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军臣单于已是体衰多病风烛残年,今一听汉朝在河南之地设了朔方、五原两郡,当下气得昏迷过去,众人救醒以后刚刚安排了后事,便又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而亡。太子于单一见父王殡天,不由扶了老父尸首大放悲声,众臣也自悲泣不止。还是左相月氏道:“太子及众臣不可太过悲伤,为今还是以后事为重。”
众臣都要月氏作主,月氏接着道:“于今单于亡故,只恐伊稚斜借机生事,要得谋篡单于之位,他若阴谋得逞,必要杀戮无辜,即是我等也恐难逃魔掌。众位大臣世受单于大恩,又蒙大单于临终托孤,当应竭尽全力,拥戴太子登大单于位。”
雕延年献计道:“而今我等只以单于大丧之名,令他速来商议后事,只待来时便即斩之如何?”
须卜猛道:“不可不可。伊稚斜狡猾多谋,如知单于逝世,必然带领人马来夺大位,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左骨都将伊即轩道:“单于新殡,密不发丧,伊稚斜必然不知,我今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去,只以单于名义,令其速到茏城商议北徙之事,在天廷中暗设埋伏,只等鱼儿上钩如何?”
右骨都将复陆支道:“只待杀了伊稚斜,然后再立太子为单于,方是万无一失。”
众臣都道此计甚妙。当下便即写了诏书,由左谷都将自告奋勇向伊稚斜部落飞马而去。
却说左谷蠡王伊稚斜自幼生于马背之上,性情暴戾,奸诈多谋。近来见军臣单于年老多病,体态日见衰竭,太子于单年幼懦弱,心下即欲篡夺单于之位,只是惧怕兄长军臣单于之威,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耐心等待单于归天,便好率兵直入茏城,废了于单,自号单于。因了有此谋划,早在单于身边重金安下暗哨。单于一举一动,都在伊稚斜的监视之中。近日又闻得军臣单于病情加重,遂令茏城暗探一日二报单于消息。这日刚刚操练完毕,回得王帐,便有茏城暗探飞马来报单于已经殡天。伊稚斜听了大喜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伊稚斜正欲传命众将帐中议事,却有左骨都将伊即轩飞马来到。伊稚斜暗道:茏城若是只为报丧,派一般使臣前来即可,为何却让左骨都将伊即轩前来?其中恐有诈谋,或许是来探我虚实。不如佯做有病,令伊即轩不生疑心,然后再作道理。遂急忙躺于后帐炕上,命女奴端了奶茶站立一边,又使医候前来把脉,然后命儿子乌维前去迎接伊即轩。乌维一见伊即轩便道:“父王近日重病在身,不能亲来迎接大人,特命小臣来接,请大人愿谅则个。”
伊即轩心中暗喜,只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即随乌维来到后帐。礼毕,伊即轩道:“单于近日贵体欠安,特命微臣前来诏左谷蠡王到茏城议事,不意左谷蠡王也染微恙,不知能否奉诏前去。”遂捧上羊皮诏书。
伊稚斜原道左骨都将是来报丧,谁料却是命自己去天廷议事,自然知道太子及众臣对自己不怀好意,故意设下圈套,好套自己这头公豹脖颈。当下便即不露声色,佯装非常痛苦模样,呻吟着道:“本王近日闻得单于患病,不思饮食,坐卧不安,忧虑成疾,只恐不久人世,再难见到哥哥了。”说毕涕泪交流。众皆尽力宽慰,伊稚斜方收住泪道:“我与单于乃亲兄弟,既是单于诏谕,即死也要前去见上一面。”
伊即轩见伊稚斜如此模样,还不放心,便要用手去摸伊稚斜额头,伊稚斜见状急中生智,立即将刚刚饮了的奶茶顺口呕了出来,就势吐在胸前,顿时满屋腥膻污浊,伊即轩见状方才放下心来,起身便要告辞。
伊稚斜“有气无力”道:“请将军回奏单于,本王不日即到。”又对乌维道:“左骨都将远途辛劳,好生款待,重重感谢。”乌维遂厚赐了伊即轩,送他回程。一抑伊即轩送走,伊稚斜立便请了张骞等人密谋。
伊稚斜道:“为今单于已死,太子众臣阴欲图我,公等意为应当如何处置?”
