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蛟玩弄着手中鬼头刀那沉重而粗犷的刀柄,一双好似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显得十分深沉,令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默默地听着佝偻着身子蜷缩在交椅上的史思平从心底里小心斟酌出来的这些话,饶有趣味地低声问道:“你是指现在就去找日本鬼子合作,让他们出兵帮助我们解救回二愣子和韩丫头?你能确信这事是赣北当地的国军一手策划出来的吗?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及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我不想借助小日本的力量来插手山寨的日常事务。”张蛟走了两步,那张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怒色:“而且小日本都是一群喂不饱的恶狼,他们可不是好对付的家伙,我们清风寨如果现在真的向他们请求帮助,他们就更会感觉自己高人一等,一定会提出很多苛刻的条件作为出兵协助的交换条件。我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跟他们合作,但这并不表示我会接受他们的勒索!老子在赣北、湘东纵横数十年,亲手杀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来都是我发号施令,我还没有被人威逼胁迫过。况且日本人现在正跟赣北的驻军打得火热,自己的兵力都是捉襟见肘,怎么可能越过会埠、宜丰、上富等地的国军防线,派兵来支援我们呢?这实在是不太可能!”张蛟摆了摆手,表示不太相信。
史思平听闻之后慢悠悠地从交椅上站起身来,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琉璃鼻烟壶,打开盖子凑在自己的鼻子跟前,使劲嗅了嗅,使劲地打了两个喷嚏,眼看着他那瘦弱的身子骨都快被这两个喷嚏震散了,他自己却是一副舒服受用的惬意表情。他擦了擦鼻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当家的你岂不闻一句西方谚语—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赣北的日军正在跟国军死掐,正是你来我往、战局最为激烈胶着的时候,现在只要其中一方稍微一分心,另一方就有可能趁机将它压倒。日本人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对付国军在赣北的势力,他们为了自己的战局利益,肯定会力所能及地不计任何报酬和代价,竭尽全力帮助我们。到时候我们在国军的后方闹他个天翻地覆,正面战场的日军就会有机可乘,说不定击溃国军之后,论功行赏,还能给大当家的一个县长当当。同时大当家的您也不要小看日本人的军事力量,我刚刚从派往会埠打探消息归来的弟兄那里得到消息,日本人已经于昨日攻占了六十军驻守的会埠,现在日军一零六师团的前锋已经向南进发,直指四十九军驻扎的高安县城,看来这赣北的天真的是要换一换了!”
“你说什么?六十军驻守的会埠这么快就丢了?”玩弄着鬼头刀刀柄的张蛟吃了一惊,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他冲着大厅上的几个同样因为惊愕而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头目以及跪伏在地的许大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退下,我跟军师有要事相商!”许大辉只能依言从地上站起身子,跟着一群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狐疑不定的小头目们一起顺从地退了出去,许大辉此时此刻心中好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就怕自己的言行有啥漏洞,漏了马脚,行动失败是小,自己的小命也丢了,那可就亏大了。
聚义厅内的张蛟看到众人都走出了大厅,连忙伸手重重地关上了聚义厅的大木门,三两步走回了虎皮交椅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他重新坐直了身子,急切地说:“老史,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蛟是到过会埠的,他也看到过六十军在当地的布防情况,那交叉纵横的工事,成排的士兵,堆砌得整整齐齐的一箱箱的弹药,林林总总的各种口径的枪支,都让他记忆犹新,他实在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一个防备齐全的先头工事群,居然在两天之内就被日军攻陷了。
看着听闻了清风寨探子汇报的会埠情况之后,低头沉思不语的大当家张蛟,清风寨四当家兼军师,号称第一智囊的史思平洋洋得意地揪着自己下巴上的那一丛山羊胡子,信誓旦旦地说:“大当家的,放心吧,现在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兄弟我在日本人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日本人的横山机关长已经向兄弟我保证过了,只要哥哥你带领清风寨上的弟兄们把国军侧翼与后方的补给线搅他个天翻地覆,日本人亏待不了咱兄弟!你想要的大宅子、进口小汽车、金条,日本人都能给你办到,说不定还能送几个漂亮的日本娘们给咱弟兄们呢,嘿嘿嘿!”史思平一脸淫笑,笑声好似一只患了重感冒的山魈的叫声。
“原来如此—”张蛟将那柄鬼头大刀刀刃直接插在了地砖之间的缝隙里,手中玩弄着那把装满了二十发子弹的驳壳枪。有些恼怒又有些惊喜,表情扭曲,脸色复杂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洋洋得意的史思平。他没想到日本人的渗透力量居然如此强大,连史思平这样的山寨元老居然都已经被收买,转投了日本人的怀抱。而这么一个日本的间谍,却是自己得力的心腹,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张蛟的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盯在史思平身上,似乎想要将他看透一般。如果李老二、王大耳朵叛乱的当晚,自己不心狠手辣地对待这些拥有爱国热情和抗日志向的老兄弟,只要处理的手段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很难保证身边的这个痨病鬼一样的史思平不会直接拿自己开刀。想到此处,张蛟不禁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冷,深秋阴雨天的情况下,他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想到此处,张蛟忍不住紧紧攥紧了手中的那把上了膛的驳壳枪,一双钵盂大小的拳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这时,一向老奸巨猾的史思平似乎也察觉到了张蛟脸色不善,突然微微一笑,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请大当家的放心,日本人也不会让大当家的您现在就去跟国军硬碰硬。从湖北过来的日本特使平野骏一带上了五十名精心挑选的士兵,三百支三八大盖步枪,三挺歪把子轻机枪,五门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六千发机枪子弹,一万两千发步枪子弹和两百枚香瓜手雷。运送这批军火的马车原本今天傍晚就会到山脚下,不过今天这雨势实在是太大了,附近的山路都被泥石流冲毁了,所以他们可能会绕道,估计明后天就会到,有了这批军火物资,别说是一批打劫了我们下山采购马队的散兵游勇了,就是一个国军的国械步兵团,都不一定斗得过我们!”
