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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最后的底牌(1)

“完了,全完了,现在咱连长也被炸死了。没有重武器,没有增援,靠我们这几条破枪,怎么能抵挡得住日军一个加强大队的攻击?”小李拄着手中的步枪,双脚无力地瘫坐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神情沮丧地说道,对于他这种年纪并不大,但是已经经历了十几次大大小小战斗的下层士兵来说,经历了淞沪会战、武汉会战等大大小小百十次战斗而能够全身而退的陆蕴轩,无疑就是这个连队的旗帜性人物,灵魂所在。现在连一向英勇善战的连长都已然生死不明,一直让自己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之中坚持下来的偶像在瞬间倒塌,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

听了小李悲观绝望的言论,李得胜一反常态,并没有大声呵斥,敦实的身子反倒猛地一震,好似过电一般。随即就发疯一般扑到了连部指挥所的废墟堆上,在一片碎石瓦砾堆里开始徒手挖掘起来,一边挖着一边歇斯底里冲着小李、小张两人吼道:“连长可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跟弟兄们一起从松江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武汉会战的时候咱连一百二十人死了八十七个,战斗减员高达百分之七十五,连长身边的二排士兵全体阵亡,我们所在团的团长更是一天之内死了两个,就算是这样,连长他还是和我们几个死里逃生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土山上栽跟头?连长一定是被碎石埋在下边了!”

说完不顾小李、小张两人的劝阻,状如疯癫地用双手在碎石之间不断地挖掘着,尖利的碎石、木排残片不消一会儿就将李得胜的双手十指刮得鲜血淋漓,但是李得胜面对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似乎犹自浑然不觉,依旧徒劳地挖掘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连长一定被埋在这碎石下边了,我一定要把他挖出来。就算连长真他娘的光荣了,老子也要把他挖出来,我不能让连长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土疙瘩山上!”

“副排长,你清醒一点吧,你看这阵地上哪里还有人声?都给炸烂了,炸没了。咱现在应该首先查看迫击炮阵地,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迫击炮和掷弹筒,打退小鬼子要紧啊!”小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上前搀扶起满手鲜血淋漓的李得胜,劝慰道。

“连长啊……”李得胜双膝跪倒在地,对准马克沁重机枪阵地恭恭敬敬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这个敦实的汉子猛然站起身来,伸出大蒲扇一般的巴掌,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那倒塌的木排以及沙袋碎石底下传来了一声低沉但依然冷静的询问声:“咳咳……上头的……是李得胜么?”

“连长?连长是你么?”李得胜等人闻声愣了一下,随即三人好一阵欣喜,当下俯下身来,冲着碎石堆下问话。

“我是陆蕴轩,我被埋在碎石底下了,一根木排上的原木压在了我腿上,你们几个赶紧把岩石和木排挪开。”陆蕴轩咬着牙,艰难地说着,看来深埋在碎石下的身体也是伤得不轻。

“连长你再忍耐一下,我们马上把你拉出来!”李得胜一脸欣喜地抹了抹眼角喜悦的泪水,当下顾不得双手十指、手掌上的伤口,和小李、小张一起七手八脚地刨挖起满地的碎石来。被榴弹炸毁的碎石混合着被炸裂的木排散落在工事里,将陆蕴轩深埋其中。到处都是尖利棱角的碎石以及扎手的木刺,三个人忙碌了一小会双手就已经被划得满是伤口,鲜血淋漓。但在李得胜的带头鼓舞之下,三个人好似浑然不觉一般,只是卖力地将一块块足球大小的碎石以及倒伏的木排艰难地扔在一边,终于,过了大约一支烟的工夫,在一堆沙土之下发现了一只被硝烟熏得焦黑的胳膊。

“连长?连长你还好么?”李得胜连忙用双手扒拉开覆盖在陆蕴轩身上的碎石和沙土,满脸血污焦土的陆蕴轩终于被三人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鬼门关上给拽了回来。

陆蕴轩躺倒在地上,“呸呸”几声吐出了口鼻之中的沙土,随即艰难地询问李得胜等三人道:“老李,你身上还有水么?”

