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江陌仔细听着，仿佛也是有所感应了似的晶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
一旁的萧冀言连忙将他抱起，他是打从心底疼爱他的，即便一开始也无数次地想将对萧吾影的怨恨转嫁到这个小人儿，但心里更清楚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无辜，而他若是伤害了江陌，那么自己和江辛之间才是真的再没了可能。
但渐渐地相处下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在这六年的时间里，自己亲眼看着他从襁褓长大到如今的模样，对他的情绪早已远胜一般，而江陌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上了心，就好像，彼此亲如血脉。
“陌儿。”他轻轻在江陌面前蹲下，握住柔软的小手：“听妈咪的话别让她担心。”
秀气的脸蛋儿转眼哀怨地瞅着江辛，终于缓缓地伸出小手抚上她的眉结。英俊的脸上有着不合年纪的成熟。
“妈咪，我听你的嘛。”
江辛打从心底里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伸出手将他揽入怀里紧紧抱着。“你相信妈咪，妈咪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
晚上，宽大的床铺上躺着一道纤细的身躯以及被她拥在怀里的小小身子。
小小的身子翻了个圈儿啪在她的肚子上。柔软的手指着在上面来回移动着抚摸地一道暗红色的疤痕。
“妈咪。”
“恩？”江辛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江陌小小年纪聪慧无比，这道疤痕怎么来的他四岁那年就一清二楚了。而如今，已经六岁的江陌很显然的已经懂得了更多的东西。
江陌往她身上爬了几步，又浓又密的羽睫在白净的脸上闪了闪，形成两个淡淡的阴影。他将双手撑在江辛的肩膀处，两人面对面趴着。
“我们要去那个东方的国度么？在那儿是不是有陌儿的外公外婆。还有那个人啊。”
江辛一愣，她对江陌是毫无保留的，于是微微一笑：“那你想不想见他们？”
江陌沉默了几秒，偏着头仔细思考了许久，眼里闪烁着丝丝狡黠：“妈咪想见陌儿就想见，妈咪若是讨厌他们，那么陌儿也不要再见他们了。”
姣好的脸上表情十分僵硬，江辛不想去承认，即便她知道这个聪明绝顶的小家伙是故意撒娇，但这话从小嘴里吐出来，却足以让她莫名感动。
搂着他的力道又紧了紧，她眼里的决心愈发坚定起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离开她。六年前她失去过一次，如今时隔多年，她再也不敢想象第二次这样的滋味。
江陌显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一双小手伸到她额头上拍了拍。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江辛理理思绪，将他抱下来；“快点回你的房间睡觉，再过几天，妈咪就带你回去见外公外婆。”
“好呀。”江陌眨了眨眼睛，显然对那个陌生的地方也抱有很大的期许。双腿一蹬便准备要下床。但突然间，他的动作却顿了顿。好半晌才欲言又止地回过头来看他亲爱的妈咪。
“在那儿，是不是也有画上那个长得和陌儿很像的男人？”
江辛一时瞪大了眼睛，方才的沉静模样早已被一片慌张取代，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你、你说的是什么画？在哪儿看到的？”
江陌幽怨地瞅着她，小嘴瘪了瘪跳下了床，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到床头的柜子边在最下面一层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素描纸扬了扬。
“你瞒得陌儿好苦啊。”他宛若苦情戏里面的女主人翁，脸一垮便是要哭出声来。
江辛诧异地望着他手中的物件，那是当初在巴黎时她和萧吾影的画像，她不论是离开萧氏抑或是江家随身行李里面都有这幅画。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从头到尾它都没有离开过她身边。
而如今，却被江陌发现了。
“陌儿，快给我。”江辛的语气中，有连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迫切。
但江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见他挺直了自己的小背脊，丝毫不落下风地望着她。
“陌儿想问妈咪，你带陌儿回到那个地方。会让陌儿去找他么？他是陌儿的爹地对不对？”
“他不是。”江辛急切地回答，甚至不敢去看那双晶莹剔透地眼睛，那和某人如出一辙的深邃双目，就好像记忆中无所躲藏的目光。
江陌却倔强地抿唇：“妈咪你又骗我。他明明就是。”
