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柔虽为醉仙居的头牌,但是已经二十四岁了,在这个圈子里,已算是年纪不小的了,能做花魁到今时今日已是天大的不容易。她平素应当是最重保养的,幼清此次见她,却发现她与两年前无太大差别,只是更添了一些媚态。
娇柔见是她来了,也是识相的乖乖站了起来,请她坐下,自己方才坐下。其实她也不知道幼清究竟是何人。她从十六岁便出来接客了,但是做了几年青楼女子,她却一直只能拿最少的赏钱。眼瞧着她便要被弃了,就在三年前,幼清找上了她。
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教她一步一步做了花魁,教她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但她一直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她见过上京那些贵族小姐的做派,她与她们都不同。但是,她也不在乎幼清究竟是做什么的,只要她能帮助自己便是了。
其实,幼清方才进来时便发现了一些异常。一般青楼女子在这个时间都是在卧榻酣睡的,但是娇柔却清醒得很。她月前回上京时,各方都报过一次信,醉仙居这边说娇柔已隐隐有了将被取代的趋势,只不过她一直没顾得上而已。
她上次来醉仙居,教了她古琴、给了她一些棋谱,还教她如何与官员说话方才能抓住人心,这些东西她用了两年,到底也都是老把戏了。这次她来却只带了一副曲谱,她将那曲谱递给娇柔,娇柔拿去看了看却问,“琵琶?”
幼清点头。她这次改了一首琵琶曲,引的是《琵琶行》的词,却没有唱词,只是琵琶奏乐而已。
“你可能弹出?”
娇柔看见那谱子早起了兴趣,待她一问,更是定睛看了她一眼,然后速速去取了一把黑檀轴花梨木的琵琶来,摆好架势试弹这首曲子。其实她本不会弹琵琶的,幼清也没让她学过琵琶,但是,她三年前登台时,幼清亲自弹了一曲琵琶为她伴舞,她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如听仙乐。
她曾求过幼清教她琵琶,但是被幼清拒绝了。其实也不是幼清故作清高,只是那时她给娇柔定下的卖点就是清高,所以,她学古琴效果更好些。而现在,她若想起复,就得下凡来了。
幼清听她弹着,未及小半便劈了两次音,直听得她头皮发麻,不得已叫停了她。还未等娇柔说些旁的,幼清便亲自将琵琶接了过去。
既然是她改的曲谱,自然便早就烙在了心里,粗浅弹了一遍,倒也是余音绕梁。娇柔听着,只觉得哑口无言。
幼清见她这样却浅笑,“你去取宣纸,将这曲谱抄录下来,日后慢慢练。”她手里的这份曲谱是她亲手所写,她不可能将它留在这里。亲眼看着娇柔抄完之后,她便寻了个火盆将那谱子烧了个干净。
她此来并非只是为了将这谱子给她,而是要同她学一些技艺。其实娇柔一开始是唱曲的,有副顶好的好嗓子,说起话来也是柔媚动人的。
幼清将她抄好的曲谱拿了起来,指了其中一处,说道,“此处有几句词,我想同你学学如何唱。”
两个时辰后,幼清前脚带着无疆进了郡主府的大门,后脚银粟便迎了上来,见她如此打扮,银粟也泰半猜到她去了何处,于是皱了皱眉。
幼清一贯是知道她不喜欢娇柔的,所以除了第一次去醉仙居以外,她后来每次去都没有带银粟。她之所以培植了青楼里的势力,究竟还是因为她常年不在上京而已。
贵女的圈子是极不好融入的,她同几位皇子公主多少沾些表亲关系,所以面子上倒也不错,可官眷家的小姐夫人圈子却又是另一回事,她们都是打小一道长大的手帕交,幼清彼时对她们来说只是外人,为了快速在官员后院培植起眼线,她也是不得已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本朝民风还算是开放,偶尔也有些官员爱从名声好的楼子里买些清倌,或送上官,或留为府姬。宴请宾客时,基本世家贵族都会以自家的歌舞班子助兴登台,树大根深的家族,歌舞班子都是自小养起来的,而骤然起势的则以直接买一班子人的较多。
所以,幼清扶起一个娇柔,便借着她掌握了上京小半数官员的后院。
银粟迎过来本意上就是要告诉幼清都收拾妥当了,但是就算是回家,幼清也不可能以男儿装束回去,于是又草草收拾了一番,换回了女儿装束方才启程回俞府。
今日她也是折腾的狠了,俞尚书看着她大件小件的搬了几车回来也知道他女儿辛苦,虽然这些都是银粟收拾的,但是他未免觉得他女儿在一旁监督的辛苦,虽然幼清中途就跑出去“玩”了,俞尚书还是很体恤的叫她早点回去休息了。
于是幼清在俞父关切的目光下早早回了自己的小院。
其实说来奇怪,她最近这几次回家,倒是都没见到她母亲。尽管她早就知道顾氏这几年开始深入浅出了,但是也不至于这般吧?
