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本有些怜花惜玉之情的几位夫子,皆都缄默不语。
瞎子本就是瞎子,既看不到倩影,又哪来的怜香惜玉之情。琵琶声中杀意残存,眼看着这一代佳人就要香消玉殒,又要化作一红颜薄命的孤魂野鬼了。
“前辈,且慢!”秦子衿也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起身叫道。
那瞎子耳朵隐隐朝秦子衿的方向转去,淡淡道:“怎么?难道你还想怜香惜玉不成?”
秦子衿抱拳躬身道:“晚辈不敢,只是这庄姜虽是魔教教徒,而且刚刚其筝音确实是靡靡之音,的确有迷惑众人,人乱情迷之嫌。”
那瞎眼道人,微微一笑。转而冷语道:“那你还阻我杀这妖女?”
“但她并未害人,也未趁众人沉沦之时,夺人心智。晚辈以为,做人无非一人二心,虽有善心不为善者,不赏;虽有恶心不为恶者,不罚。”秦子衿站在瞎眼老人面前,抱拳恭敬道。
瞎眼老人摸了摸眼角,仰头而笑:“好一个虽善不赏,虽恶不罚。”
“你这晚辈善恶不分,是非不明。又是修的什么道?嗯?”可随即只见瞎眼老人怒色吼道。
顿时天地震动,星辰欲坠。
那瞎眼老人的声音宛若大道天音,如巨锤般重重的砸在秦子衿的心口。
秦子衿顿时嘴角染血,随后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但还是随后又挺直了身板,不卑不亢的直视着瞎眼老人。
此时燕怀见秦子衿受伤,赶忙上前护住秦子衿。拔下背后的古剑,对着瞎眼老人薄怒道:“前辈虽是天道巨擎,但我等皆是疯道人的徒弟,若我师弟今日有何差错,他日我燕怀必定加倍奉还!”
一旁萧语嫣也走了出来,她怒视着老瞎子,赶忙将摇摇欲坠的秦子衿抱住。
“哦?原来是那疯子的徒弟?”瞎子轻轻一笑,丝毫不把燕怀刚刚那句威胁放在心里。
这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自是大浪淘沙,从古至今天命强者可谓是多如牛毛,可天道强者却如凤毛麟角般,屈指可数。
不过瞎子倒是第一次遇见天命者敢威胁他这个天道强者的,毕竟在他眼中这些人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但他这老瞎子对这疯道人还是有些同情的,或说是忌惮吧?毕竟这疯子蛮不讲理,若被他纠缠不休,也是种折磨。
随即瞎子又低语道:“也罢!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将我与那妖女刚刚合奏的曲子里的杀机化解,合二为一谱成新的曲子,我便饶她一命,如何?”
秦子衿虽是穿越者,但对音律却也并不精通,不过此时也只能咬牙坚持道:“好!”
说着,秦子衿便从庄姜那里挑了一件自己还算熟悉的乐器,古萧。
庄姜眼中含着泪水,泪水打湿了轻纱,隐隐显现出她那国色天香的容颜。她眼中饱含着复杂和不解的神色,她不懂这秦子衿与她毫无瓜葛,又为何要救她。
众夫子皆也疑惑不解,伏案而立。皆都注目而视,可除了燕怀和萧语嫣,却无一人与他共同承担。
此时秦子衿回想起,当年他每次画完后,坐在长廊里闲着无聊,便会偶尔吹起绿野仙踪的曲子。那时的他也曾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也没有人能理解他。
众人视他为另类,唾弃他,嘲讽他,挖苦他,嘲笑他。
可每次吹起绿野仙踪的时候,他就会忘记这些不好的事情,他总能自娱自乐,活得简单而快乐。
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救下庄姜,甚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救她,救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但他只知道这是他应该做得,并且这是对的。
那他就必须这样做,因为这就是他自己。
秦子衿缓缓吹起古萧,曲声悠扬婉转,灵动清澈,宛若天籁。
这一次,秦子衿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情绪都融入了箫声中,甚至也包过他对萧语嫣的爱,包过他对叶洵漱的思念,包过他对生命的尊重。
甚至也包过那些他曾吞噬的树妖,九尾狐。
它们是妖,它们虽然也做了许多的恶事,但它们难道就没有善的一面吗?难道这个世界就要因为种族的不同,观念的不同,血脉的不同,乃至一切的不同而去否定一个生命的一切,乃至它们的生命吗?
此时瞎子和庄姜随着秦子衿的箫声附和。
渐渐瞎子的琵琶声里已经开始隐隐有千军万马声,杀机四伏。
而庄姜的古筝里也开始有朝歌暮舞,贪图享乐的欢情纵欲的靡靡之音。
如今的秦子衿此时将要承受的是两个远超过他修为的道则之争,虽然并不是真正的战斗。但其音之中暗藏杀机,若是他秦子衿失败了,怕是也要烟消云散,化作一堆尘土吧?
此时秦子衿嘴角已经开始渗血,那乃是他的本命精血。他虽然是妖烛,人体本是幻化出来的。但他终究是生命,他也会死。
瞎子的琵琶声,已经急切如雨滴般落下。万军所过,一切都要化作荒土,似乎哪怕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因为这本就是兵家存在的意义,这也是瞎子的道。
这无关对错,只与信念有关。
秦子衿此时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体内的妖核已经隐隐开始破裂,他的嘴角开始不断渗出精血。
但他不能放弃,这也是他的道。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让庄姜活下去,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就在秦子衿感觉自己快要烟消云散的那一刻,庄姜止住了筝弦。
她的泪水打湿了轻纱,缓缓滴落在筝弦上。最后她放弃了,她不能让一个为了救她的人,白白的为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她对着瞎子说道:“我输了,你放过他吧!此事本来也就与他无关。只要我死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却没想到,老瞎子却摇了摇头,放下琵琶,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长叹道:“疯道人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随后那老瞎子划破手指,从其中凝聚出一滴精血,朝秦子衿的眉心射去,那滴精血缓缓滴进了秦子衿的眉心。
那老瞎子摇头而笑,负手而去。
只空留一片寂静无声。
秦子衿微微对着瞎眼老人离去的身影,他缓缓微笑,他知道他赢了。
并不是赢了瞎眼老人,而是他自己。
然后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倒下,其中或有惊讶,或有感慨,或有敬仰,或有感激,或有担心,或有感动。
萧语嫣缓缓抱住倒下的秦子衿,心疼的叫道:“哥哥,你又当了一次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