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最近的暖阁,银粟便被璇花带着退了出去。说起来她二人的名字却有些典故。起先幼清方认识乔以鸾时,还闹了个大乌龙,原因么,便是她两个的近身侍女名字都叫“江雪”,音是相同的,不过姓氏却不同,璇花本姓姜,而银粟本姓江,后来既然都要在行止山服侍各自的主子,所以便都改了名字,不过不论银粟还是璇花,说到底都是雪的意思。
落座之后,乔以鸾先开了口,她料定幼清此时思绪乱的很,所以也是有着点播她的意思,“你究竟知不知道如今的淳世子是谁?”
幼清摇了摇头,她倒是真不知道,“我大约猜出他是乔氏子弟,但是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乔以鸾听闻此言,瞳孔微颤,“罢了,你我都是一般被蒙在鼓里的,我如今告诉你也不算适宜。”
她这么一说,幼清却更懵了,难道这世间还有乔以鸾不知道的事?就算她不知道,薄扶也应当能告诉她,但是她既然说自己被骗住了……幼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究竟是谁?”其实最近幼清身边总有很多令她震撼的事发生,所以,此时她听闻乔以鸾被人骗了,倒不是有多震撼,反而是困顿居多。
乔以鸾格外认真的想了一会,方才回答她,“其实他应该算是我弟弟吧。”
幼清这次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起初以为乔正则是乔恒,陛下知晓他的身份,忌惮着北夷的势力,所以才提拔他,但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他不是乔恒,而是乔正则,可乔正则又是谁?陛下为何要提拔他?
幼清一直在规避一种可能性,便是乔正则其实是元帝的儿子。她不希望他是皇子,因为,如果他是皇子,那么她该怎么办?这十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专心辅佐乔以鸾,助她继位大衍新帝,这样她就可以安心的回行止山做宗主,可是,如今她却知道了,自己一步一步救助、帮助的另一个人居然要和乔以鸾打擂了。
其实,这个答案她应当早就知晓的。既然他不是乔恒,那么元帝又肯帮谁?也唯有他自己的儿子了。只不过,幼清一直不肯向这个方向想而已。
如今真相大白了,她却倍感动摇。
乔以鸾与她是十多年的交情了,自然明白她此时心中想的事,不禁轻叹了一声。俞幼清还是那般纠结。但是,对于她来说,大衍的一切已是诸事落定。
所以,她能将一切与她坦然,“我其实并非许皇后所出。”幼清刚缓了缓神,却陡然听得了这一句,于是,迷茫的眨了眨眼,只听乔以鸾继续道,“所以方才在殿内我已经请辞了皇太女之位。”
哦,乔以鸾不做皇太女了。
可她不做皇太女又如何做皇帝呢?
什么?她居然自己辞去了东宫之位?
“宗主给陛下送的那封信?”她终于想到了紧要之处。她虽然再次被震撼到了,可是究竟也不是傻子,她还是想起了薄扶无意之间说出的那句话。
听她说到那封信,乔以鸾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封信。
“可是,你真的舍得吗?不做大衍皇帝,而做薄氏宗妇?”幼清不懂,就算她并非许皇后嫡出,但是他们布置了这么久,早已是十拿九稳的,但是乔以鸾却真的不做皇帝了。薄扶的那封信未必是为了揭示乔以鸾的身份,幼清猜测,薄扶多半是向元帝抛出了南国这个橄榄枝。
如今乔正则已经能够带领北夷的骑兵西下了,可见大衍的势力已经深入北夷了,再进一步便要难如登天,北夷已是困局,元帝身子也已经不大好了,所以,他才想着同意薄扶的邀约吧?
乔以鸾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还记得下山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还没等幼清回答,她就继续说道,“若人一辈子只做不后悔的事,只能固步自封,所以,我只求做任何事都不后悔,希望你也能这般。”
幼清点了点头,正如三年前一样。
乔以鸾这话听着容易,实际上却十分难达到。想要做任何事都不后悔,一则心态要豁达,二则就要担得起一切的后果。幼清知道,她此时旧事重提也并非是要讲大话。
她说,“我从不认为我生来就该做大衍皇帝的,我活着应当是为了顺遂如意,若做皇帝才能达我所愿,那我就做皇帝,可是,我们见过那么多君王,他们又有哪个过的无忧了?”