伊稚斜长子乌维道:“为今父王应当急入茏城,以观动静,然后定夺。”
左大当户比车屠道:“不如乘其不备,火速引军击之,必获全胜。”
伊稚斜道:“单于即死,茏城必有所备,引军击之,师出无名,乃是叛逆之举,倘若诸王都来讨逆如何是好?”
比车屠道:“只道单于无端暴死,必是太子暗害便了。”
都尉罗累道:“今我王谋夺单于位只恐惹怒众王,还是别寻良策为上。”
都尉次公道:“胜者为王败者贼,杀入茏城夺了大位,哪个不从,麾军杀之便了。”
张骞见众人议论不决,只管一旁坐定,浑是哂笑不语。伊稚斜见状,焦急问道:“将军乃是汉朝良臣,必有良策教我,事成必不相忘。”
张骞笑道:“以张某之见,诸位大祸不远了。”
伊稚斜道:“此话怎讲?”
张骞推辞道:“太子于单若要杀王,必然杀你全家,即是诸位大臣也不会得到幸免。事情虽是十万火急,却是你匈奴家事,我张骞乃是一个汉臣,岂可胡言乱语?”
伊稚斜离座躬身搀臂道:“本王与将军义属敌国,情却胜过手足。自君留我胡地,未有些许怠慢,今日乃是性命攸关,恳请将军为本王设计,本王决不负公。”
张骞道:“左谷蠡王平日待我不薄,将张某人视如手足,今日既然遭遇危急,张某义不容辞。”
伊稚斜大喜道:“本王知将军必为设谋,果不其然,请即赐教。”
张骞见火候已到,慢慢饮了口奶茶道:“事已十万火急,不知我王决心如何?”
伊稚斜犹豫不决道:“本王只恐大事不成,反受其害。”
张骞大笑道:“自古成大事者必有审时度势之深邃目光,当机立断之正确决策,勇往直前之坚定决心,迅雷不及掩耳突然之势方得成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伊稚斜仍迟疑不决。张骞见状,心道:此贼非用激将法不可,遂只顾仰天哈哈大笑。伊稚斜道:“将军为何大笑?”
张骞站起身摇了摇手道:“张骞早知左谷蠡王非为匈奴天鹰,不可同与谋划大事,今日之状,果然如此。”说了便要退出帐外。
伊稚斜急拦阻道:“将军且慢,容本王三思。”
张骞又欲离帐,伊稚斜终于下定决心,冲出帐外,一箭射下高竿之上的风幡道:“本王决心已定,有敢退缩者有如此幡。”
众臣见伊稚斜决心已下,便即无敢再言,伊稚斜当又说道:“请将军谋划良策。”
张骞道:“若是单于令王议事何须遣一上将亲来?即便来报死讯,亦不必如此。今伊即轩即来,乃是欲盖弥张,单于死而无疑。单于死不报丧,却道单于令王议事,必是恐我王闻丧起事。诏王去茏城议事,是就中谋杀以除后患。今我王既要谋得单于大位,与太子相比其势力如何?可是胜算在握?”
伊稚斜道:“与太子相比本王势弱,并无必胜把握。”
张骞道:“却是为何?”
伊稚斜道:“单于死后太子即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内有天廷众臣相佐,手握控弦之士十余万骑,外尚有诸王相助,以此看来,本王不如太子。”
张骞道:“不然。以张骞看来我王当有三胜。”
伊稚斜惊异道:“有哪三胜?”
张骞道:“太子年幼懦弱,我王勇武果决,此乃一胜;太子谋王之事泄而失算,我王谋事机密周全有胜算,此为二胜;太子恃武我王用谋此为三胜。有此三胜,太子虽百万之众亦不足为虑。”
伊稚斜面露笑容道:“既然如此,将军教我用何计谋?”
