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了莫离一夜,第二日晨间天还未亮开,莫生便去了上州。
廿熹今日起了个大早,见莫离低着头在府里走,便高声招呼他,“和尚,你回来了!”
莫离这次并未说话,只是双手合十,作了一个“阿弥陀佛”的姿势,便轻轻回到房里去了。
府里有几个丫鬟和小厮,见莫离的头上生出了垂耳的短发,都指手画脚地笑他。
廿熹见了,心中气恼。
“你们几个!都去给我刷恭桶,若日后再让我听见你们议论和尚的事,这府里就容不下你们了。”
廿熹的一通发落让几个丫鬟和小厮觉到了痛处,他们吓得夹着尾巴不敢说话,连忙跑去刷恭桶去了。
不多时,廿熹就看见有一个师爷的凡人拎着一个箱子快步进了府中的内院。
“站住!你是何人?”
“姑娘,小的是府中的家丁请来,给人剃头的。”
“谁要剃头?”
“听说……是一个和尚。”
廿熹这才大概听明白了,她不由地嘟着嘴有些不快。
接着,她心中有一计生出来。
“你过来。”
那位剃头的匠人踮手踮脚的走到廿熹身边,廿熹环顾四周,见此刻并无人在这院子里。
她轻轻地使出仙法,便将那个匠人弄晕了,携着他一起飞到了府邸的大门外。
廿熹将那人放在墙边,扔下一块金子在他的肚子上,拍打着手掌,得意地笑起来。
忽地,她轻轻地转身就变做了那个匠人的模样。
“嘿嘿,你不是要剃头吗?我何不帮你一把?”
“嘭嘭嘭”,莫离听见有人在敲他的门。
“师父,小人是被唤来给师父剃头的。”
莫离本来站在门里细细听着,生怕旁人进来,让他无脸见人。
听到这声音,莫离连忙打开房门,“施主,快快有请。”
由廿熹变作的那个匠人才刚刚进门,莫离就飞快地把门关上了。
廿熹心中忍不住一顿乱笑,这俏和尚是生怕自己一头黑发被别人看见,刚刚唤我的时候,连“女”字都漏了,他平日里不是都唤我女施主吗?
廿熹转眼就忘记了自己已经变幻了模样,“嘿嘿,俏和尚……”
廿熹才刚刚开口,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变成了剃头匠人的身形,连忙改口,“师父,想要个什么种类的发型呢?”
哎呀!刚才好险,差点露馅儿了,幸亏这和尚法术还不精进,认不出来我是个冒牌的剃头匠人。
“阿弥陀佛,施主见笑了,贫僧乃出家之人,自是要根除一身的苦难和烦恼。”
“师父,你既是正正经经的和尚,为何没有方丈大师为你剃度呢?偏要躲在这都是女人的院子里,难道……你想还俗?”
“施主言重了,贫僧乃是佛门弟子,怎敢还俗?”
莫离悄悄抬头看看廿熹,见廿熹正坏坏地笑着在看他,好似廿熹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头顶一样。
莫离连忙解释道,“贫僧……贫僧闭关小半年之久,故而……这须发……”
廿熹却故意装作明白了一切的样子笑道,“师父,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思小人都明白。”
“多谢施主。”
廿熹心里偷偷笑着,这和尚真是油腔滑调。明明就是和我一起赏月看花,切磋宫商之音,却硬要说成是去闭关了,难道你昨夜里是前半夜和我悟道修炼,后半夜又和你那大师兄参禅讲佛吗?
她又正经起来,“额……咳咳,你刚刚说,你要根除什么?”
“根除苦难,斩断烦恼。”
“你可是有何苦恼之事?”
“这……罪过罪过,佛法无边,回头是岸。”
“师父,但说无妨。”
“施主,贫僧并无苦恼之事。”
“既如此,小人就为师父剃度吧。师父尽管放心,小人的刀法在城中那可是响当当的,人送外号‘一剪没’,甭管是长的、短的、黑的、白的,凡是经过了我的手,我全给剃光了一根不留。只不过……”
那匠人故弄玄虚地放缓了语速,“小人这剪刀曾被一位高僧下了符咒,若剃度之人有妄念隐瞒在心中,这六根自然是清静不了的。”
莫离低着头不再说话,他悄悄地坐下来,抬起头端正着身子,静静等着那匠人给他剃度。
“敢问师父留了须发下来,是不是想过还俗?”
“贫僧不敢。”
那匠人假意拿着剪刀在他的短发发尾处剪下一刀,“哎呀!”
