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赶紧停下来,这个小兄弟不行了,双手和肩膀都烫烂了,鼻子和耳朵里都开始流黑血了!再继续下去会死人的!”老军医心疼不已,急得直跺脚。
“没事,连长,我还顶得住!”张朝才的嘴角也开始有黏稠、黝黑的淤血流出,导致他讲话都开始含糊不清起来,但是他依旧呵呵傻笑着,不肯把肩上的重机枪卸下来。
“你逞什么能啊,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赶紧来人,把他替换下去!这倒霉孩子!”陆蕴轩骂骂咧咧地停下了手中的重机枪,立即指挥手下的几个幸存的伤兵来把气息奄奄的张朝才替换下去。几个头上、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士兵立即从石墙后窜出,试图上前把张朝才从机枪上扯下来。陆蕴轩见状,忍不住一脚踢翻了其中的一个,喝骂道:“你是没长眼还是没长脑子啊!没看到他的手掌和肩膀上的肉都和枪管连在一起了么?这么生拉硬拽,这双手还能要么!”
“赶紧找些水来!”老军医转身吩咐其余的几个伤兵道。但是大伙找了一圈也只找到了几个被子弹打成筛子或者被炸弹炸得严重扭曲变形的军用水壶过来,愣是没找到一滴水。
“没办法了,只好用尿来降温了,小张你忍着点!”陆蕴轩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撒尿!把尿都给我撒到还能用的水壶里,等一会儿冷却枪管,救下小张就全靠它了!”说罢拿起一个有些扭曲变形,但好歹还能使用的水壶,开始收集尿液。
不一会儿大伙就各自尿了一壶,陆蕴轩小心翼翼地把一壶尿液浇在了张朝才手掌和枪管的连接处,淡黄色的尿液甫一接触微微发红、炽热异常的枪管,顿时化作了水汽迅速地蒸腾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尿臊味。
“啊呀!”张朝才惨呼一声,双手顿时从枪管上脱离了下来,饶是如此也是撕掉了不小的一块皮肉,此刻的手掌之上皮焦肉烂,血肉模糊,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皮肤一碰就会脱落下来。其余士兵见状,也纷纷把剩余的尿液倾倒在他的肩头之上,终于在用掉了三壶尿液之后,把张朝才从炽热的枪管之上给拉了下来。
几名伤兵七手八脚地把张朝才抬到了石墙后边,张朝才刚一躺下喉咙里就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响声,好似老牛喘气一般,接着就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四周的几个伤兵见状吓得腿肚子发软,任凭陆蕴轩如何呼喝,再也不愿意去托枪管了。
“现在要抓紧时间给他涂抹药膏,缠上绷带止血,不过他一直都在呕血,估计内脏被震伤了,如果发展成了内出血,就麻烦了。”老军医一边用略带河北唐山口音的官话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从身上背着的医药箱里拿出了一个黄褐色的小药瓶以及一把医用剪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剪开张朝才肩膀和已经与皮肉粘连在一起的军服。
“啊……啊呀……驴……驴日的!”张朝才的肩膀上伴随着裁剪而下的军服,撕扯下了一大片枯焦翻卷的皮肉。顿时殷红的鲜血从焦黑的皮肤伤口里流淌而出,口齿不清的张朝才也开始意识不清地咒骂、挣扎起来。
陆蕴轩正在用还算完好的几个沙袋堆压在重机枪枪口上,防止马克沁击发时上下跳动影响精度,听到张朝才的哀嚎声,立即转过神来冲那几个早已经被吓呆的伤兵吼道:“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了,没见过血么!还不赶紧上去帮忙,跟个棒槌一样傻站着干啥!”那几个伤兵都是当地保安团的民兵,都是被拉壮丁拉过来的当地农民,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简单培训,学会了简易的步枪操作维修以及修筑工事的课程之后,就被编到了各级国军的队伍里,战时负责弹药运输和修筑共事的任务,这次战事吃紧,人手不够,才给他们发了枪械,让他们担任火力掩护的任务,结果在日军的第一轮炮击过后就死伤大半,这幸存的几个人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
这几个人被陆蕴轩吼了一顿,当下恢复了一些神志,连忙过去按住了张朝才的手脚,不让他扭动挣扎,然后老军医开始用医用酒精给伤口消毒,开始从那黄褐色的小药瓶里倾倒出一种类似油脂的东西涂抹到张朝才双手、肩头被严重烧伤的伤口之上。
突突突突!马克沁重机枪虽然被沉重的沙袋掩住了枪头,但是每当一排子弹横扫出去的时候,后坐力还是使得枪口上扬,有半数子弹都直接飞上了天。陆蕴轩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瞥了一眼身后,看到老军医在将那种不明的药物涂抹在张朝才身上,忍不住询问道:“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啊?味道怎么这么刺鼻?”