李得胜闻言转过头来询问道:“你们两个谁身上还有水?赶紧给连长灌上两口。”小李连忙解下了自己腰上的军用水壶,说道:“我这里还有半壶水。”

李得胜当下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小李手中的水壶,心急火燎地拔掉了水壶盖子,恭敬地递到了陆蕴轩手上:“连长,水来了。”

陆蕴轩一把接过李得胜递过来的水壶,也不推辞,仰起头敞开喉咙,“咕咚咕咚”几口就把半壶水一饮而尽,甘洌的山泉水好似玉液琼浆一般通过干裂的嘴唇以及食道,沁入了心脾,陆蕴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他抖了抖水壶,心满意足地喝下了最后一滴水,这才逐渐缓过气来,感激地对李得胜等三人说道:“要不是你们三个冒着风险,及时救援,我陆某人今天就该吹灯拔蜡,一命呜呼了。”陆蕴轩又特地拍了拍李得胜的肩头,感激地说道,“老李啊,算上武汉会战和这次,你已经救过我两回了,这恩情我陆蕴轩没齿不忘!”

李得胜搓了搓手,憨厚而又真诚地说道:“连长你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要不是得到了连长你的赏识,把我当自家兄弟一般,我这会说不定还在鲁西当响马呢!”李得胜说罢,看了看陆蕴轩满是血污的胳膊和脸庞,不无担忧地问道,“连长,你身子骨没挂彩吧?”

陆蕴轩闻言活动了一下双手,检查了一下前胸后背,又在李得胜的搀扶之下在战壕之中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虽然被埋在了碎石之下,但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胳膊肘、膝盖、小腿上有好几处擦伤,额头靠近眉骨的地方上被弹片划拉开了一道口子,虽然流了不少的血,但是并没有伤到骨头。就在李得胜帮他用绷带简易地包扎止血的时候,忽然听到从工事背后的瓦砾堆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救声:“外头有人没有?快来救人啊!”

“还有兄弟被埋在下边,赶紧把他们从里边刨出来!”陆蕴轩当下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一把推开上来搀扶的李得胜,胡乱地将绷带缠在自己的脑袋上,就率领着李得胜、小李、小张三人向着发出声响的连部废墟摸爬过去。

由于此刻日军步兵大队已经冲上了半山腰,分成三个梯队轮番攻击守护山腰阵地的中国军队,双方在战壕以及工事里绞杀成了一团。而日军的火炮由于缺乏瞄准装置,加上当时日本国内的工艺水平比较落后,火炮的精度很差,一千米以外发射的炮弹,误差最高可达一百五十米,在如此狭小的山腰坡地上,聚集了双方超过八百人的部队,更是显得人头攒动。为了避免误伤友军,日军炮兵部队停止了炮击,这也为驻守在山腰阵地的杨尚武等人赢得了暂时休整反击的机会。而陆蕴轩也抓紧时间,开始在山顶阵地的废墟里搜救幸存的伤员和战士。

四人闻声来到了一堆碎石上边,只见碎石以及倒塌的木排正好呈现出了一个三角架形支撑,从碎岩的缝隙之中隐约可见半张满是污泥的脸。那个人似乎也看到了陆蕴轩等人,连忙沙哑着嗓子大声呼喊道:“我是军医顾学农,这里还有弟兄活着,快把我们拉出去!快!”

陆蕴轩仔细一听声音,虽然沙哑得厉害,但确实是之前负责照顾伤员,给张朝才涂抹老鼠油的那个团部临时指派的军医官。当下趴在缝隙边上冲里边焦虑地询问道:“老顾,我是连长陆蕴轩,那名烫伤的张朝才还活着么?里边还活着几个弟兄?”

