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她要去的那座城市,是一条冷僻的线路,车厢是旧式的绿皮车厢,陈设很是简陋,乘客大都是些打工者、学生或者生意人,一眼望去,行李架上是鼓鼓囊囊的鱼皮袋,车座下面是价格低廉的各种塑料拉杆箱……
离开车还有一些时间,婉秋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站台上杂踏纷乱的人群,心里蓦然涌上来一种惆怅与恍惚……
许多年以前,这座城市流传着一个漂亮女工的故事,这个女工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受过中等教育,是一家纺织厂里有名的厂花,那年刚刚十九岁。原本,她可以在车间里呆上几年,学得一手精湛的技术,找一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然后生儿育女,过一种普通又温馨的小城人家习惯的生活的,可是,她厌烦一天到晚机械的车间生活,不太安守本分,有一点好高骛远,每天听着火车吼叫着从他们的厂区旁边经过,她总想着,有一天她也要坐上火车,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到那里开始她新的生活。
那一年,她所在的厂里搞技术革新,从远在上海的大城市引进了一批新式机器,专门请来几位上海高级技师来调试机器,传授技术,人们称他们为上海师傅。
上海师傅在这里呆了半年时间,其中有一个二十七八岁姓贾的师傅,他一来就喜欢上了这个姓林的漂亮女工,他叫她小林子。半年中,几个上海师傅来来去去,换了几茬,只有这个贾师傅在这儿一呆就是半年,从不曾离开。
他在的那些日子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小林子的诱惑与吸引有多大。但有他的身影一出现,这位林姑娘,她便不自在了。不自在的脸上总是红扑扑的,脚手都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这姑娘有心事了!
五六十年代的小城也是有一点开放的,人们的举手投足都有一点前苏联的味道,歌唱的苏联歌,舞也跳的交谊舞。这些上海师傅不但教会了这个厂的工人们新的技术,顺便也让厂里姑娘们学会了跳交谊舞。
刚开始,姑娘们都有一点羞怯,感觉那样面对面搂抱着跳舞有一点不正经。就在这个时候,贾师傅就带着小林子下场了,人们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林子竟是跟过去大不一样。如果说她原来就有漂亮一说,那只是人们眼里好看而已,如今舞场上的她不光是漂亮好看,她竟是光彩照人,风姿摇曳了。人常用美若天仙来形容一个绝顶美丽的女子,那么这个词放在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身上是一点也不逊色了!
那个时候,厂里的许多小伙子都把肠子悔青了!为什么他们竟没有早一点发现她有这么美,并及早下手呢?如今竟叫她落在一个上海人的手上!而且这个上海人,他是谁也不了解的,人们只隐约地知道,似乎他是个有家室的。初来的时候好像大家在一起聊天,他还说到过他家怎么样来着。可是后来他便不说了,人问起他是不是结过婚,上海有老婆孩子,他就总是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就有年长一些的师傅们,开始对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担心了。然而厂领导对这些高级技师很是器重,一直拿他们当座上宾的,领导乐意让厂里的工人们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希望他们在这里尽可能呆得时间长一些,好把上海大厂子的技术与管理经验多多传授一点给他们。
那后来的日子,这个上海师傅就和漂亮的小林子双进双出了。不光双进双出,人们还时常发现,那个贾师傅,他常常拿了自己穿过的脏衣服来让这姑娘替他洗,还总在她面前用一些令她脸红心跳的话来挑逗她,姑娘呢,也是心甘情愿地为他洗衣、打饭,收拾房间,再往后,俩人就形影不离,好成了一个人。有时候他加班回来晚了,她会将饭捂在自己胸前,站在厂门口痴痴地等他。
这情景让厂子里的一些老年女工看在眼里,私底下议论起来,就会感叹一声,说:一个那么好的姑娘,眼看着竟一脚踏进泥窝里,白白糟踏了自己,太可惜了!
到了那年的秋天,那个姓贾的师傅终于同几位上海师傅一起集体撤回了。
上海在铁路的另一端,遥远得就像天边。他们走的那天下着小雨。他们是乘坐着火车走的,送别的人在火车启动的时候都看到了,看到那个漂亮的小林子她跟在火车的后面拼命追赶。许多人看着那女工追火车的样子,都以为她疯了,她孤零零的样子追在快速驰去的火车后面真是好可怜呐!
后来人们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子追火车——因为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