“哦,这是耗子油。”老军医一边涂抹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是用刚生下来没两天的三四只小耗子混合四两香油炮制一个礼拜熬成的。能治疗烫伤、刀伤,结疤快,还能清凉散热,去痒去痛。这可是民间秘方啊!”
“你到底是国军的尉官军医还是走江湖卖膏药的江湖郎中啊?”陆蕴轩看了一眼那黏稠的耗子油,想到那玩意是由活生生的小耗子酿制而成的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连忙转过头去,操作机枪。而老军医的这个耗子油似乎也十分灵验,涂抹在伤口上之后,张朝才顿时感到一丝清凉去痛的感觉通过伤口沁人心脾,顿时停止了哀嚎,枕着一名伤兵的胳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此时的无名高地,整个一连阵地在日军的数轮炮击后,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怪味,枪炮弹药的硝烟味,沙袋破裂飞扬的尘土味,士兵尸体的烧焦味,肝脑涂地的血腥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钻入人们的鼻子里,直冲脑门。
日军一轮密集的火力压制刚刚结束,中国军队刚刚冒出了一个头,从阵地内将阵亡的士兵遗体运出坑道,日军的下一轮炮击伴随着再次呼啸而上的步兵,又一次倾泻在了他们头上。各种口径步兵炮、迫击炮发射的榴弹密集而猛烈,整个山头阵地超过一半的工事、火力点已经被炮火摧毁。炮击让整个阵地之上四处着火,烧焦的木排、弹药箱、尸体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腾起阵阵黑烟,呛得人直流眼泪。空气之中弥漫着炙烤松枝的檀香味以及尸体烧焦的烤肉味,整个阵地之上好像在举办一次大型的烧烤聚会。有些士兵闻到这人肉的香味,忍不住呕吐起来。
猛烈的炮击一停,刚刚被中国士兵顽强压制下去的日本步兵就又一次跟随在奇哈坦克和97式三轮摩托车身后,在重机枪和单兵掷弹筒的火力支援下发动了进攻。前头有奇哈坦克和架设在97式三轮摩托车上的机关枪支援,身后有70毫米曲射步兵炮提供火力压制,此时的日军进攻部队兵力和火力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虽然一连的士兵依旧在浴血奋战,但是陆蕴轩心里也清楚,日军拿下这个山头只是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三排副排长李得胜终于来到了赵胜才身边。他刚蹲下身子,就有一排日军的机枪子弹从他脑袋顶上几乎擦着头皮飞过,其他三名士兵此刻也是纷纷挂彩,三人骂骂咧咧地举枪向着围堵过来的日军扣动着扳机,掩护着李得胜和赵胜才。
“一排长,你还能自个儿站起来么?”李得胜看着满脸血污、双腿血迹斑斑的赵胜才询问道。
“不行了,左腿让小鬼子的三八大盖咬了两口,估计不是伤到骨头就是伤到了肌腱,现在腿上根本使不出一丝力道。这里危险,你赶紧带领弟兄们撤回连部阵地,我估计三排的阵地也快支撑不住了。”赵胜才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好似蚁群一般向着一连阵地仰攻上来的日军,无奈而悲壮地说道。
“一排长你在说什么傻话?弟兄们这么拼死就是来救你的,现在到了近前,你却不肯走,弟兄们的血不是白流了么?不行,说什么我也要把你背出去!”李得胜虽然个子不太高,但却是个驴脾气,当下顶起牛来。
“我现在不能独立行走,如果谁背着我撤退,目标就大了,现在四周都是日军的机枪手和狙击手,到时候背上我,咱们一个都跑不了!我现在以中国国民革命军少尉排长的身份命令你,给我留下一颗手榴弹,然后带领弟兄们撤回三排阵地!”赵胜才斩钉截铁、毅然决然地说道。
“这个命令请恕我无法服从!得罪了!”李得胜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对准赵胜才后颈就是一记手刀,满是厚厚老茧的大手一掌击在了赵胜才的脖子上,赵胜才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一窒,当即瘫倒在地,人事不知。李得胜当即抄抱起昏迷过去的赵胜才,一把扔在了自己的肩头上,提起自己手中的中正步枪,向着自己四周的三名士兵招呼道:“弟兄们,交叉掩护,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