张骞又呷了一口奶茶道:“兵法道: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王可用‘假痴不颠’之计,必胜无疑。”
伊稚斜道:“何谓假痴不颠?”
“宁佯装不知不为,也不可假作知道而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所以善战之将,敌人以为我不攻击而无所准备。我则暗中图之,动若雷霆,势不可挡。”
伊稚斜道:“妙计妙计。当如何实施?”
张骞附耳为语,伊稚斜听后哈哈大笑。
翌日,伊稚斜命儿子乌维带马牛驼万余头及锦帛绢绣各五百匹,率五百骑兵火速赶往茏城。不过三日即到了茏城,直入单于天廷晋见。太子于单在殿中接见,礼毕,乌维道:“近闻季父单于贵体欠安,家父及部族人众甚是挂牵,致使家父忧虑成疾,卧床不起。”
左相月氏急道:“如此说来左谷蠡王不能来天廷议事了?”
乌维道:“非也非也。父王虽重病在身,一接单于季父之诏,便命微臣随带马牛驼羊及汉朝贵物先行,以慰单于之心,自己拖着病体随后便来。只是不能快驰,须得十日以后方能到达,请单于、太子饶恕不恭之罪。”
太子道:“季父何必如此多礼。”
乌维道:“此是父王心意,不必推辞。今番微臣先到,意欲先行探看单于病情如何?”
须卜猛急道:“单于病稍向愈,现下刚刚入睡,乌维太子远途劳顿,还是早些歇息,来日再拜见单于不迟?。”
太子于单见乌维赠送如此重礼,立消狐疑。乌维却已从中看出破绽。
月氏仍不放心地问道:“左谷蠡王随骑多少?”
乌维从容答道:“随骑三百。”
须卜猛道:“何人随行?”
乌维道:“所有王室家眷统来探看单于。”
太子于单见二人不断诘问乌维,怏怏不快道:“左谷蠡王是我季父,不会负我,尽管放心,快安排阿弟休息饮酒便了。”乌维方放下心来,谢恩而去。却说月氏、须卜猛见乌维无故送来如此厚礼,又道其父随后即到,心里还是疑惑不定。当下即派右骨都将复陆支快骑再次前去侦探。而那伊稚斜自乌维出发后,便乘了汉车,与家眷一起缓缓北行。另有精骑五万离自己五十余里,随后进发。复陆支中途遥见左谷蠡王旗幡,便即迎上前去,只道是太子命来探望病情。伊稚斜躺在车内,心情随着马车颠跛不得安静。只恐计谋败露,前功尽弃。此时听得茏城右谷都将复陆支来迎,大喜道:此番我计必成。遂又装着病态接了“来使”,未有几言,便道头疼难忍,大声呼救。复陆支得了“实情”,立便回马禀报。月氏等臣得报大喜,只道这番合该此贼命绝,遂一面命人围了乌维住处,不得放走一人,一面准备伏兵,要在伊稚斜拜见单于之时动手。那左谷蠡王伊稚斜却是狡诈,一抑复陆支回马,当即便密令都尉次公扮为自己坐于车中慢行,自己换了次公衣赏,骑了快马飞奔后军指挥。
是晚,狂风乍起,呼啸有声,搅得北国匈奴黄沙滚滚,天地不安,人心惶惶。乌云也越压越低,仿似一伸手便可触及。狂风刚刚歇下来喘气,鹅毛大雪便铺天盖地而来。未有几个时辰,大雪已经没膝。天地好像连在一起,把整个夜空反射得如同白昼一般。万里雪野,玉龙翻搅,整个大地瑟瑟发抖。位于茏城内的房屋或幕包,被雪夜挤压得无声哭泣。茏城中的王公大臣和奴役们,蜷缩在幕包中,谁也不愿走出幕帐让刺骨之寒刮划自己。王公大臣都已酣然入睡,唯独月氏、须卜猛偶尔探出屋外,看看夜空骂一声“魔鬼”便又缩回炕上。太子于单正搂着美人阙氏,甜甜地做着登位单于,众臣朝拜的美梦,不断发着呓症。
灭顶之灾已经悄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