只听匠人惊得叫了一声,原来是莫离的头发变得比之前更长了。
莫离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十分害怕,眼睛斜斜地想看自己的后脑勺,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恐是佛祖适才没有听清弟子的话吧。”
“师父,你可还要剃度?”
莫离静静地点点头,面色凝重得很。
“师父当真不想还俗?”
“佛祖在上,弟子不敢还俗。”
“哎呀!”
那匠人刚刚一刀下去,谁知?
莫离的头发竟又长了一寸。
莫离这次吓得屏住了呼吸,他转过头去,可是刚刚长出来的头发也跟着他的后脑勺转了过去,他还是看不见自己的长发。
“难道我真的想还俗?为何我自己却不清楚呢?”
莫离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朵麻花,他问自己的内心,却想不出答案,十分苦恼。
此刻,廿熹变作的匠人偷偷笑着。
许久,莫离还是魂不守舍。
廿熹试探着问,“师父,可还要剃度?”
莫离这次却不敢像刚才那样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沉默不语。
“师父?”
廿熹见莫离吞吞吐吐,便十分痛快地准备大干一场。
她扬起手来,举起手里的剪刀,“恐是你家那佛祖今日出门去了,才没听清你的话。”
廿熹正要一刀下去,莫离却迟疑了。
他连忙站起来闪到了一边,双手合十弯着腰,“施主,不如……贫僧自己来。”
“好啊。”
廿熹心里得意地笑着,好你个俏和尚,居然敢怀疑给你剃度的匠人,看我怎么整你!
莫离端了一只装满水的铜盆子放在前面,拖着长发缓缓坐下,他轻轻将乌黑的头发撩到左肩之前,垂在胸脯上。
莫离低下头,像是未出阁的姑娘在水中照着自己的样子似的,温柔可怜,拖拖拉拉。
廿熹将剪刀递给他,他也没有抬头,更是没有注意到廿熹憋笑的表情。
“吭呲”这一刀下去,两寸头发便齐齐落到了盆里。
莫离默默地看着他在水里的残影,像是解脱,又像是伤悲,教人看不明白。
忽地,他的断发处却忽然又长出了一截黝黑的长发,这次那头发直接垂到了他的腿上和盆里,竟到了腰上!
莫离被吓得吸了口凉气,手中的剪刀也跟着落到了靴子边。
“难道……我真的动了还俗之心吗?”
莫离只顾着伤心不解,并未注意到在他头发上施法术的廿熹。
他生无可恋地站起来,面对着墙壁,不再说话。
他的黑发已经垂到了腰间,除去一身僧袍,背影倒是和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无甚分别。
廿熹偷偷笑着,心里想,这下我看你还敢不敢吵着天天剃度剃度……
“师父,你可还要剃度?”
莫离默默地摇着头,却不回头看她。
良久,廿熹等不到他说话,便强忍住笑意,“师父,那小人就告辞了。还俗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望师父珍重,珍重。”
廿熹从莫离房里退出来,还特意为他关紧了门。
她在莫离门前偷听了许久,都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便欢天喜地走了。
莫离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未出,粒米未进。
廿熹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宽解他,怎料?
这一日早晨,廿熹才到前厅,就发觉今日的菜品色香味俱全,恰似莫离的手艺。
“好久不吃俏和尚做的菜,今日终于又能大口吃肉啦!”
这时,莫离端上来最后一道菜。
廿熹见他长发及腰,便直言不讳地问,“俏和尚,你不剃度啦?”
莫离十分从容道,“佛法无边,只要心中有佛,纵是带发修行,也能功德圆满。”
“哈哈哈,说得好!”
廿熹站起来像个大哥一样,拍着莫离的肩膀,“想开了就好嘛,你看你现在多好啊,长发飘飘的,十分英俊潇洒,我很喜欢你这样。”
莫离听了这话,惊得抬起头看着廿熹。
廿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说错了话一样,连忙转身去坐下,“许久不吃你做的饭食了,倒是有些想念呢!来来来,快坐下大家一起吃吧。”
莫离仍像以前那般稳稳地坐下,这里只有廿熹和甜宝在坐着,他恭敬地等待着人聚齐了一起用饭。
这时,看门的小厮来了,“姑娘,府外有天兵来了,说是要见姑娘。”
“哦?”
虽说这九州的人都说她身份贵重,是雪凰孤女,可她却从未觉得自己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今日忽然有天兵来请她,难道是天上那些神仙良心发现,要郑重对待自己?
廿熹忽然来了兴趣,“走,带我去看看。”
廿熹抬起屁股就出去了,莫离最是少言寡语,自是不会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