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廿熹从魇梦中醒过来,虽然眼角还带着泪痕,可她却仍假意强作未发生任何事。
那个人,那些事,此后就当做从未发生过。
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可她心里还会忍不住傻傻猜想着,他应该是回了委舾吧?不,自从我砸了七金山以后,这世间已经没有委舾了,天涯海角,随他去吧!
廿熹从水晶床上起来,见小熠和父王守在自己身边,连忙看了那孩子,睡得十分安详。
廿熹已经恢复了镇静,此刻,她像是一个冷若冰霜的女王,白发飘飘,心如止水。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急急问道,“我娘呢?”
这时,小熠低下头来,“自从娘亲的脸受伤以后,她一直敷着黑纱,一步都不愿踏出龙宫的大门,也从不见任何人。”
廿熹听了这话,一时间神伤起来,思绪万千。
海王怕她再胡思乱想,连忙笑道,“廿熹,你娘她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会访遍九州名医,为她医好的。”
廿熹丧气灰心道,“爹,你何苦骗我呢?我娘她被兽毒所伤,无药可解。”
说完这话,她的心里被一把刀狠狠割了一刀,划开的口子流着血,接着又被划了一刀……慢慢地,她心里的刀口已经被划花了,血肉模糊。
小熠伤心道,“可是娘亲不能永远躲在龙宫里啊?她最爱美了,身为七海母神,她必是免不了要抛头露面的。”
“抛头露面……”廿熹喃喃着,心中十分难过,她想去看看娘亲,可又害怕看到她满是伤痕的脸。
海王缓缓开口,“无论如何,她都是你们的娘亲,去看看她吧!”
于是乎,廿熹和小熠跟着海王去青玉龙宫看望海后。
海后正坐在那里默默伤心,脸上还有未拭干的泪痕,“你们怎么来了?”
廿熹急切地跑过来,还未站稳便跪倒在地上,滑出去几丈远,一股脑儿将整个仙身扑到海后的怀里,“娘,这一切,真的回不去了吗?”
这一问,让母女两个双双泣下沾襟。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海后紧紧攥着廿熹的垂肩落地长发,看着那一片雪色心痛不已。这孩子从小就受到众仙宠爱,如今,这是受了什么苦,何等的磋磨才会这样?!
许久,海后浅浅开口,“或许,这便是六道轮回,天命如是吧!”
“不!我不服,爹娘一生行善累德,廿熹也自问从未有害人之心,这一切,本不该落到咱们的头上。”廿熹擦干眼泪,怒火冲天地咬牙说道,“若不能改变这一切,我自当用命来还七海美景依旧。”
海后担忧道,“孩子,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娘,我不会的。”
海王见母女两个心事重重,只好寻了个机会说,“快看看你的小龙孙吧!”
廿熹也跟着强颜欢笑,“娘,看看这孩子,他叫文无。”
海后接过那孩子,将他抱在怀里,十分宝贝,“文无,真是个模样俊俏的孩子,这孩子看着便有不同于常人的灵气。”
正逗着那孩子,海后却突然叹息到,“只可惜我面容丑陋,又有黑纱覆面,你这么小,只怕见到我这副模样也会觉得害怕吧?”
“娘,您说什么呢?这孩子的命都是您和岱旦姨母捡回来的,他最爱的就是您了。”
海后敷衍的笑起来,“但愿他长大后,不要被这个面貌丑陋的姥姥吓到吧!”
廿熹心中难过,不悦道,“娘,我一定会医好您的伤。”
“医不好了,娘被兽毒所伤,九州无人不知,兽毒之火留下的疤痕永生永世难以祛除,我就是仙归到了阎罗殿,这一脸的疤痕也会跟着我。”
“娘,求求您别说了……”廿熹心中悲痛难忍,又大哭起来。
她脑海中对要离仅剩的那一丝丝相思之情,也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恨蝽蝉入骨。廿熹心中不停地咒骂着那个毒妇,恨得都要泣血了,毁了我娘的面容,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分别?!这个毒妇,我当初就不应该放水淹死她,应该将她的皮肤一寸寸剥下来,烤成酥脆的肉皮喂给阴鸷。
这时,海后的手好像在颤抖,她已经接过那孩子许久了,却一直不敢抚摸他稚嫩的脸,“你们快告诉我,这孩子的眼睛是又大又圆吗?”
廿熹听了这话,愣住了,她转了转头,呆呆地看着海后,“娘,您说什么?”
“你快告诉我啊?”
“娘,您自己看不到吗?”
海后温柔地笑着,“我的眼神不好使了,看不清啊!”
这时,海王悄悄地抹了抹眼泪,“那毒火烧了你娘亲的双颊,也将她的双目烤得干黄无神。虽然过去了许多日子,可是她的眼神还是没有好转。”
廿熹听到这里,便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轻轻地将孩子抱过来放到海王的手中。
接着,她双目中怒火焚烧,使出全部仙法灵力,使出一束温暖和煦的亮光来抚摸着海后的双眸。
海后轻轻逼着双眼,享受着这些柔光,想要尽力去看清脑海里那片明亮的海上日光。
近了,更近了!
她看得越来越清晰,只觉得有许多活水在眼眶里打转。渐渐地,她看清了脑海中那副美好的画面,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海面上清波荡漾,细纹阵阵推开,映着天上的旭日光辉。
终于,廿熹用华族的熠光之术恢复了海后的双目。
海后幸福地笑了起来,“还好有娘亲母族祖传下来的手艺,我终于名目了,哈哈哈哈……”
海后虽然是想逗笑廿熹,廿熹却如何也笑不出来,还赌气道,“娘,您为何不祖传一些修复容颜的法术给我,好让我将您医好。”
“傻孩子,做人不可以太贪心。”
“我是仙,不是人,自然是仙法有多强,心就可以有多大了。”
“休得嘴硬,做仙也应知足常乐。”
廿熹只是淡淡地赔笑,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医好娘亲的容颜,否则自己便会自戕折寿,向爹娘赔罪。
忽然,外面有仙娥来禀报,“王爷,王后,七王爷带着众仙来了。”
海后惊道,“到了哪里?”
“已经在大殿上了。”
海后突然急得心绪不宁,在寝殿中踱来踱去。
海王却十分镇定,“该来的总会来,此番,有些事也是该了了。”
海王柔柔地扶海后坐下,“夫人,你与丫头在此安歇。”
接着,他转身对小熠说,“儿子,跟父王去正殿。”
小熠十分乖巧懂事,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勇敢与无畏,“是,爹。”
海王和小熠刚要离去,海后却追上来,“王爷,我不能让你只身犯险。”
廿熹也坚定道,“爹,海王晶被我夺了,这种场合,怎能少得了您的宝贝女儿——仲海公主。”
海王见海后和廿熹态度坚定,“好!今日,咱们一家人将勠力同心,抵侮外敌。”
将小文无交给宫内的仙娥后,海王夫妇、廿熹和小熠便风尘仆仆地往正殿赶去了。
廿熹的一头白发在海水中缓缓飘散开来,十分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