“报告连长,小张还活着,但是如果不及时把他挖出来,时间一长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肯定危险。下边能喘气的还有四五个,不过个个身上带伤,但是端起枪打鬼子应该还是可以的。”顾学农仔细检查了一下身边的伤员,认真地说道。

“好,你让弟兄们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把你们从这废墟里拖出来。”陆蕴轩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李得胜说道:“老李你去战壕里看看有没有木棍、工兵铲什么可用的挖掘工具。小李、小张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先徒手挖掘,把这个缝隙稍微挖开一点,确保里边空气畅通。赶紧行动吧!”

一连位于山顶的重机枪阵地是整个山头防御工事的火力支撑点,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7.92口径的机枪子弹,给因为地势原因不能完全展开的日军带来了巨大的杀伤,加上还有几门不断变换射击位置的60式迫击炮以及几门小口径的掷弹筒,这个火力支撑点受到了日军大队直属炮兵的额外关照。刚才一阵猛烈的炮击过后,70毫米曲射步兵炮以及89式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几乎摧毁了所有精心构筑的工事。负责守卫山顶阵地的二排士兵以及民兵们,不是被凌空爆炸的弹片直接杀伤,就是被爆炸掀起的碎石沙土埋在了底下,几个由沙袋木排构筑而成的火力点也被全部摧毁。

此时此刻,就在陆蕴轩指挥李得胜等人在碎石沙土之中搜救幸存的二排士兵的时候,日军步兵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漫山遍野的日军步兵分成三个梯队,轮番向着山腰和山顶的中国军队阵地涌来。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96式机枪发射的各种口径子弹嗖嗖地从各个方向向着守卫山腰阵地的杨尚武等人激射而来。

“老杨,按照这态势发展下去,弟兄们顶多再坚持半个小时,阵地就会被日军完全突破占领,到时候一旦被包了饺子,我们就别想活着撤下这个山头了。”赵胜才一边用步枪瞄准射击着,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排长,左侧阵地日军大约有一百七十人攻上来了,距离八十米!”一个担任侦察的士兵从战壕里穿插过来,焦虑地汇报道。

“铁柱,孟石,你们带四个弟兄,去把咱的‘大将军’请出来!”杨尚武一边用捷克式轻机枪扫射着,一边下令道,声音之中带着一丝焦虑以及激动。

两个士兵闻声连忙撤下了阵地,一招手,身边的两名士兵也迅速跟上。四个人闪身跑到了一个类似猫耳洞一样的掩体里。不一会儿,四人就边抬边推过来四个水缸粗细、一米多高的大柴油桶,这些大柴油桶外形与普通柴油桶相似,只是在桶身两侧安上了铁箍和支架,而柴油桶顶端的封盖也全被敲掉,整体跟一个开封的铁罐头一样。那个叫做孟石的士兵从猫耳洞里拿出了一把工兵锹,脱掉了上半身的军装,开始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工事后头挖起土坑来。这些面盆大小的土坑虽然面积较大,却也并不怎么深,挖到半米就会停手。孟石每挖好一个土坑,剩下的士兵就会合力把柴油桶的尾部斜插到这些土坑里,让柴油桶开封的一端斜四十五度,对准正在进攻山腰阵地的日军梯队。然后把黑色的炸药填充到柴油桶里,再塞上一个八公斤左右的炸药包。炸药包里除了军用炸药之外,还填充有大量的铁钉、弹片。

“报告排长,‘大将军炮’四发准备完毕!”铁柱冲着杨尚武喊道。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一连士兵耗尽了心血,精心构筑了这个位于山头的阻击阵地。在一连士兵们的记忆里,连长陆蕴轩从来没有如此之狠地命令和要求过众人修筑如此繁琐复杂的阵地。每一道战壕,每一个工事,都是精心构筑,反复检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但就算是众人再怎么精心构筑,顽强抵抗,一连士兵仍然在日军优势兵力的压倒性进攻面前被完全克制住了,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心构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阵地在日军的枪炮之下被随意地撕裂、分割。自己身边的弟兄战友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很明显,一个缺乏重火力武器的步兵连队,是无法与一个半机械化的加强步兵大队抗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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