“位子有多高,责任就有多重,我不是畏惧担起大衍的重任,只不过是更想活成我自己而已。”说到此处,乔以鸾认真的看着幼清,“叶无相似,人无相同,但是究竟是行止山宗主,还是大衍皇后,我希望你能看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之后再做选择。”
幼清似梦非梦的点了点头。
既然想说的已经说完,乔以鸾开口叫了门口那人的名字,却不是璇花也不是银粟,而是,“容总管。”从她说出了乔正则的身世那一刻起,她就发现璇花和银粟两个都是贴着门站着,想来是元帝那边派人来请了。但是她没有立刻放人,因为那时俞幼清还是懵的,而此时,她能说的已经说完了,不能说的也说了不少,剩下的便与她再无关系了。
暖阁的门开了,幼清转身离开之前,乔以鸾对她笑了笑。乔以鸾自回到上京之后便是上京为首的美人,艳压群芳。她虽为皇太女,但是她的威势却不是由封号而来,而是自内而外自然散发出的。坊间说她如同青莲神女,便是意在指她容貌绝美,宛若神女,让人不敢冒犯。
果然神女配神人吗?她与薄扶倒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乔以鸾自始至终都没有同她透漏薄扶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但是如今他既然卸任宗主,那么他们便也不再是名义上的师徒了,而薄扶在大衍史册上也要翻篇了。
容许大总管将幼清领到了康辕殿门口便带着银粟退下了,幼清给了银粟一个安抚性的眼神,银粟心领神会后只是更为恭敬了。
幼清看了看康辕殿的大门,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亲自将殿门推开了一个小缝,足以使她进殿,等进了殿之后,她又亲自将门关上了。
殿内的情境与她想象之中的不大相同。她想象之中的场景,应该是屋里极昏暗,满是汤药的味道,元帝虚弱的躺在龙榻上,而乔正则跪在他床前。但实际上,康辕殿里灯火通明,替代她想象中汤药味的是淡淡的龙涎香,元帝虽然身在龙床之上,却是累了几个枕头靠在那里,精神尚可,还在看折子,而乔正则原本好好地坐在一个绣墩上,见她来了,还特意亲自给她搬了一个,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于是幼清姑且压下了满心的不可思议,坐在了乔正则身边。元帝见她来了,却没问她为何来的这么晚,而是给乔正则递了个眼神,乔正则似乎早就知道了元帝想说什么,于是转过头去问俞幼清,“你可想做我的妻子?做大衍未来的皇后?”
幼清瞳孔微闪,她没想到乔正则和元帝之间的气氛居然如此和谐,若不是此时乔正则与往常神情无异,她还以为他被元帝下药控制了呢。
她当初答应嫁给他是一回事,做大衍皇后明显又是另一回事,她自然不会轻易答应他,于是她对着乔正则说道,“你是陛下的儿子,”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元帝,继续说道,“乔以鸾都告诉我了。”
元帝眼皮一跳。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元帝不知道乔以鸾与她说到何种程度了,所以,他得试她一试。
既然元帝都开口了,幼清自然仔细的整理了思绪。
首先,元帝何时知道乔正则的真实身份的?其实这个问题她之后问乔正则也是可以的。其次,为何元帝支持她嫁给乔正则而不是支持许合宜?但是,这个问题在此时问又显得不那么合适,于是她问了她最后想到的那个问题,“您为什么要将大衍江山交给他?”幼清说完转头看了看乔正则。
元帝会心一笑。这个问题他本可以敷衍着幼清作答,说乔正则才兼文武,人品贵重之类的空话,但是若他真如此作答了,那便也失了他问幼清是否有话要问他的本意。
所以,他将真正的答案告诉了她,“因为他是朕唯一的嫡子。”
乔正则居然是许皇后的儿子?
本来听乔以鸾说乔正则是皇子之时她就有些震惊了,乔以鸾又说她并非许皇后之女,打破了一直以来对外的说法,幼清本就觉得她含了半句话没说,原来她说不适宜告诉她的是这个。
幼清霎时觉着耳畔一阵嗡响,苦笑问道,“那乔以鸾呢?”既然她自请辞了东宫封号,而如今又没有赐下公主的封号,所以幼清只能不得已再次直呼其名了。
话至此处,元帝的表情却明显的柔和了许多,他缓缓道出,“乔以鸾是朕同柔妃的孩子。”幼清暗暗琢磨起他的意思了。他说的是柔妃,而非许氏,应当不只是碍着过世的许皇后的缘故。
她扭过头去想寻求乔正则的解释时,却发现他的脸色与元帝大不相同,格外有些拘谨。这倒是有意思了。
她近来翻阅了不少当年帝妃的起居录,所以知道许柔妃虽同许皇后有姐妹之称,但是却并非亲姐妹,这许柔妃实际上是已经过世的许老太爷认的义女,可她对许皇后倒也是真殷勤恭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