“你说的都是真的?”张蛟听闻了日军答应提供的武器数量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霍地一下从虎皮交椅上站了起来,有些惊喜地看着微笑不语的史思平,这时那老狐狸突然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说道:“不过嘛,在得到日本人的援助武器之前,咱们还是先谈谈接受这批军火物资的前提条件……”这时聚义厅之内冷冷清清,只有独自留下来的清风寨大寨主张蛟,和身为军师实际是日本情报部门安插在山寨的卧底史思平,正在进行激烈的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原来史思平那老狐狸察言观色,见张蛟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张嵩非常在乎,手足之间的关怀之情发于内心,不似作假。而其对韩璐瑶的感情似乎也并不单纯,但是似乎他也觉得这次的绑架事件并不纯粹,似乎有国军的身影夹杂其中。他怕自己率领人马下山,即使救出了两人,也会遭遇国军的报复。于是史思平适时地提出一个条件:要想让日本人在营救张嵩的问题上帮助张蛟,那么张蛟必须对日本人作出一定的单方面承诺。也就是说,清风寨如果遭遇国军大规模的清剿之时,日本军队可以自由地根据己方的战局利益来决定是否支援,而日本军队因为战局需要支援的时候,清风寨则必须出兵帮助日本人,甚至直接进攻国军部队。
张蛟听闻这个苛刻的条件之后,气得恨不能直接一枪崩了眼前这个吃里爬外的小人。但是面对一脸坏笑的史思平,他终于还是强自忍住了,端坐在交椅上,恨得牙根痒痒。张蛟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接受别人任何形式的讹诈,他当即一口拒绝了史思平提出的交换条件,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顿时紧张了起来,气氛直接降到了冰点。
张蛟端坐在虎皮交椅之上,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掌因为内心的激愤而紧紧地握住了交椅的扶手,导致整个指关节咔咔作响。他强压住内心杀死史思平的冲动,冷冷地说道:“史思平,你要知道,我的兄弟张嵩不是任何一个人手中的筹码,虽然他是我张某人的嫡亲兄弟,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但我张某人不会通过拿我亲弟弟的性命来换取什么日本人承诺的利益,也不会答应牺牲整个清风寨这数百号弟兄的性命、身家利益来交换他和韩丫头两个人!这点你要搞清楚!”
史思平嘿嘿一笑,笑声显得阴森而狠毒,脸上的笑容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他不无讥讽地说道:“湖北武汉来的日本军队特使平野骏一,已经带上一支运输部队抄小路向清风寨进发,估计明后天就能赶到清风山脚下。大当家的您现在才想起跟日本人谈条件,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晚了?这次下山采购的马队,在咱清风寨的眼皮底下被人给劫了,二十多名手枪队的兄弟没有一个逃回来的,大当家的您仔细想想,这附近百里之内的山头,又有谁能有如此之大的能耐和胆量?这明摆着就是赣北的国军假借土匪的名义,绑了二当家的作为人质,给咱们施压。您不会真的糊涂到要凭借清风寨上这几百人的乌合之众,几百杆质量参差不齐、五花八门的过时长枪跟赣北的正规军死磕吧?难道大名鼎鼎的清风寨大当家‘金刚龙’张蛟,拒绝日本人的援助,率领几百蚁聚的乌合之众对抗整建制、拥有重武器的正规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注重兄弟情义的真汉子?”
“如果大当家的您真是这样想并且这么做的,我史某人倒要怀疑大当家的,您怎么能够从一个衣衫褴褛的逃兵,走到今天,当上号令数百人的清风寨大当家的位置!真不知道当初老寨主咽气的时候,怎么会把大寨主的位子让给你?你又如何能够夸下海口,将清风寨的事业继承发扬,让弟兄们个个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失去了日本人作为后援支撑,你又拿什么和国军清剿部队抗衡?现在看来李老二和王大耳朵确实是一对蠢猪,竟然连你这样的莽夫都没法推翻。大当家的,你要知道,这山寨之主的位子不是靠着一身蛮力和兄弟义气就能坐稳的,你的一言一行都要找准平衡点,就跟下棋一样,不但每一步棋都要深思熟虑,还要拥有良好的大局观,看清局面的整体走势,否则是会死得很难看的!”史思平将双手缩在了长衫的衣袖里,嘿嘿嘿嘿,好似山魈一般阴险地冷笑了几声,随即就蜷缩着身子,坐在了一张拥有取暖的火盆的交椅边上,微闭着金丝眼镜后边的那双狐狸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睛,目光再也不看着虎皮交椅之上惊疑不定的张蛟了。
听闻了史思平一番半是叱责半是威胁的言论,张蛟整个人都好似丧失了力气一般,无力地瘫坐在了虎皮交椅之上,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史思平这一番话虽然极其不中听,但是这些话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作为一个拥有野心的号令近千人部队的山寨大当家来说,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整个山寨包括这几百号人的发展,以及如何在确保自己领袖地位的前提下,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谓的手足感情和江湖道义,都是一钱不值的糊弄人的玩意,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毫不犹豫如同粪土一般抛之于脑后。想到此处,张蛟苦笑一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虎皮交椅的红木扶手之上,脸色铁青,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