所以,次日一早她就打着要探望母亲的名号闯进了她母亲的院子。其实用“闯”这个字对于方才的情境真是毫不为过。她母亲身边都是些惯用的老手,几个老嬷嬷力气倒是大得很,她还是特意带了无疆来才得以进了正房。
顾氏知道幼清来了却也没挪动,仍是背对着她,跪在蒲团上诵经,倒好似真的出家了一样。
幼清左右环视了一圈都不曾看见椅子之类的什物,便自觉地站着等她拜完。她真正进了正房之后,那些嬷嬷倒也没有冲进来将她拉出去的,所以,她虽然足足站了两刻钟,倒也站的安稳。
整两刻钟的时间,她无事可做便先是打量了一番顾氏这间屋子的装饰,真是素雅至极的,却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她只得盯着顾氏的后背。恍惚之间,有些记忆的残影从她眼前闪过,她似乎在记忆甚微的时后也曾看到过如今这副模样,但是,顾氏认识慧静高僧时她不是已经六岁了吗?
她实在是觉得奇怪。自她回了上京,身边就总有些奇怪的事发生,让她觉得极为不安。她总觉得头顶上悬着一张大网,将盖未盖,可是到了今日,她还不知道这张大网是谁织就,这便是要命之处。所以,她也开始拼命。
正在幼清发呆时,顾氏已经站了起来。她知道幼清方才就进来了,但是她并不理这些,只是兀自念经,而此时既然念完了,她便要出去叫人将幼清带出去了。
幼清虽然不知道她此时要出去做什么,但还是叫住了她。
“告诉我二十一年前的事,我明日就送你去法源寺。”
听她说了这话,顾氏方才停下了脚步又折了回来。她对幼清笑了笑。幼清已经十几年未看过她母亲对谁笑了。顾氏笑得很和善,也很平静,她虽然在笑,但是情绪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等等,为何是十几年?
但是顾氏显然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她说,“我不能告诉你。”
幼清心下一紧,她果然知道些什么!如果是同样的问题她去问俞尚书,俞尚书知晓了原委之后未必不会告诉她,但是,顾氏说不能告诉她,那便是她除了那些摆在台面上的还知道些旁的了。
顾氏将话落下,便又有要出去叫人的势头,幼清咬了咬下唇,她虽没有把握,但如今却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那人能帮你报仇,但是却未必能帮你出俞家大门,你等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还需要别人告诉你吗?”
果然,顾氏脚下一顿。
她说,“你本就答应过我,事成之后送我去法源寺,如今,我只要再等些日子便成了,所以,我为何要告诉你?”
幼清浅笑,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您可真是高看女儿我了,您只想着等事成之后如何如何,若我不能成事呢?那个人可会顾及到你?”
话到此处,顾氏才想起这件。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幼清神通广大,既然答应她了,是必然会做到的。可是,上一个觉得她神通广大的沈如茵又如何了?说到底,还是当年她抗旨那事给众人心中留下了过深的印象。
人人都觉得她命好,又是个天才,所以看她样样都好。可是,她想要的一切,她有的这一切,哪样不是她亲自盘算来的?哪样是别人拱手奉上的了?旁人都羡慕她,可是谁看到了她的付出?
顾氏沉默了,她思索了一会,终究还是有所疑虑,“她手段厉害的紧,我若说了,谁又能来保我?”
幼清轻吐了一口气,然后从袖袋里取了一块玉牌出来,她没有将那玉牌递给顾氏,而是系在了腰间。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顾氏便再没有疑虑了,因为她拿出来的那块玉牌是行止山宗主的玉牌,世间除了宗主,没人敢伪造此玉牌,她既然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完成这一举动,顾氏自然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顾氏自小在上京长大,可以说是听着行止山的传奇长大的,所以对行止的敬仰颇深。她没想过幼清居然能有幸去行止,但是,她的小女儿也确实去了行止,而且不但去了行止,还成了行止山的宗主。
顾氏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