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均皓当了十五年法医,作为一个技术警察,身上同时具备警察的正气和知识分子的文气。为人做事上,更是不争不抢不作妖,而且还挺风趣善良,从没听说有什么人同他不和。
而且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汪均皓平时很自律,一直坚持锻炼,没有什么抽烟喝酒的不良嗜好,身体非常健康。
可想而知,突然听说他出事,警局上下都是一片哗然。
当然幸运的是,汪均皓并没有像宋知原害怕的那样当场死亡,被送进医院,总算还吊了一口气,暂时保住了性命,只是现在还处于人事不省的昏迷状态。
为了确保没有遗漏的线索,虽然没有立案,但痕捡科的人已经来看过现场,也有派警员在研究所附近走访、调监控。陈佚就是这时候被叫住的。
可是,这毕竟牵扯到保密问题,过来问陈佚的小警察支支吾吾,话说的比世外高人还要云山雾罩。陈佚稀里糊涂地点头摇头,愣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对于陈佚这样藏着一肚子秘密的人来说,这会让他有种非常不安全的感觉。就像一个同时拿着现金、信用卡、钻石的人,别人过来打个招呼都会让他觉得有所企图。
精神过度紧张,其实更容易漏出马脚。陈佚深知这一点。可能本来他的嫌疑没有那么重,别让人家问着问着,自己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警察和陈佚都是光顾着斗智斗勇,问了半天,其实什么有价值的内容都没有问出来。最后,警察只好象征性地让陈佚留了一个联系方式,说如果以后有需要,希望他还能配合调查。
客客气气地跟人民警察告了别,陈佚走在路上都还心神不宁。这里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单单他去过的那层楼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好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陈佚意识到,他的心里充满了神经质的揣测,却没有实质性的思考。他一时烦躁、焦虑、徘徊在失控的边缘,一时心里又像被狂风席卷过,空空如也。
为了一点小事心乱如麻,这种心理状态是不对的。陈佚知道。但正是这种知道,反而加剧了他消极的感受——原来他早就没救了。为什么还总企图要正常生活呢?
这让他顿时觉得接受吕齐言的建议、写什么流水账,简直是荒谬至极。
陈佚顺手就把那张写着时间和琐事的纸片掏了出来,看着它被叠成的四四方方的样子,感到好笑,于是干脆撕碎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就在他刚刚松手散出纸屑的瞬间,有人突然过来推了他一个趔趄,白色的碎片没能落尽垃圾箱,狼狈地飘了起来。
推他的人带着个棒球帽,看不到脸,不过应该是个女生。
“是你吗?”宋知原的声音在抖,“是你做的吗?”
陈佚既不害怕也不好奇,“不是。”
“不是?”宋知原冷笑,“我说是什么事了吗,你就急着否认。”
“能猜个大概。”陈佚回答,“我没有再做过那些了。”
“你没有?”宋知原猛地抬头,陈佚这才发现她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太对,好像平时压抑着的阴气戾气全都释放出来了,“你和他们一样。我凭什么信你。”
陈佚的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自己和很多很多人围在一起,眼神冷漠地在看什么。
“说的好听,你们也是受害者。可是再怎么说你也和他们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见过什么、做过什么,谁知道?谁能保证你们不受影响?”
那是一只豚鼠。陈佚想。他们围在一起看一只豚鼠。豚鼠的眼睛很漂亮。可是它快要死了。
“老师说我迁怒,说,要还你们正常的生活。”
陈佚继续回忆:它挣扎、喊叫、满地打滚,每一个动作好像都在诉说它对生命的留恋。但很快,它就开始喘不上气、痉挛、眼神涣散,恨不得立刻死去。
“还你们正常的生活,可以。不过现在怎么解释?”宋知原盯着陈佚,“又开始死人。”
豚鼠死了。陈佚和他们一起见证了这场痛苦死亡的全过程。
“是谁?”陈佚费力地从回忆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次是谁?”
“我的老师。”宋知原说,“现在正躺在病床上。”
“为什么觉得是我?”陈佚不解。
“当年去接你们的时候,他是随队法医。”宋知原观察他的反应,“你应该认识他。”
那就说得通了。宋知原在研究所工作,看来研究所出事的肯定就是她的老师了。陈佚和这个老法医认识,现在为了送餐,又三天两头往研究所跑。看上去,陈佚确实很值得怀疑。
“所以,”陈佚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来抓我的?”
宋知原退开了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哪儿有资格抓你。”她喃喃道,“我不相信你,难道有谁会相信我?我只是……替老师不值。”
她压下帽檐转身要走,陈佚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真是为了你的老师吗?”
两个人都是失魂落魄地离开。
晚上的面馆不如中午客人多,不过也够忙活的。陈佚专心算账记菜单,和老头儿隔着墙喊话,这样浸在烟火气里熏了熏,周围的世界才又有了点真实感。
“来来来,”客人走的差不多了以后,陈冶来了,老头儿端出一盆子菜,招呼兄妹俩吃饭,“剩菜混了一锅,就当东北乱炖。”
看到陈冶好像有点没精打采,一直拿筷子拨拉着碗里的一棵青菜,老头儿问:“丫头,咋啦?那个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宋知原哭丧着脸,“成绩欺负我。”
“没考好哇?”老头儿笑呵呵的,“考不好就考不好呗,每只羊面前有一把草嘛。你不和那些学得好的吃同一把草不就完了。”
“可是老师说成绩退步十名以上的要把卷子抄一遍,”陈冶泫然欲泣,“烦死了,我还要练琴。”
“只是抄一遍,至少没说退步十名就杀了你。”陈佚幽幽插嘴。
换了别人说这话,可能听起来还有点像故意夸张说辞,在宽慰陈冶。但不知道为什么,陈佚说的特别认真,就有点怪瘆人的。
好像他真的经历过这样的威胁似的。
陈佚的反常让陈冶不安,这倒提醒了陈冶,还有一件有关哥哥的令人不安的事,她还没来得及说:
“对了哥,你能不能离那个女法医远一点,叫什么……宋知原的。”
“为什么?”陈佚闹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宋知原的。
“我托齐言哥帮我问了周姐,她说……”
陈佚一脸黑线,发现自己真是太不了解妹妹了,一个不留神,怎么就多了这么多哥啊姐的。
“她说,”陈冶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那个姐姐是杀人犯哎。”