“不，你有爸爸了啊，他经常和我们在一块啊！”
江辛苍白地辩解，但落在江陌眼里却明显是欲盖弥彰，小身躯弓起来朝着她大喊：“那是爸爸不是爹地！”
江辛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嗫嚅着解释：“就算、就算是这样。那也、也是一样的啊。”
这句话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江陌虽不过六岁，但他又怎么会是寻常的六岁小孩。这几年来，他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为什么妈咪和爸爸不住在一起？为什么他不是叫爹地而是爸爸？为什么爸爸看他的眼神里永远有他看不透的伤痛？
她一直无法回答，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在平日里看来及其费解的事，在那颗小脑袋里，早已找了一个好借口。如今的她，才也不敢也不能对着那双带着些微怨恨的眼睛撒谎。
江陌紧紧望着她，在一阵沉默之后却突然扑上去抱住她：“我早就知道的，你总是不愿意提及那个地方，也不告诉陌儿的亲生父亲是谁。可是你一到晚上就爱做噩梦，每次都让陌儿在隔壁都能听到你的叫喊。你说你的心永远只装着陌儿一个人的，但你还是常常出神地看着远方偷偷掉眼泪。妈咪，如果你舍不得爹地，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去？非要等到陌儿快死了也不让我们见一次面么？”
“你胡说什么！”江辛惊恐地打断他，“谁准你说这个字的！”
江陌骇然地望着她，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扑进她怀里安抚着颤抖的身躯：“是陌儿胡说的，陌儿会好好陪在妈咪身边保护妈咪的。”
好半晌，江辛才反手紧紧抱住他。后怕地在他耳边柔声道：“你要说到做到。”
“恩恩。”江陌忙不迭地点头。再不敢胡乱说话。
江辛缓缓一叹，低头宠溺地望着他，虽然江陌是个男孩子，但却比同龄的女孩更黏母亲，在这儿，本该更加早些独立的他因此尤为格格不入。但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改初衷，依旧以她为先。
大到学校组织大半个月的夏令营活动，小到邻居小女孩的生日Party,他都会提前告诉她并且说好回来的时间。尤其是常常梦回暴雨倾盆的那一夜，她在梦中尖叫连连，却总有一双小手亲昵地在她脸上轻抚。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是他在照顾自己多些。
“陌儿。不是妈咪不想让你见他，只是以前发生了很多事，妈咪不想让你离开我身边。”
“见到爹地就会让陌儿离开妈咪身边么？”
江辛语塞，咕哝了几声：“也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陌儿很想要一个爹地啊。”
他又无比渴求地眼神望着她，江辛难以再次狠下心来，即便江陌比一般孩子要成熟得多，但在对父爱的需求方面却不亚于任何人。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啊，或许这就是他爱腻在她身边的原因之一。
江辛哑着声音问“你觉得，现在的爸爸不好么？”
江陌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定：“爸爸对陌儿很好很好，陌儿很满足了。”他顿了顿，幽幽抬起眼，用一只手指指着她：“但是你呢？你为什么不肯和爸爸结婚？”
“妈咪只要有陌儿就好……”
“你说谎。”江陌义正言辞地瞪着她，双手插在腰上怎么看怎么一副小霸王的模样，在这会，他竟然做出了一副逼供的架势，让江辛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江陌清清嗓子挺直了小胸脯，让自己看起来和她差不多高。他张了张嘴巴，想了好久，却还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因为在他的脑袋里确实找不出来妈咪不和爸爸结婚的理由。
江辛无奈地拍了拍他，安抚了几句后让他下床回自己房间睡觉。
而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画像里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爹地”是妈咪的心病。小小的眼睛坚定异常，如果他能够最后为妈咪做一点事情，那就是要找一个让她放心不下的理由，找一个人来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在自己离开之后也跟着来……
但是妈咪不一定会让他们相认，就算这次去的目的的中也有一个人的爹地，可她一定不会答应……
秀气的眉毛全都紧紧结在了一块。晶亮的眼睛闪了闪终于有了决定。
于是，，夜深人静之时，这座混合了法国巴黎浪漫气息的别墅内，小小的身影偷偷摸摸地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