美人所言也合朕意。只便太后之言朕怎忍违背。”
王美人道:“立储是国家大事,国事为公;孝道却是一家之事,家事为私。陛下怎可以私乱公,置社稷安危的大义于不顾,而只尽区区孝母之私情呢?”
景帝道:“以美人之意,当如何处置胜事?”
王美人道:“陛下如此大智之君,这还须要妾来多嘴咬舌吗?”
景帝遂痛下决心道:“事已至急,只便说来,不必瞻前顾后。”
王美人道:“要以众臣的名义上书,尽述陛下真意,早立太子,免生事端怎个?”景帝深以为然。
翌日,王美人便密召长公主刘嫖商议对策道,长公主听了以后,急得在宫中团团乱转。还是王满足人拿了主意,由陈午出面,一以立储有定例为由请众臣真言上疏;再由长公主亲自入宫向太后进言道:“父子相传,高祖之约。梁王是太后骨肉,皇子也是太后的骨肉。母后为何要违背祖制,薄此厚彼,维持一人,得罪一家呢?”
窦太后不乐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刘嫖道:“即是皇上之意,母后也应该阻止皇上。”
窦太后推拖道:“他既然是一国之君,国中一应事体自然是他拿主见,哀家不过是个太后,怎能随便插手国事。”
刘嫖道:“先皇帝苦心经营汉室,沤心沥血,方至今日兴旺。难道母后要看着汉室下从此大乱而置之不理吗?。”窦太后默然不语。
王美人又向景帝献计,景帝便与重臣密议后,先由太常袁盎直奏太后道:“宋宣公不立嫡子殇公立胞弟穆公,招致五子争国,祸乱不绝。立储事关汉室基业是否稳固,切切不可草率从事。”
袁盎,字丝,父亲本是楚国人。高后时为吕绿的门客,孝文帝即位后任为郎中后因敢于冒死直谏,至迁官太常。得了景帝密嘱,故而直谏太后。
窦太后怒道:“立谁为储君,是我汉家自己之事,何劳你来搀糊?”
袁盎本即真谏不惧之臣,立也变色道:“册立嗣君,乃是天下大事,并非皇家一己之私。高皇帝有约在先,帝位当先父子相传,凡有敢违此约者,天下共讨之。难道太后要做天下共忿之人吗?”
太后“啪”声掷了茶盏道:“太常要挟哀家,难道就不怕哀家治你死罪?”
袁盎亦怒道:“为人臣者见主上有危,当挺身而起,死而后已。”
窦太后见袁盎意志坚定,便叹了口气道:“好吧,容哀家再细细想想。”
窦太后语气有些松动,袁盎也不好再逼,遂出宫奏了景帝。景帝又命众臣联名上疏奏请立刘彻为太子,只字不提梁王刘武。奏牍缮就递于景帝,景帝又将奏牍送于太后。窦太后听了奏牍,知是景帝不愿使刘武继承皇位,当便大怒道:“身为一国之君,出尔反尔,如何伸信义于天下。”
却有太后从侄魏其侯窦婴在侧劝谏道:“皇上当日出于一时兄弟情份,并非真心。而今徐口一言,众怒难犯哪!太后还是罢了此议吧!不然连我窦氏也要受到牵连。”
窦太后长叹道:“生子当如梁王之孝,何必非要生个不义皇帝呢。唉!也是梁王命中不主做帝王,就依了皇儿吧。”遂准了奏请,不再纠缠。
景帝得了太后准谕,只恐迟尚有变,立即于景帝七年四月丁巳,册立刘彻为太子,立王美人为皇后。七岁刘彻身着太子服饰,容光焕发,精神百倍没底与众不同。但见:
头戴紫金冠,顶插黄金簪。
簪垂白玉珠,身穿绣龙缎。
腰系金缕带,虎靴双足穿。
容光焕神气,乾坤抱胸前。
正中坐了太皇太后窦氏,左首景帝坐于上首,右首王皇后凤冠瑕帔端坐下位。先由丞相周勃之子周亚夫宣了册立皇后诏书,王皇后又便起身拜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亲将传国“玉玺”交于王皇后手上,众臣皆拜,山呼“千岁”,鼓乐齐鸣。后便再宣册立太子之诏,太子刘彻拜了父皇、母后,立于景帝身边,接受众臣朝贺。恰在此时,正自风和日丽,忽却彩虹贯空,仙乐隐隐,异香扑鼻,众皆惊诧。随后太子刘彻又与父皇、母后一道乘了御驾、凤辇,同至高庙、文庙等先祖先宗神位拜祭。因了时日有限,只得另行择吉,行了祭天祀地之礼。因了封皇后、立太子皆乃朝中大喜事体,景帝又颁诏大赦天下,赐民牛酒等物,以示庆贺。要知刘彻被立为储君之后,有何事体,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